次日阿浪苏醒,只感周身疼痛,但较当夜被狼爪抓破已轻不少,睁眼间床榻四下站满了人,小萧狂手靠在床沿,欣喜称道:“大哥哥醒啦!”萧正之、王敏、张安福等人均叹道:“这下可好了。”阿浪瞧屋外隐有日光,自知是第二日无疑。昨夜力战群狼,耗尽精气,晕倒后得萧正之等人当场施救,众官兵合力将之抬回萧氏良药铺,更禀告官府,张安福等专致善后,重新将金榆林与野岭阻隔,教山狼不生余恶。
官府大喜,立表阿浪、福泉镖局、王敏等一行人之功,通传全镇,大伙说起福泉镖局来,自都赞叹称颂,张安福由是威名增盛,而王敏却颇觉愧疚,自以熟读《兽经行略》,又善筑工事,但计策颇有漏隙,以至擒狼众人险遭覆灭,幸有阿浪舍身相助,藏树避敌后终于击溃狼群,自此暖泉镇百姓危患清除,功劳不小。
当时王敏道:“王某料算失当,险害了大家,实在惭愧,若非阿浪兄弟临危不乱,王某虽然万死,不足谢罪。”萧正之、陆老爷等抚其双臂安慰道:“你也尽心尽力为全镇百姓,又有何错?”张安福亦道:“受伤的兄弟及时得到医治,大家为了全镇百姓的安危,尽力便可,哪有对错?”王敏握住阿浪的手道:“阿浪兄弟好生歇息,如今你是全镇百姓的大恩人,大伙都视你为英雄好汉,你康复后,陆老爷还说要替你摆宴席庆功。”
阿浪摇了摇头,既感欣慰,又感振奋,从前在濠州解伽蓝寺之危、在晋阳王府助连城剑脱险,那是义气与胆色为先,所救人物到底有限,但昨夜自己拼死与群狼恶战,既为保全众镖师与官兵,更想为暖泉镇百姓除害,所救人物又不相同。如今全镇百姓视自己为英雄好汉,虽确有功,一时之间却颇不敢深信。
萧正之替阿浪把了会脉,对在场众人道:“大伙放心吧,阿浪用了草药,又清除了狼爪伤口,目下已无生命危险,只须静静调养,两三日便可痊愈。”陆老爷、王敏、张安福等大喜,只怕屋里人多,叨扰了阿浪静休,一个招呼,众人就都哄然散去了。
小萧狂关了房门,正色道:“大哥哥你力战山狼的事,全镇上下无人不知了。你虽然很英勇神武,昨夜可还是教狂儿担心死了。”阿浪缓缓抬起手来,笑道:“狂儿放心,大哥哥敢和大伙一块擒狼,心中自然有数,你当时在外,可爬到树上去了。”萧狂道:“我和爹爹他们听见你们和山狼打了起来,都有些紧张,不过后来听张总镖头说,大伙全力阻击山狼,山狼又全力想袭击你们,一只也没向我们冲来。”阿浪点了点头,萧正之让他喝了碗药汤,拉起萧狂走出屋子,教阿浪静静休养。
一两日内萧氏良药铺挤满了镇上的百姓,有的是来感谢萧正之救济之恩,有的是来探望擒狼英雄阿浪,小萧狂一时半会接待不了那么多访客,请了王敏前来帮忙,王敏自那晚后对阿浪赞不绝口,自是欣然从之,阿浪请王敏代办一件要事,差人送封书信去大同连府,一来询问自已重伤后连府有何变化,二来想教连府的人通知昆生到暖泉镇来寻自己。两人日间多有来往,渐渐结成良朋。
这日萧正之父子到镇西采药,留阿浪看守药铺。阿浪在前院温习弹指神功和幻影通行步,恰被信步走来的陆老爷瞧见,阿浪登时收手止步,纵身迎到门前。陆老爷微捋胡须,乐呵呵道:“赵公子体质果真异于常人,两度受伤后数日内康复不提,练起武功来,气势也丝毫不弱。”阿浪拱手敬道:“教陆老爷看了笑话,萧大哥和狂儿采药去了,在下一人在药铺无甚事做,索性练练拳脚。”陆老爷道:“赵公子年轻有为,既有一身好本领,又有一颗侠义胸怀,将来时运可济,可不止做个区区暖泉镇的大英雄……”
阿浪淡然道:“多谢镇上百姓抬爱了,在下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要称为大英雄,还远远不能哩!”陆老爷道:“当今天下能称为英雄人物的,老夫看也没几个。从前汉人中有许多英雄人物,有的身怀绝技力压群雄,又能帮助邻里,匡扶社稷,在民族生死存亡时总能力挽狂澜。那样的人,算得上英雄好汉。赵公子你就身怀绝技,在本镇无人可较,为了百姓甘愿赴险,如此举动,也不算英雄么?”
