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斓戈第一次与嵇康正面相对,竹林名士闻名遐迩,虽为杀手她还是多有耳闻。传闻嵇康龙章凤姿,天质自然,今日一见,此人只应天上有。
他只是静默着,带着泰山崩于前的淡然从容。周身空气凝结让人压抑,两人之中没一个愿意打破宁静。斓戈黛眉长敛带着不同一般女子的英气,清澈若水的眸子虽不够美丽却坚毅非常。左眼角下生着枚小小的痣,宛若美人的泪痕。斓戈习惯性的摸了摸泪痣,低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角明显的勾起。
“先生可否将药递给我?”
嵇康依旧平静,只是微挑的长眉泄露了他此时不平静的心绪。他信步悠然,行至床边,信手将瓷碗递给斓戈,斓戈伸手接住,却不经意在他眼底的流光吸引,沦陷在他过分漂亮的眸子中,失了心神,不小心将碗打翻在地,带着清脆的碎裂声碎了一地,药汁溅落在嵇康素白的衣摆上。
“先生,实在对不住。”斓戈头低得低低的,只将目光投放在拿染了药汁的衣摆上,愧疚极了。
他富有特色和感染力的音质,仿佛一缕和煦的春风直直吹入斓戈心田,他只是道:“无妨。”背过身去,打算离开。斓戈抬起头,看他仍旧波澜不惊,她不禁想,究竟有什么可以让他抛却平静淡然。
“先生为何能如此平静?”斓戈不经意将疑惑问出口。
此时嵇康行至门口,听她的话声悠悠,由里面传来,却也只是脚步轻顿,下瞬便离开了。
斓戈的疑惑却如雪球从山巅坠落,越滚越大。
接下来的几日,竹林小筑只余下了斓戈和嵇康,其余六人都回家了,大抵是在他们约定的日子才会过来。
斓戈向来随性,许是身为杀手无所拘束,胸口的伤已经不疼了,她只是随意在院中逛逛,这不一不小心逛到了后院,却看到……
枝叶繁茂的柳树下,嵇康素色短衣,印象中只用来作文抚琴的手此时正拿着铁钳,准确而稳当地夹起火炉里的一块被烧得通红的铁丕,将铁丕夹着置于一个齐腰的打铁桩上,又拿起铁锤,一锤锤铿锵有力地砸在通红的铁丕上,锤落玄铁其声铮铮,嵇康俊美如天神的脸上意外的染上喜色,想必是爱极了这声音。火星四溅之间,斓戈似乎开始懂得了嵇康的平静。嵇康身边还有一人,正卖力的拉动风箱,一下又一下,惬意而恬淡。
嵇康又反复轮锤了数十下,他熟练地夹起被打得又扁又黑的铁丕放入炉旁的水池,“扑哧,扑哧”的随着翻腾的池水响起来,稍停片刻,他抬起头汗珠随着他颊边轮廓滑下,现在深深的泥土里。终于,他看到了她。
斓戈觉得她不能落实了自己有偷看的癖好,所以就安闲从容的走了过去。
“先生,斓戈当日疑问,已经明了,先生的平静源于内心的不在乎。”
嵇康只是拿帕子拭去汗珠,目光落在熊熊炉火之上,“康深谙世间一切皆为虚妄,都说事在人为,人为?”他语气一顿,带着些许的不以为意,继续说下去:“人为,终逃不过一个伪字!康愿活得恣意无所缚,故而无求,便得平静。”
“那么先生,何为无求?”斓戈困惑,她也算满腹经纶,可这她却是不懂得。
嵇康立在柳树下,身旁炉火火舌跳跃,张狂极了。
他薄唇轻启,声音如同三月纷纷雨细腻绵长,落在斓戈心头,滋润着。
“顺其自然,忘却情感,不为外物所滞,即为无求。”
“斓戈受教了。”
“哈哈哈哈!姑娘何须如此客套!”拉风箱的的男子笑得豪迈,骨子里同样不羁。
“那我就不拘谨了。”斓戈随他笑得开怀,却是轻松许多。“听说先生娶了魏王室的贵女,不知您对您夫人怎么看?”
斓戈的问题让嵇康无所适从,果真是江湖女子,豪气无比毫不避讳,如此洒脱,到让他愈发刮目相看。
“康向来愤世嫉俗,不喜权贵,与长乐亭主实非彼此良配!”
炉火烧得愈望了,跳跃着,猖獗着。
斓戈也料到,嵇康的性格和那亭主难合。
炉火映在斓戈眼中,光芒更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