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瞿白鹿在五达洞府内同卫琉知议事。不防从半空中落下一封符信,正好落在瞿白鹿手里。
瞿六壬的信,信上是白鹿不愿相信的话。
当日午间,瞿白鹿赶到他指定的那家茶馆里。
他已然坐在里面,还是那身月白色的衫子,还是那副稳重的模样。
瞿白鹿心内思绪万千,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迈步进去,坐在他对面。
自从马华光走了之后已经许久不去人多的地方了。
瞿六壬面前摆着一壶茶,观茶色看茶形应该是毛尖。
他一笑:“你瞧瞧,没有好茶也就罢了,连茶百戏都没了。”
她眉头微皱,半晌二人都没有说话,终究是瞿白鹿先开了口:“兄长,你要归顺魔族?”
瞿六壬点点头,闹市区里的熙攘人声不断淹没着这安静的所在,茶馆里不时进出几人,声音随着门的开合滴滴点点落入瞿白鹿的脑子,好像炸开一样,理不出个头绪。
瞿白鹿晓之以理:“魔族亡我族之心不死,兄长此番前去定然是狼入虎穴,伤人损己,况且你要归顺的不是旁人,那魔族七十一子最为狡狯且喜噬血浆,对兄弟尚且能下杀手,何况对天狐?兄长我知你定然是为了复仇,可是此番举动哪能不连累白须长老及那天狐一众?”
瞿六壬看了她一眼:“此番举动是为了前程,天狐未有依附才不得繁盛,我亦知那七十一子狡狯,事已定下,尔勿要做无谓之论。”
此话一出惊得那瞿白鹿半响无言,瞿六壬看她不语便起身要走,白鹿看他要走哪里能肯,却也只得拉住他:“兄长莫作妄言,昔日兄长如何为人,我岂能不知,哪里就......”
他神色冷冷:“团儿,我在那洞里受了近千年的罪,今日之我哪里还同昨日?!”
瞿白鹿此刻已经哽咽难语:“兄...兄长,我知你艰难,可天狐怎能落入魔族之手,你若是再有个好歹...我如何......”
瞿六壬神色却突然温软下来,他轻轻拍了拍瞿白鹿的手,淡然道:“不可逆。”
白鹿一怔,定定望着他,不由得涕泪纵横,再难言语。
虽不说话,可手上却不愿松开,手指攥着他的衣摆直攥到发白。瞿六壬一直安静的站着,看着瞿白鹿知道这样也不是办法,将心一横,一个个掰开她的手指。
“兄长...兄...兄长......”
他执意前行,白鹿索性径直起身,一掌结结实实的扇了上去:“只剩你一个了!你若是有个好歹留我独活么!我怎么同祖父交代,你们都走开了,你们...更何况,你以为你真就修炼得当能修的成么!你拿什么去抵挡他们那一众!只身犯险么?”
瞿六壬轻轻拂了拂脸,却还像哄小孩子似的,轻轻拍了拍瞿白鹿的头:“我是归顺,不是犯险。”
说罢施施然间转身。
白鹿在他身后恼怒道:“瞿六壬!”
六壬化风而去,白鹿起身便追,可到了云端上却不见了他的身影,四下里都是他的气味,在这个城市弥散开来,让人根本寻不到他的踪迹。
瞿白鹿恨得紧,可她却拿她恨的那些人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她如今只想着赶紧找到瞿六壬,困住他也罢,怎么着也罢,一定不能叫他去。
心中想罢,即刻掐算起来。
说来也怪,若是平日算也能算来了,可今日怎么算都算不出瞿六壬的所在。所在之处非金非木非水非火非土,超出五行,那岂不是在三界之外了?
街上人来人往,各有动作,面貌模糊。
如果不在三界,你怎么去魔界呢?
据白鹿所知,再过些日子无殊皇子的宴会就要开场了。
魔界边界的那一道线屏障还是被死死看守着,他堆放在边界的那些帖子无人去取,那无殊皇子太过低估天界众仙的品行,或者说,太过高估自己。
魔界中人鲜少能出魔界,即便出了魔界,有众神堵着路也是死路一条。
三界之外的罗刹都有神仙降镇,莫说是他魔界了。
此番只要边界看紧,就不怕瞿六壬能去的了。
白鹿想到这里,才算稍稍放下了心。
......