阿浪摇了摇头,谦逊说道:“要在下说,萧大哥和其他大夫,甚至王敏兄台都算英雄,在下虽有一身蛮力,却未必便算英雄。”陆老爷双眼放光,陡现神采,忙道:“这话倒新鲜了。萧大夫虽能救病治人,却不能力战恶狼,王敏虽然善筑土木,料算欠妥险陷同伴。你能在危难间用武功救人,唯独你不算英雄好汉,他们却算?”阿浪道:“在下所以倾尽全力与山狼相斗,多因胸中一股豪情,那是一个人年少气盛时大多都能为之;但萧大哥不同,他总想着医人救人,榆林村的阿富阿贵,受伤后无人照顾,他二话不说,便将他们收留在药铺里,悉心照料,得知官府要全镇大夫到金榆林及时医疗后,萧大哥毅然前往,毫无惧色,他虽没有我这样的武学修为,内心念着百姓,慷慨其行,难道不算英雄么?王兄台为百姓设计土建,方便百姓生活,还心系教学,当晚虽未亲赴狼群,却尽心想了策略,武功虽差,要论英雄,绝也不可漏了他。”
陆老爷面含笑意,听他续道:“不过嘛,称在下为英雄倒也并非不可,毕竟在下也为暖泉镇百姓出工出力了,但称‘小英雄’便好,在下微末之力,别叫‘大英雄’了,哈哈哈!”先前义正言辞,说到最后,竟有些“恬不知耻”地笑了,陆老爷听他声音清脆,笑意昭著,更爱他直言不讳坦荡豁达。
陆老爷半晌问道:“依你看来,甚么样的人才算大英雄呢?”阿浪想起师父曾力挫漠北四大派,又多次解救武林同道,侠义慷慨,世无所及,纵算当今武林至尊,在他心里也只好屈居第二,脱口即道:“像嵩山派秦真人便是个大英雄!”
“哦,赵兄弟也听过寻龙真人的名号?”陆老爷一口说出秦衷一的道号,不似个中年书生,阿浪心下也是一惊。
随后便想,师父威名颇巨,嵩山与少林为邻,又是天下名门,师父早已侠名远播,小镇书生口耳相传,听过其名亦不足奇。自己若立刻说是秦真人的徒弟,一来颇有自抬身价的嫌疑,二来陆老爷未必便信,只拱手道:“秦真人武功高强,救济武林同道,心系天下苍生,善因多种,均远胜于在下,在下都可被称为小英雄,堂堂秦真人若不是大英雄,那天下人岂不都瞎了眼了么?”陆老爷朗声大笑,“秦真人若知你这个‘小英雄’如此称赞于他,不定会传授几招绝学给你。”阿浪心想,他传给我的绝学还少了么?有的只是我不想用心学习罢了。说着说着,又有些想念师父了。
这时想起问陆老爷来良药铺是否有甚要事,陆老爷只道是在镇上随意走动,不察路过,阿浪颇敬于他的学识,对他总是客客气气。陆老爷临出铺子时对阿浪说,明日要在陆府设下庆功宴,全镇知名人物均将到场,阿浪不好拒绝。
待到日中时分,阿浪正坐在木凳旁发呆,想着究竟紫宸回连府后好不好过,昆生会不会听从信里安排,即刻到暖泉镇来会?一时出神,萧氏父子各背了一背篓草药回来,小萧狂隔远便呼:“大哥哥,我们回来了。”阿浪听他声音稚嫩,耳畔如洗,打心底笑道:“狂儿回来啦!我瞧瞧吧。”看他小小身板竟背满了草药,也分不清是何品种,只觉枝叶繁茂,满满一背篓,倒也不轻,赞他道:“狂儿了不起。”帮他端开草药,萧正之道:“狂儿本说再采些,我看药用充足了,这才制止他。”小萧狂道:“咱们再不回来,大哥哥可没中午饭可吃,饿着他可怎好办?”
阿浪从他小小话语间,听出了对自己的无限关怀,用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蛋,絮语道:“若要我立刻离开狂儿,我是千万个不舍得。”萧狂立道:“大哥哥要离开这里了么?”说时面色沉了下来,阿浪怕他伤心,摇了摇头。萧正之坐到阿浪对面,断续道:“阿浪,愚兄有个提议,在采药路上就一直在想,想听听你的意见。”阿浪道:“咱们兄弟间何须隐晦,但说无妨!”
萧正之看了看萧狂,对阿浪道:“不错,自你被那位姑娘送来后,如今已过了一个多月了,咱们相处融洽,情义渐增,称为知己兄弟断无不妥。只是……狂儿日间总是叫你大哥哥,是因他亲近你,崇敬你,但你我既以兄弟相称,狂儿再叫你大哥哥的话,恐怕……恐怕于理不合。”阿浪眉头一皱,微露笑色,道:“不瞒萧大哥,此事我也曾理会过。”萧正之以为阿浪会觉得自己太过拘泥于礼数,因此说来时还有些吞吞吐吐。
小萧狂稚声问道:“难道不该叫大哥哥么?”
萧正之并不回答萧狂,对阿浪道:“既然阿浪你也曾想到此节,愚兄便不卖关子了。愚兄路上在想,你前不久教了狂儿武功,如能收他为徒,往后他叫你师父,咱们之间的辈分礼数就说得通了。”
“师父?”小萧狂望着阿浪。
阿浪登时大喜,拍了拍石桌道:“好主意!萧大哥,你这当真是好主意!狂儿天资聪颖,体格强健,绝乃练武奇才,我与你情同手足,收你子为徒,实乃妙事一桩!”说罢握着萧正之的双手,随后将萧狂揽入怀中。
当日便行简单的拜师礼,在正堂设了香台,烧了茶水,阿浪端坐上位,小萧狂举水奉茶,改口称他为“师父”,向他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阿浪扶起萧狂,想起自小在秦衷一膝下绕转的情形,自知收徒之事非同小可,往后管教萧狂,可非萧正之一人之力,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便是其理。萧正之在旁瞧了,自知阿浪人品修为俱佳,爱子以他为师,将来成就定能超越自己,至于做不做大夫,那也不全由自己做主了。
阿浪拍了拍萧狂,重声说道:“狂儿,往后你也算是个嵩山派的弟子,你记得,你太师父正是嵩山掌门寻龙真人秦衷一……”
萧正之喃喃道:“阿浪低调谦和,从未说过自己乃是中原名门嵩山派的人……狂儿的太师父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秦真人。”秦衷一威名盖世,不须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