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傍晚,大妹子收工回来,突然又见李三斤脸色很难看,她心里发慌,以为李三斤又犯病了:“三斤,你怎么了?你脸色......”
“没事,累一天了,你陪我坐会吧。”李三斤低声的说。
“你真的没事?”大妹子望着他。
李三斤笑了笑:“没事,你就陪我坐会。”
大妹子跟李三斤都结婚这么多年了,她太了解李三斤。李三斤是一个工作狂,平常他不会浪费时间叫她陪他坐,而李三斤今天的表情太奇怪,他一定有什么心事,或者有什么话要跟她讲。尤其是他笑里带着几分苦涩。
大妹子在李三斤身边坐下:“三斤你有心事?还是想阿城了?”
“怎么说呢?”李三斤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大妹子的手:“大妹子,算起来我教了七八年书了吧。”
“九年了,那时阿城才两岁。”突然大妹子觉得李三斤很奇怪,怎么突然跟她提教书的事呢?难道李三斤真的要转正了,或者他转正的名额被挤掉了?“三斤,今天怎么提起教书的事呢?你要转正了是吗?”
“唉。”李三斤叹气。
“三斤别叹气,我们都是老夫老妻的了,心里有事说出来,一起分担,不要憋在心里。”
“人啊,一生总不会那么称心如意,难免有些波折。其实也没什么,也没有跨不过的槛。”
李三斤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真让大妹子听着揪心。这些年李三斤在黄村中心小学干的不错,他除了天生诚实外,工作也出色,深得同事和领导的好评。听说李三斤转正的报告都批下来了,怎么又不称心如意,又有什么跨不过去的槛?难道李三斤这次转正的名额真的没戏了?“三斤,听说这回你真的能转正了,还有什么不愉快呢?”
李三斤摇了摇头,叹了下气:“转什么正啊,也许过不了几个星期我就回来了。”
“回来了?”大妹子两眼瞪得老大,十分惊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三斤喃喃的说“回来也没什么不好,很多年我没跟大家一起劳动了。想起那时修牛岭村水库,进山放木材也挺开心的。”
其实大妹子也时常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李三斤的身体不好,有传染病,整天跟孩子在一起,大家都怕自己的孩子被传染。这话她听惯了,不当回事。因为李三斤就是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才去教书的,而且李三斤这些年一心一意赴在工作上,还多次被评为先进个人。有什么理由说他这个老师当不久呢?要不然就是李三斤犯错误了。
“三斤,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犯错误了?”大妹子试探地问道。
李三斤摇了摇头。
“没犯错误?难道他们背地里的议论是真的?不可能啊,你就是身体不好才去教书的啊。”
“有什么不可能的,听说不止我一个人,还有几位老师都要回去。”
“我去跟领导讲,你回来真的做不了体力劳动。我就怕你累出病,这几年你的病没犯了好起来了。” “说什么呢?我是热爱这项工作,但身体是本钱,没有好身体也难胜任这项工作。回来也好,我们能天天在一起,开开心心的在一起。当然啊,回来了,也许谁都会留恋这些年跟孩子们在一起的那些时光。唉,还是不去想那么多吧。”
这几天村头村尾都有人在议论李三斤要回来劳动的事。有人说李三斤回来不是因为身体有病的原因,而是跟廖娇妹有男女关系的问题。还有人说李三斤把转正的名额让给黄诚伟,其实是要黄诚伟回来,结果李三斤做了替罪羊。还有的人说,黄诚伟知道了李三斤跟他的老婆廖娇妹上床的事,黄诚伟便要挟李三斤把转正的名额给他,不然他就要告发李三斤。这些议论搅得大妹子心里乱成了一团。平静心情之后,她在想,人们的议论不无道理。其一,李三斤在外面久了,跟别的女人接触时间长了,难免有野心;其二,李三斤诚实爱助人为乐,说不定把转正名额给了黄诚伟。大妹子最后相信后者。她太相信自己的男人了,自己的男人绝不会沾花惹草。她的男人诚实过人,工作积极认真,多次评为先进个人,上过“群英会”的领奖台,又是入党的对象。自己的男人把转正的名额让给了黄诚伟的可能性最大,但绝对不会是黄诚伟要挟李三斤。李三斤心慈,总是为别人着想,一旦谁有求与他,他会不顾一切去帮谁。想着想着大妹子不知不觉的自言自语:“李三斤怎么这么傻呢?”其实有这么回事,本来去年李三斤应该转正的,的确是黄诚伟求李三斤要了名额,校长说李三斤下次再办转正,李三斤同意了。于是黄诚伟转正的事很多人都蒙在鼓里。
这时赖三婆直冲冲地跑进屋来:“大妹子,你晓不晓得是龙柏知搞三斤的鬼。”
“你瞎说什么,龙柏知一不是老师,二不当干部,与我们没怨没仇没过节,人家搞什么鬼咧?你莫来添乱了!听说三斤要回来,这几天我都烦死了。”
“这个你就不懂了”,赖三婆神秘兮兮的说“我告诉你,龙贵就要去代替三斤了。”
“赖三婆,你莫烦我好不好。”
“我没烦你,等我把话讲完你就知道了,学区那个当头的就是龙贵的舅爷。为了让龙贵去教书,这段时间龙柏知天天都去找他那小舅子磋商法子,你懂不懂朝里有人好当官,想安排自己的外甥还不容易。”
“他安排龙贵教书是他的事,与我三斤有什么相干?”
