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冕 第21章个人访谈

    祁令这边挂断电话后，男助理急匆匆地从远处跑来，在他头顶撑起一把黑色的大伞。

    他的表情阴晴不定，头发梢还往下滴着水，身上的衣服颜色深一块浅一块，明显已经淋了不短时间的雨。然而他却恍若未觉般，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昏黄路灯下被拉长的影子带着点萧瑟的味道。

    远处的工作人员已经收拾好了器材，把它们全部搬上了车。

    男助理跳着脚为他披了一件衣服，厚重的镜片上都是水气：“跟谁讲电话讲了那么久？”

    他微微抬起眼：“刚刚是你给我打的电话？”

    “是啊，一直通话中，导演说今天天气不太好，把时间挪一挪，冒着雨大家都会很辛苦。我刚准备跟你说呢，结果电话都打不进来。”

    “哦，不好意思。”

    祁令用拇指简单划去手机屏幕上大颗的雨珠，淡淡地道了声歉。

    虽然够不上真诚，但也不算太敷衍。

    男助理没再埋怨什么，事实上，在他身边做了这么几年的事，也多少明白见好就收点到即止的道理。

    祁令之所以能发展出如今手眼通天的人脉，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亲民，而是因为他能摆正自己的位置，在这基础之上给予对方的尊重和善待，比一味迁就和配合更让人舒服。

    不论在什么时候，面对怎样的人，他都能以最恰当的态度应对自如，鲜少有个人情绪的外露。理性永远大过感性的结果，就是相熟的朋友多，交心的知己少，通常来说，出去他公开或半公开的生活习惯外，别人基本没什么机会能对他做更多的了解。就像现在，他很明显的心情不好，甚至有点反常的失态，然而作为他的贴身助理，他却并不知道导致这一切的原因。

    雨点密集地打在伞面上，男助理费力地伸直了手臂，将它举高一些，仰着头艰难又略带请求地说：“雨太大了，我们先回去吧。”

    祁令点头，声音低哑，在伞下被隔离出雨幕的狭窄空间中，竟有点听不真切：“走吧，车在哪里？”

    “那边，我刚刚已经开过来了。”他表情明朗起来，似乎有些释然，轻快地向他示意了一下不远处停泊多时的车。

    祁令一言不发地迈开长腿，走在前面。

    男助理亦步亦趋地跟上。

    坐上车后，两个人身上都已经湿透了。

    他在后座略低着头，从后视镜反映出的影像并不能清晰捕捉他的表情。

    男助理默默发动了车子。

    禁闭的车窗外，疾风暴雨，如密织的网，生长的藤，压得人踹不过气，缠得人几近窒息。

    他突然开口：“你有女朋友吗？”

    开车的男助理微微一愣，似乎很意外他会问及自己的私事：“有啊。”

    “你倒是很诚实。”

    “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吧。”

    男助理笑得有些羞涩，带着掩饰不住的温柔甜蜜。

    祁令将整个上身的重力通过手肘放到膝盖上，额发不停往下滴着水，睫毛上也不可避免地沾了些晶晶亮亮的水珠，每眨一次眼就会落下一些，在光线并不明亮的车内，很容易给人脆弱又戳心的感觉：“是吗，她怎么样？”

    “很好啊。”

    “怎么个好法呢？”

    他很认真地想了一阵：“她又丑，又胖，贪吃贪财，不聪明，没内涵。”

    “但是，她只喜欢我，她只看着我。因为我自己也不是多么优秀的人，所以只要这样就很好了。”

    车内气氛很沉默。

    正当他尴尬地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的时候，祁令轻轻笑了一声：“那确实很好。”

    ……

    这场大雨一直持续到凌晨。韩珀才睡下不久，外面的雨势就已经小了。

    cherry照例掐准了时间过来接她，忙前忙后地为她开车门，递水，打空调，就在他刚刚俯身想要给人系上安全带的时候，被她拿着水瓶的手轻轻巧巧地挡开了。

    “不用。”

    韩珀没有看他，自己把安全带从右上方直接拉到左下方，搭扣完毕后才转过头来，拧开了手上的水，没有任何想跟他多说的意思。

    他不太自然地收回了动作，咳了两声后才公式化地做了个开场：“你今天上午有个单独的访谈，下午要拍沐浴露的广告，完了之后还得到‘女神鉴定’里做个特邀嘉宾，不过这个只是走个过场，应该没什么问题。晚上他们会在那边弄一个慈善晚会，公司已经把你安排进去了，大概全部行程走下来得到晚上十点……你昨天睡得不好吗？”

