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太阳的炙烤,让整座济南城都热得如同蒸笼,哪怕天黑之后,情况也没有好转太多。感受到这种闷热的陆缜没有继续在屋子里待着,而是信步在园子里走动起来。
其实能让他感到闷热的原因并不在天气,作为巡抚的他屋里早就放了几盆冰块,这让里面的温度其实还算适宜,是因为心里有事,才让他在烦躁之余多出了几分燥热的感觉来。
几日里,前头不断有消息传回来,却都不是什么好事儿。那些去往黄岩镇查找线索,以及进入到山中寻找贼匪下落的人,都没有任何的进展。这次事情彻底僵在了这里,没有了头绪。
虽然陆缜推断这次之事的突破口应该就在那名叫姚干的逃兵身上。可想要找到这么一个人,依然是大海捞针,甚至比在太行山里找到那些贼匪的可能性更低。尤其是当黄岩镇上的人都被杀后,就更断绝了想通过他的亲朋找寻其下落的可能。
接下来该怎么办?是继续让人花大力气搜遍深山,还是用些其他更有效的方法呢?事实上,陆缜还是有一个绝招能把那些藏于深山里的贼人给逼出来的,只是这是一条绝户计,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想轻易动用。
一阵风吹来,刮得头顶的那棵大樟树的树叶哗啦作响,让他有些烦躁的心情也略得平静。几片叶子随风飘落,陆缜下意识就伸出手来一接,随即,他的动作便猛地顿住,因为突然落下的不光只有那几片叶子,还有一道黑色的身影!
陆缜是怎么都想不到,一向守卫严密的钦差行辕居然也会被不速之客给摸进来,这让他的心里一阵紧张。但却并没有惊慌失措,只是定定望着面前之人:“你是什么人,这儿可是巡抚衙门……”话还没有说完,唰地一下,一把刀已经贴在了他的咽喉处,让他不敢再说什么。
对面之人哑着喉咙道:“你知道陆巡抚在哪里么?带我过去,我就不为难你。要是你敢声张——”说话间,手上微一用力,刀锋几乎要切开陆缜的咽喉,威胁之意已经相当明显。
陆缜有些意外地看了对方一眼。因为是夜间,且他头发下披,脸上又生着杂乱的胡须,竟有些看不清其长相。只是那双眼睛,透着丝丝的杀意,让人不得不信其所说的话。所以在略一沉默后,还是从喉咙里憋出了一个好字。
那人见他答应,方才稍稍把刀挪开了一些,然后身子一转,就来到了陆缜的身后,手在其肩头一推:“带路!”
陆缜只得依照他的意思往前边走去,一面走着,一面四下里张望,希望能找到自救的办法。但这园子里压根没有这样的机会,甚至连人都不见半个——因为知道最近巡抚大人的心情不好,下人们可不敢在这时候触他的霉头,都躲得远远的。
无奈之下,陆缜只得带了此人来到后院的一处厢房跟前,在靠近之后,又好心地提醒道:“你可想好了,别做什么傻事。巡抚大人可不是你能随意伤害的……”
“别废话,敲门!”那人又推了他一把,低声说道。
陆缜无奈,只好上前敲门:“陆巡抚,有人要见你……”
门应声而开,一道身影迅速扑了出来,在背后那人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之前,砰地一脚就踢在了他持刀的右手手腕之上。而趁着这个机会,陆缜迅速就往前一扑,与此人拉开了距离。
那人也没想到门内居然有人袭击自己,被人偷袭之下,刀已飞出,只能闷哼一声,收腹后撤,闪过了接下来的攻势,随即又发力扑上。
两人当即面对面地交起手来,拳脚相加打得飞快,不一会儿工夫,就各自挨了对方几下,这才再度分开。这个藏身门前,出手把陆缜从对方手里救出之人,正是清格勒。
当陆缜来到门前说那句话时,耳目灵便的他已知道外头出了状况。所以赶紧来到门前,一旦陆缜敲门表明自己身份,他便在猛地拉开房门的同时扑出袭敌,从而帮陆缜摆脱了对方的控制。
而这两人的一番打斗,也迅速惊动了边上的一些护卫,林烈也已挺刀飞奔过来,只转眼间,这人就已被数十名手持兵刃的军卒给围在了垓心,再难脱身。
那人直到此时才明白过来,自己是被陆缜给骗了。但他并未动怒,只是惨然一笑,把手一垂:“你们动手吧!”却是一副束手待毙的样子。
就在几名军卒欲上前把他拿下时,陆缜却开口了:“慢着。”说话的同时,又上下打量了对方好一阵子。
现在这里有了火把照耀,对方的样子彻底暴露在了他的眼中。这是个看着极其狼狈与疲惫的汉子,身上的衣甲早已破损不堪,甚至可以看到其胸前手臂等处的斑斑伤痕和血迹,而他的眼中,除了无奈之外,还透着几许不甘。
略作思忖之后,陆缜才盯着对方说道:“姚干,你为何要见陆巡抚?”