“哎哟,我讲你是猪脑筋,你想想看,如果他们不把三斤弄回来,龙贵怎么进得去咧。”
大妹子终于有些听明白了,她望着赖三婆好一阵说:“当真有这事?”
赖三婆肯定的说:“当然,不信你就等着看。”
这时李三斤回来了,他还在门外就听到赖三婆跟大妹子在唠叨他的事:“我说赖三婆你背地里讲人家长短不好,你还是回去煮你的饭做你的菜,少在这里嚼舌根了。”
赖三婆大声地说道:“我讲了还嫌不痛快,明天我还要当着龙柏知的面讲,我看他奈何我赖三婆!”
“好了,好了,赖三婆你还是快点回去吧。”李三斤边说边推着赖三婆出来。
赖三婆嘴里不停地说着:“李三斤你干吗这么窝囊啊,人家把你当傻子,把你当傻子啦!”
其实龙柏知去学区找他小舅子的事,李三斤都知道。因为前几天的一个傍晚,李三斤去河边找咳嗽药的时候听到刘十三和廖十四一边钓鱼一边议论学区要辞退他的事。
“李三斤是我们推荐去的,这些年干地还不错。”刘十三说道,“李三斤是有毛病,当时也是因他有毛病干不了重活我们推荐他去教书的。”
廖十四说道:“现在学区换头了,是龙柏知的小舅子,人家要安排自己的外甥龙贵进去,就这么一条李三斤有传染病,这李三斤就得回来。”
“唉,可惜了一个人才啊!方方面面都很优秀。”“人家有充足的理由啊,我们也帮不了李三斤。” “这个龙贵人品就有问题,听说经常在外面玩女人,而且又爱自吹,他去学校当老师真让人担忧啊。”
“......”
李三斤听了刘十三和廖十四的议论之后,他就知道自己不久就会被辞退了。
赖三婆走后,大妹子问李三斤,刚才赖三婆讲的是否当真。李三斤说道:“赖三婆的话你也信,她那嘴巴......”
“我信,”大妹子打断李三斤的话,“我感觉得到这回她的话一定是真的。三斤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怕人家,不敢说?”
“大妹子你莫激动,我们什么事情都想远点想开点。假如事情真是这样,你又如何?你搬石头砸天吗?这样会伤自己的心,多增几分怨恨;如果不是这样,这不是冤枉人家了吗?我们做人心胸要宽一点,才能......”
“我就是心里不舒服!”
“好了,好了不要多想,你去厨房吧。”
这时李明良从房里出来叹了口气:“唉,刚才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大妹子啊,三斤讲的对,不要想那么多,这是命!”
“爸,......”
“别说了。”李明良摆了下手,“煮菜去吧。”
说话之间赵恩和刘大便来了。他们进屋就说:“三斤,你被辞退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我们只想听听这是为什么?”
李三斤不愿把实情告诉刘大他们,因为刘大这个人脾气太急火,他怕刘大去找龙柏知:“哟,你们从哪听到的消息?我怎么没听说呢。”
其实刘大和赵恩什么事情都清楚,李三斤这次被辞退完全是龙柏知从中出的主意,现在他的小舅子在学区当头了,如果辞退李三斤,就能趁此时机安排龙贵进去当老师了。 “三斤,”刘大望着李三斤,“我知道你不愿说,其实我们都清楚。这件事情整个牛岭村都传开了。我跟你记着当九年老师了,我真不明白,你有转正的机会,你为什么不转正呢?如果你转正了,就不会有今天这个结果。他龙柏知就......唉,我真不知道怎样说你。”
李三斤淡淡的笑了笑:“刘大,九年了,没跟大家一起劳动,如果我真的辞退回来,我们大家又可以在一起了。还记得吗?修牛岭水库,进山里放木头,那时多开心啊。我和赵恩九年没有做搭档了,我们体力差,如果我回来了,我和赵恩还做搭档。”
赵恩叹下气说:“唉,我希望你别回来。在我们牛岭村谁有你这么高的文化啊,唉,可是......”
李三斤见赵恩有点伤感,便说:“好了,我们别说这些不愉快的事,说点高兴的。唉,刘大,听说十三伯退休以后,你当村支书,赵恩当了副业队长,是吗?”
刘大点头说:“是的。三斤,其实我跟赵恩一样不希望你回来,如果没有办法的话,非得回来,你就来当我们牛岭村的村长,你有文化,你办事又稳重,我们一起努力把牛岭村建设好。”
这时大妹子说道:“刘大你们接着聊,我去炒两个菜,都在这里吃饭。”
“好啊,”刘大很高兴,说:“九年了,我们没跟三斤在一起吃过饭了,今天就在这里吃。赵恩你去打点酒吧,我们在一起喝两杯。”
“要得,我们喝两杯。”赵恩起身打酒去了。
......