    “没有，我在听。”她淡淡回应，头歪歪地靠在后面的安全头枕上，看上去并不怎么精神。

    cherry憋了半天，最终只说出一句“别勉强自己”，就沉默地开起了车。

    记者的意思，是配合她的时间，在哪里进行这个采访都没有关系，cherry却把它提到了所有日程的前面，明面上是给了他足够的重视，实际上，只是怕这中途有什么变故。

    韩珀最不好应付的就是访谈，尤其是在有新话题的时候，处境就会更加危险。因为他们不会只关注她事业上的发展，而是更多的把精力放在挖掘她的黑料上，以满足广大群众旺盛的求知欲和通过批驳谩骂纾解生活压力的要求。

    所以她每次的访谈视频都在网上疯传，跟粉丝强不强大没有一点关系，纯粹只是有人想借题发挥。

    但不接访谈显然是非常不明智并且不现实的，大多数时候，她都只能打一打擦边球，把话题避重就轻地带过去，既不能义正言辞地回绝他人的提问，又不能给出太明确的态度。如果不幸碰到强硬较真的记者，也只有自认倒霉。

    总之，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事先的准备和了解永远没有临场的状态和反应重要，何况她的访谈一直都在意外中进行，不安定的因素多了，反而根本没什么担心的必要。

    cherry把地点选在了某家高级会所，由于采访前就已经通知人清了场，所以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坐在那里，被身着正装表情严肃的男人仔细护理着头发。

    并不怎么好闻的气味从他手上那瓶东西的喷头处逸散出来，韩珀皱着鼻子忍住打哈欠的冲动，垂下眼将视线放到摁亮了屏幕的手机上。

    “韩小姐很急吗？”

    男人没有停下动作，语气却带着确确实实的疑惑。

    按理说，如果赶时间的话，是不会特意把这里包下来的吧。

    她知道cherry没有就清场行为对这里的人多做解释，最多只是跟老板提了一下，然而人家并不觉得这有告知员工的必要。

    当然，在这种明星大腕时有光顾的地方，接个访谈顺便做做护理什么的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也不值得为此多说。

    韩珀抬头在镜子里对上他专注又困惑的眼神，淡淡回应道：“在等人。”

    “啊，那到时候我需要回避吗？”

    男人有些紧张地发问，一副等待着审判结果的认真模样。

    她反而被他逗笑了，摇摇头刚说了一句不用，外面就有人风风火火地推门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扛了摄像机和固定架的一干人等。

    最先进来的小哥从包里摸出俩话筒，塞了一个到她手里，中间还贴着个黄澄澄的大logo。

    韩珀看着他随便拉了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后面的机器也已经架设完毕，几乎只是十多秒的事，他们就一点不拖沓地做好了录制准备。

    “开始吧。”

    记者小哥做了个“请”的手势，还算客气地对她笑了一下。

    她点头，面对着正前方的摄像头简短介绍：“大家好，我是韩珀。”

    “你好。最近网民们都在猜测暮色被推迟上映的真正原因，作为剧中的重要角色，你是怎么看的呢？导演做出这个决定是否会对你产生影响？”

    言下之意，暮色两个女演员先后被爆出丑闻，究竟哪个对这部戏的影响更大。

    吴雅乐跟莫霖的关系虽然已被坐实，但毕竟人家积攒了将近十年的人气，圈内风评又一直还算不错，即使有人大呼失望扬言转黑，也不过是随大流显示一下自己的正义感，何况莫霖自己家的事都够乱了，人们还得分出精力同情一下遇人不淑的林扉菲，顺便对道貌岸然的渣男冷嘲热讽。相比之下，吴雅乐这边倒更容易得到理解和宽容，只要顺水推舟给个令人信服的说法，把责任适当推一推，大概很快就可以重新活跃于荧屏之上。

    但也不能为了谁都不得罪，引导人家把延播原因联想到自己身上，不管怎么说，这时候都不能乱说话。

    “我认为导演有他自己的考虑，好的作品不在于播出时间的早晚。”

    当然，那也得是好的作品，暮色这部剧从题材到取景都很一般，只有剧情还算丰满，如果吴雅乐不出事，凭着她的演员功底和韩珀的知名度，也许还能小火一把，现在看来，形势的确不容乐观，但对她一个女四号没多大影响。

    记者小哥表情不变，像是早已料到她会如此作答，直接不废话地进入了下一个主题：“不能尽早看到韩小姐的作品真是可惜。听说安惠导演要在国内拍一部电影，公开选角日期定在二十五号，但有消息称你已经确认出演女主角了，请问这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