被人叫破自己的身份,姚干的身子就是猛然一震,下意识道:“你怎么知道我……”
“因为本官看到过关于你的模样描绘,还有,你身上所穿的衣甲正是边军的制式甲衣,本官好歹曾在边地当过几年官,这点眼光还是有的。”陆缜笑了一下道。
“难道……你就是陆缜?”姚干一脸意外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完全无法把他和巡抚这样的高官联系在一起。正因为他早认定了陆巡抚应该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才没有对只有二十多岁的陆缜生出什么怀疑来。
“大胆!竟敢直呼抚台大人的名讳!”当即就有护卫出言呵斥道。
陆缜忙一摆手,让其退下,这才点头道:“不错,本官正是你想要找的陆缜。只是刚才不知你目的所在,才没有表明身份。”顿了一下后,才望着他道:“说说吧,你偷进这行辕里来找本官,到底是所为何事?”
略作迟疑后,姚干突地就跪了下来,然后朝着陆缜砰砰砰地连磕三个响头:“小人听说巡抚大人一向办事公正,是难得的好官,还望你能为我做主,为我家人做主哪……”
周围那些人都有些傻眼了。本以为这个突然偷进来的家伙是个刺客,却不料转眼间,他就成了苦主,居然是来跟巡抚大人鸣冤的。倒是陆缜,并没有显出意外之色,只是平静地道:“看来你已经回过黄岩镇老家了,也知道那里发生什么了吧?”
“是!”姚干抬起头来,从牙齿缝里挤出了一个字,眼里充满了悲愤之情:“是我害了他们,想不到那些家伙竟会如此灭绝人性,把满镇无辜都给屠杀了……”
陆缜闻言,忍不住陪着他叹了一口气:“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还望你能够节哀。其实就算你不来找本官,既然此事是发生在我山东境内,我这个巡抚就责无旁贷,一定会找到那些凶徒,还死难者一个公道!”
姚干感觉得出来,陆缜这番话确是出自真心,当即再次叩首相谢:“多谢大人肯还我们一个公道,我姚干下辈子就是当牛做马也一定会报答于你。”
“不过本官直到现在也没闹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有人会为了你就干出如此惨无人道的事情来,你能给我一个解释和说法么?”
就在姚干想要回答他的这一问题时,陆缜却又突然一摆手:“且慢。今日天色已晚,你又疲惫不堪,还是先不说这事了。等你休息一夜,明日再来跟本官详细地把一切都说出来吧。来人,请他下去休息,不要为难于他。”
一场行刺突然转变成了告状,让一干护卫久久都没能转过弯来。直到巡抚大人下了这么个命令,他才答应一声,上来几人夹着姚干就往外走。而后者虽然心下有些疑惑,但既然已经选择相信陆缜,如今也不好再作反对,只好由这些人带着去了外面。
“这一次,真多亏了你了。”在目送姚干他们走后,陆缜才转过身来,笑着冲清格勒一拱手道。
“大人言重了,属下愧不敢当。要不是我们松懈大意,此人根本近不了大人的身。”清格勒忙还礼道。
林烈在旁也点头道:“是啊,看来这衙门内外的守御也太松了些,幸亏这次偷摸进来的是并无恶意之人,不然我等可就百死莫赎了。”
“或许不是下面的人不尽力,而是这个姚干本事够大。”陆缜却有别的看法。见二人一脸不解的样子,便又解释道:“你们想一想,他能从山西军营里逃出来,又避过了随后的追杀堵截,并顺利来到我的面前,论逃脱和藏匿行踪的手段,此人实在算得上是罕见了。所以他想要趁夜偷进行辕而不为外面的护卫所察觉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两人细细一想,也不觉点头表示认同,而后又是一阵啧啧赞叹。而陆缜,这时却把心思重新落到了姚干此人身上,他相信从此人身上,自己一定能够得到许多之前想不通问题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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