后来果然像赖三婆说的那样,李三斤被辞退了。
放下教鞭走下讲台,李三斤什么都没有,两手空空的回来。然而他心里装满了对孩子们的思念。离开学校的那一刻,李三斤心里很凄凉很落魄。脚下很沉重像灌满了铅,走几步又回过头去,这里是他工作过七八年的地方,这里留下了他多少的足迹,付出了多少的心血。他是带着满腔热情走上讲台的,而今就这样悄悄地无声无息地走了。这能不让李三斤伤感吗?他真想哭,放声地哭。......
在村口,李三斤跟龙栢知撞上了面。其实龙栢知想回避而来不及,显得有些尴尬:“三斤啊,其实有件事我很想找你聊聊。”
“有什么聊呢?”李三斤望了龙栢知一眼说。
龙栢知很不自然的回避李三斤的眼光:“现在全村子都在议论是我去学区告你的状,天理良心我怎么会去告你的状呢?你想想啊我与你们无冤无仇的怎么会做得出那种事情。三斤啊,你千万不要听那些谣言。同一个村子的人,我们低头不见抬头见,你说是不是?”
“跟我说这些干吗呢?我可没有说你什么。”
“你不怪我就好。”
“我不怪你,我怎么会怪你呢?你都说了,天理良心。其实是我身体有病,身体有病当理不能做那样的工作。”
“你不怪我就好,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小心眼的人,不会听别人乱嚼舌根。其实你有文化,书教得好好的,被辞退回来太可惜,太遗憾了。不过那是你们教育战线方面的事,我们无权干涉,其实想帮也帮不了你啊,三斤你说是不是?”
“龙栢知你别猫哭耗子假慈悲!”赖三婆冲着龙栢知跑过来,“你儿子龙贵算个屁啊,他没有李三斤一半的文化,你搞李三斤回来,就算你儿子龙贵当了老师又怎样?不是那种料造不起那样的屋!”
“赖三婆,你这个女人!”
“我这个女人怎么啦?”
“好好好,我不跟你这种无知无识的女人扯淡,我走,我怕你,行了吧?”龙栢知心虚,怕跟赖三婆吵下去大家跑来指责他,因此横了赖三婆一眼,哼下鼻子赶紧走了。
“赖三婆啊,都是一个村子的人你何必要讲出那样的话呢?”李三斤说道。
赖三婆大声的说:“老娘不怕他龙栢知,老娘还要咒他龙栢知,咒他儿子龙贵,......”
“赖三婆啊你别胡闹好不好?我也怕了你!”李三斤低着头走了。
“李三斤你怕他龙栢知那点?”赖三婆朝着李三斤的背影吼道。
后来龙柏知的儿子龙贵果然在黄村中心小学做了代课老师,可是叫人遗憾的是龙贵不争气,没教上一年的书却跟学校旁的有夫之妇黄三嫂乱搞两性关系而被黄三嫂的丈夫打残了一只胳膊,龙贵装疯跳楼结果失足摔死。为了这事黄三嫂的丈夫坐了十年的大牢。黄三嫂也嫁到了山东,从此没人再见过她回过黄沙镇。
还有一件十分痛心的事情,李三斤被辞退回来不久,李明良突然得了中风,离开了人世之前,李明良的一只手一直指着他床头那只小小的木箱子。
“爸,你要看那只小木箱?”李三斤问道。
李明良只是点头,但他睁着眼睛说不出话。
李三斤叫大妹子把那只小木箱子拿过来。李明良又对那只小木箱指了下,李三斤明白他父亲叫他打开那只箱子。李三斤从箱子上取下钥匙,把小木箱打开,只见里面有一张照片,那是他父亲跟母亲年轻时的照片。照片的下面还有一封信,李三斤打开信看着:明良哥,贾丽走了。其实我骗了十八婆婆,也骗了您。我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我不是什么小山镇小山村人,我也不叫贾丽。我的家乡也没受什么水。......我是和自己的丈夫一起出来打工的。可是我的丈夫突然得了一场大病,为了治病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卖掉了。我们没有回家的路费,而且我又怀着孩子,丈夫拖着虚弱的身体去赚钱,赚够了钱我们才能回家。我们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我跟你办结婚登记寄来的证明是假的。现在我丈夫的病痊愈,他也赚够了我们回家的路费。他来接我了。明良哥,我非常感谢这些日子您对我们母子的照顾。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您的这份情意,我会永远把您藏在自己心里,因为您是世界上最诚实的好男人。丽丽愿您和三斤平平安安,也请您告诉三斤,他还有个弟弟叫家吉。贾丽七月七日。李三斤看完了这封信的时候,李明良终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李三斤长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父亲心里装着俩个女人,他这辈子活得好累好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