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青橘 第九十七章

    “那时候天还是蓝的，水也是绿的，鸡鸭没有禽流感，猪肉是可以放心吃的。那时候照相是要穿衣服的，欠债是要还钱的，丈母娘嫁闺女是不图你房子的，孩子的爸爸……也是明确的。”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静谧的氛围打破，白墨蓦地抬头，水笔在卷子上划出长长一条黑线，声音是电脑里传出来的。

    蓝书歉意地笑笑，把站起来时无意扯掉的耳机头重新接上，声音消了。

    如果没听错的话，白墨记得这个略带贱格的声音是吕子乔的，蓝书在看《爱情公寓》？应该是前几集的剧情。她忽然有些手足无措，蓝书把自己锁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与外边断了联系，什么都没有，类似地球与冥王的距离，她不知道该如何缩短这片空荡的漆黑。

    喜剧之所以是喜剧，是我们怀着看笑话的心情。

    把这样一部“大家好，我是你们的曾朋友，新小贤”看得伤感，看到触情触景，或许是一个男人情动到深处的模样。

    就像心里被悲伤捅了个窟窿，装再多的喜悦也无法填满。

    时针指向1点。

    蓝书活动右边臂膀：“很晚了，喝点什么，帮你泡杯咖啡？我今天到超市顺手买的。”

    “嗯。”

    他从书架上取了白兰地，又拿了一罐咖啡到厨房：“起来休息一下吧，怪累的。”

    起盖，橘黄色的液体咕噜咕噜倒入煮酒器，一盎司多一点，蓝书打开上边的橱柜，拿了块方糖，看它慢慢地浸入酒中，点火。白墨站在客厅里放电视的飘窗旁，从13楼俯视，马路上空荡荡的，一辆辆化成甲壳虫的车也少了，酒香从厨房逐渐弥漫。

    白墨抱怨：“欸，我是未成年。”

    “也亏你还有这个认知，咖啡酒味道不错，况且你只要我泡咖啡的话，不觉得有点大材小用吗？”

    糖块半化时，蓝书舀出一勺咖啡粉均匀地洒在上边，小颗粒渐渐沉入酒中，别具一格的浓烈香醇。

    “喏，尝尝。”蓝书用玻璃杯装好递给白墨，“你的速溶咖啡我扔了，那东西不好，有奶.精，以后想喝咖啡自己冲吧。”

    白墨不置可否，摇晃杯中的液体，很暖：“你不喝？”

    蓝书挂着淡淡的笑：“我不喝也失眠。”

    沉默半晌。

    白墨：“睡前调一点红酒喝吧，帮助睡眠的。”

    “我试过了，作用不大。”

    大三戒.毒后，后遗症却还在，经常性失眠，食欲也不好，吃很少的东西。

    蓝书叹了口气，“傻丫头，你怎么还有空去关心别人？现在最需要关心的不是你自己吗……你忘记了，这房子的隔音不好，闹分手了？”

    白墨低垂着眼，“不是闹，是已经分手了。”

    “舍得吗，分手以后什么都没有了，不后悔吗？”

    玻璃杯中褐色的液体摇晃出浅浅的灯光，白墨发着呆，她的脸，在淡淡的夜色中终于裂开了，像是要哭的样子。舍不得，怎么舍得呢，把他弄丢后，谁会大半夜陪我吃泡面，谁会边压着自己爱干净的洁癖边黑着脸给我偷食再叹息着打扫房间，打游戏再也赢不了了。

    白墨低下头，蓝书拍拍她脑袋。

    蓝书停顿一下，缓缓道：“阿墨，这不是要赌气的时候，你应该郑重地考虑后再做决定的，我看得出，那个男孩子很喜欢你。你和我出去的那天晚上，你们误会后，他在公寓门口守了一夜，怕我对你图谋不轨，我以为天亮后他会亲自和你说……可现在看来没有。”

    “那小子面无表情地威胁人的样子真的很讨厌，看到沙发上的被子流出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也不似作假。你们决定要在一起，就要共同地承担感情里的背叛，猜忌，可以抱怨，可以发泄，但是更要看清楚自己的心。”

    “今后你再大一些就会发现，生命里最美好，最冲动，最勇敢，最义无反顾不顾一切的年纪就是现在，再也不会有比现在更纯粹更不求回报的付出，也不会再出现另外一段更刻骨铭心的恋爱……大学，也不会有……因为那个时候的我们会更加理智，会更计较得失。”

    白墨也曾记得，韩雪在语文课上说过类似的话，她举了很多例子，谈到西方话剧罗密欧与茱丽叶不过十三四岁，谈到古典名著林黛玉贾宝玉也不过十六七岁，最后韩雪笑说，大家还是以高考为重。

    陈芬若在，大概也一定大谈学习成绩高考就业，大概也会把早恋当成是天大的事。

    蓝书的神情很真挚，每一句话都似在追忆，恰恰是蓝书，恰恰他经历过，所以他不会，年轻人的思想和老一辈的代沟就是如此，在年轻的时候，锁定彼此，世界是简单的，明朗的，充满希望的。

    白墨稍稍失神，他等了一夜吗？

    其实，白墨的立场并不坚定，像是一座没有地基的房子，稍稍肆虐的狂风暴雨便能轻易摧垮她的决心。

    她缩在沙发上，双手环抱着膝盖，“在今天晚上和他见面时，我一直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见面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可是就在刚刚见到他，心里怨气全都涌了出来，分手的话也脱口而出。我没有办法再像以前一样，只要他说，我就会义无反顾地相信。我不知道他还瞒着我多少事，也不知道我在他的心里，在这段感情里到底充当什么样的角色。”

    “你可以说我怂，我确实是怕了，他们有三年那么深的羁绊，她知道他全部过往，见过他所有悲伤，高兴，愉悦的时刻，我觉得自己更像一个局外人。”

    “或许你觉得我是冲动，考虑得不够清楚，就是教室门外见到他的瞬间，我竟产生了一种恍惚感，是不是我从来都没有看清他？过往的点滴，我自认为的爱情真的是我想象中的模样吗？”

    “一头扎进去，扎得太深，再不起来，我怕真的从此再也起不来了。”

    白墨身子微微动了动，好像身下有什么活物，让她坐立难安，蓝书温和地笑笑，拍拍她脑袋：“你已经想到这个层面，我再劝你也没什么意思了。”

    白墨仰起头，“小舅舅，是不是失恋都那么痛苦，你和舒桐姐分开时是什么感觉？”

    白墨在听到吕子乔的声音时，在知道蓝书扯着比哭更苦涩的笑在看《爱情公寓》时，她就很想问，虽然十分唐突，蓝书和莫舒桐之间甚至不算情侣，仅仅是相互爱恋罢了。

    “你现在是什么感觉？”蓝书望她，柔和，不达眼底。

    “揪心。”

    心脏收缩，滑过微弱的电流。

    “揪心肯定是有的，不确切，心脏病人也时常会有心悸，”蓝书摇头，“是孤独，走在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跟我无关，偌大的城市也跟我无关，天蹋下来也不过如此，正常人的皮和丧尸一样的躯壳。”xh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