多日后白鹿终于得了空闲去人间看望孔桃。
再说上次被鬼妈妈告状说孔桃经常看着班里一个小男生之后,孔桃就一直不太好意思在瞿白鹿面前露面,短信也发的少了,顶多就是说说自己学习上的事。
正确的事情说得越多,掩盖的东西就可能越多。
白鹿近来也是一直在忙着天庭燧离宫的令,前些日子去北海缉拿蛟魔,自己在永寒洞洞口吹风的时候才想起来,也是有多日没有回来看孔桃了。
其实孔桃也算着时间呢,这次她一走就将近一个月没回来。以前也没有这样过。可是孔桃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每次都是瞿白鹿回来,可当她真有一段时间好像消失一样,孔桃却找不到她了。
放了学孔桃端着饭碗,看着看着电影,瞿白鹿忽然在电脑里出现了,只见孔桃当时一个激灵,十分迅即的立刻上去就把笔记本合上了,顺手把饭碗也压在了上面,若无其事走到客厅,正见到瞿白鹿在客厅坐着。
孔桃有些尴尬,忙吐舌头忙卖萌:“你回来啦!”
瞿白鹿一脸木然:“你是吊死的么。”
孔桃努起嘴,拿起一个枕头作势道:“小心我打你!”
白鹿拿出秋寒看着新来的女妖们的轻浮样,挑着眉毛沉着声音有样学样道:“小娘子胆子不小,来,让我瞧瞧。”
“一边玩去!”
“切。”
“切?这么长时间不回家,你还切?”
她姊妹打闹一番闹够了,瞿白鹿拍拍孔桃道:“家里有冰激凌?给我拿一个。”
孔桃刚被打了几下没还回来,此刻正将头埋在抱枕里,头也不抬说了一句:“自己拿去。”
声音在抱枕里变了腔调了。
那瞿白鹿一手拍在孔桃头上,凑近了咬着牙控制着表情对刚刚转过脸呼吸的孔桃笑道:“桃~”
孔桃也不看她,将脸一转,爬起来乐呵呵屁颠颠的去翻冰箱了。
不一时便拿回来两个冰淇淋,随手递了一个给瞿白鹿,把抱枕揣在怀里按好了,舒舒服服的坐下去对她说:“你不如明天陪我去一个地方呗。”
白鹿拿着小勺一层层的吃,趁着刮巧克力味冰淇淋的空当,抬起头来瞧了她一眼:“还想叫我听你的心?有话说利索了。”
只见孔桃登时一个激灵坐正了,直直望着瞿白鹿面部表情严肃的说道:“你不是说永远不听吗?说话不算话!”
白鹿茫然的看着她。正在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把两人的冰淇淋全收了去,二人往后一瞧,见是鬼妈妈海伦,只见鬼妈妈捧着两盒冰淇淋在二人身后悠悠道:“小~孩子,吃~太多~冰~不好~”
一道犀利的目光刺过去,鬼妈妈拿出了其中一盒冰淇淋,用不停颤抖的手交到瞿白鹿手中,隔着纱堆起满面的笑容:“巧~克~力~味~的~不~错~”
说着慢慢转过头,避过白鹿的眼神,看向孔桃慢悠悠又很和蔼的说:“小~孩子,吃~太多~冰~不好~”
一阵好长时间的寂静。
孔桃看不下去了,一脸惆怅瞧着她,孔桃走的近的好友有一个正好是东北银,孔桃就用东北话对鬼妈妈说:“鬼妈,那你咋还吃呢?你又不是银,你能吃吗?别吃啦。”
话说孔小桃同学跟鬼妈妈抢东西,那实力战斗力完全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啊,人孔小桃的小手还没伸过去,鬼妈妈就悠悠然的遁了,继而瞬间出现在她身后道:“你~姐~也~不~是......”
一道滚烫而新鲜的眼光如利刃飞至,鬼妈妈看也不看眼不眨心不跳便改口道:“呵呵~玩笑~”
白鹿也不管她们,闲闲散散窝在沙发上,一边看着好戏一边吃着冰淇淋一边问道:“小混球,你还未说是何事呢?不说便罢了啊。”
孔桃瞧着鬼妈妈和她手里的冰淇淋深深的叹了口气,十分无奈之下只得扭头又去拿了一盒,鬼妈妈和瞿白鹿头都没回盯紧电视异口同声声音甜美美妙动人的说道:“嗯,这才乖。”
伴随着他们的话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无奈,伴随着深深的无奈,孔桃憋憋屈屈占了沙发的一个小角落,顺手搂过一个抱枕抱住,双手攥紧了冰淇淋才对瞿白鹿说道:“是我之前同一个寝室里的一个女孩儿,那女孩她姐姐要回来了,她姐姐可坏了呢,连父母生病都没回来。”
白鹿面无表情:“父母同时生病?”
那位吃的津津有味,一口冰淇淋塞进嘴里还不忘答话:“好像是出车祸感染还是别的什么的。”
鬼妈妈本就不赞同她去,故而吃完了冰淇淋便飘然而去,瞿白鹿盯着电视不断地换着频道,口中说:“为何叫我?凡人而已,生邪病找你鬼妈去。”
孔桃凑上来,从白鹿身边拿了一个抱枕:“她父母去世了,再说了,你不是叫我多见见不同的人么。我那个同学可能是不敢一个人去见她姐姐,她拉上我,那我只能拉着你了。”
白鹿一笑继续盯着电视道:“不敢?她姐姐能吞了她不成。”
孔桃可怜巴巴瞧着白鹿,白鹿也转脸瞧着她,一秒,两秒,三秒:“嗯,陪你去...只是他们看不见我,我俩须得心底传音。”
孔桃自然十分开心,让她一个人去她自己心里都是没底的,怎么样都没经历过这种事情,若不是朋友的事,自己怎么也不去凑这样的热闹。
鬼妈妈满心不愿意让她搀和别人的家事,故而不愿意去,可现在瞿白鹿答应了,这次就不会有任何差池了,就等于是给一艘无底船下装了一个水陆空三栖潜艇,孔桃当然高兴。
当即谄媚道:“你说了算,还吃不吃冰淇淋,我再给你拿一个去?”
白鹿转过头去盯着电视,继续换着频道,任由电视里的光在自己脸上变化着颜色:“换个香草的。”
“好嘞。稍等~”
从上次缉拿蛟魔直到答应了孔桃同学的那件事后,也有多日未回洞府了,瞿白鹿这日回到洞府,穿过自己亲自设下的层层障眼之法,障眼法内道路宽敞林木葱葱,参天古树历历,与那外面乃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永寒洞仍是那个样子,池中的冰层未见消融,站在洞外仍觉得寒气逼人,冰块一般的风渗进面庞,耳边只闻永寒洞洞顶的滴水,永不间断的滴下来,轻轻砸在冰层上汇聚的,掩藏在冰丛中的那一汪水里。
她刚刚盘腿而坐,便有小童在洞外回禀称卫琉知求见。
白鹿一笑,轻轻摆摆手。
小童下去了,不一时领了卫琉知上来。白鹿坐在冰雾之中笑着狭促地调笑道:“实在仓皇的很,如今竟能请来卫道长卫大师。”
卫琉知听“卫道长”的称呼到还不觉得什么,听得“卫大师”三个字,便知她又在玩笑,于是便呵呵一笑:“呵呵,好说好说,我等修道之人福济苍生,哪里都走一遭才好。”
说罢了自己憋不住笑了出来。
白鹿闭目而笑。
卫琉知微微笑着,对着云烟中的瞿白鹿行了个礼,直了直身子后口中道:“仙君,上次我未在此地之时,听黄杞子说那鹿仙家来了,说借了早先天庭赏下来的俗世卷轴走了,众人好说歹说愣是没拦住,俗世卷轴也是个宝贝,被这一阵秋风一刮,如今即便去讨要恐怕也要不回来了。”
白鹿仍安宁闭目,微微笑着缓缓说道:“想来他是急红眼了。无妨,你且看着吧。那宝贝,我一早便制了一个一样的,他夺去的是真真正正画出来的俗世卷轴。不过,即便是叫他拿了真的去,也没什么要紧,说是宝贝,法力并没有多大。”
卫琉知点头称是,白鹿想了一番又道:“你也该听到了关于他的事情,当年他使计将孙佑婴困于天牢,却不知他自己的所作所为蓬莱岛的人多数是知道的,现如今已经不得众上仙的喜欢,这私底下的风言风语一起,他的事恐怕瞒不了多久了。”
顿了一顿白鹿又道:“你同底下人嘱咐叫他们切记不要露面,半句话半个字也不提不讲。我们五达观里的人一个都莫要沾染才好。”
卫琉知也点头称是。略一思量又皱眉道:“失道之人我们不必管,只是寿星公到此时还未办他,想来是不知鹿仙家的行事,鹿仙家是他心腹,若知道少不得......。”
云里雾里的白鹿慢慢张开眼:“这就是为何叫你们不提不讲的缘由了。不过,你只单看现在过得好,又可曾知晓鹿仙家早年间差些因事被一棒子打死。寿星公知与不知他犯下的事都自然有他的处置,自家们须得活的妥当,互不连累...保人人长久,就是保五达观长久。”
卫琉知心中自然明白,半响才道:“仙君放下心来就是。”
白鹿复又闭上眼睛:“心,乃血脉之源。腹,乃五脏所聚。实在是缺少不得的人。小友......若有朝一日我不在此地了,你便要唤醒那倔强货,一同看顾守着此处,看顾我天狐遗众。”
卫琉知一震,心中只当是出了事,忙问:“怎地?!”
寒气渐渐淡薄,朦胧中透出白鹿纤瘦的身形:“来来去去,兜兜转转,即便是血也要换一换,更何况是人。现下虽然无事,但你须得当有事那般谨慎。存着小心,处处留后路。”
卫琉知点头,将白鹿早年间交给他的话又重新复述了一遍:“狡兔三窟尚且不足,上通得天下入得地中得走马与挟风,方算能活。”
白鹿叹息一声,起身走到他身边:“走罢,随我去洞府饮一盏玉髓去。”
白鹿封了永寒洞与他一起往洞府走去。
刚走到飞练潭附近,还未见着潭水,便听见又有一片叶儿落在潭面上的声音了。瞿白鹿抬头一笑,早前和孔桃约好了,看着应该也没差几个时辰了。
抬眼间,只见前面不远处被蔚蔚蕤蕤青草遮掩着的石头上仿佛有字,卫琉知心不在焉的走着,忽然感觉白鹿停了一步,便也停下来往她目光所及之处看去,只见那石头上刻着一首七律:
绿水青山白云带,桃花悠闲落叶间。
清谷潺潺浮碧水,石桥踱过白衣仙。
白鹿看罢随口问了一句:“这是哪个写的?”
他看了看字迹,摇首道:“不知,看样子倒像是写仙君的。说来仙君许久没穿那件斗篷了,素色穿的也少了。”
白鹿看着那诗,又看了看山中的景物,微微一笑怅然道:“好景色呢。”
卫琉知也望着远处:“想是白衣桥那边的风景。”
瞿白鹿又想起方才听到的那叶子落在潭面上的声音,不知是幻觉亦或是真实,她一笑:“白衣桥?罢了,且随我去那里走一走。”
他也一笑,跟在后面走着,虽然说着话但是声音越来越小,他说:“仙家,近来看仙家精神倒是愈发好了,我也有一事想同仙家讲。”
深林中的雀儿掠过树梢时叫了几声。
瞿白鹿扫了他一眼又是一笑:“卫大师但说无妨。”
一声卫大师叫的卫琉知乐呵呵的还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将话说了出来:“仙家,我在凡间遇到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