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苦海上空,哀号声不绝于耳,血雨倾盆而下,在湍急的沸水之上点出圈圈明艳的涟漪。
咸涩腥臭的味道扑鼻而来,让人几欲作呕。这味道如此熟悉,像极了某个忘恩负义之人的体味。
少顷雨驻了,水温骤降,潮流涌退,山峦在烟雾的遮掩中杳无踪迹。普贤仰面轻躺在地上,对周遭斗转星移的奇景和云谲波诡的异像熟视无睹。身心俱疲的大少爷此刻只想狠狠地睡上一觉,但愿醒来时身下会是软软的床榻或是连城之价的象牙椅。
风消雨歇,山水花木不复存在,呛人口鼻的檀香烟雾弥漫在森罗大殿上,远处似有梵音回荡,继而又消失在旷野。
陵谷重迁,光阴游走,生死高下易位,命运瞬息万变。流逝的一分一秒都见证的非人的煎熬,“恍如隔世!”普贤轻声低语。
当普贤再睁开眼时,众鬼差立于两侧,或怒目而视或把玩着手中的刀叉,发出哗哗的声响。暗色调的氛围经久不变,衬着足以致人死命的沉寂,一时间,营造出暗潮涌动的前奏,仿佛更多的凄苦和折磨正严阵以待,随时准备着击垮精疲力竭的少年。
“你叫普贤,年方十四,佛给了你六次洗心革面的机会,你却依仗着王侯世子的身份,穷奢极侈,造作无端。生平虽多次仗义疏财,**。但你好逸而不劳作,好施而非乐善,空有管仲之才,乐毅之勇。”
普大少坐起身子,看着森罗大殿上的老人,冷冷地说道:“废话太多!”
“哼,把那老东西拖上来!”
众鬼差拖出一个白发苍颜的死囚,那囚徒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不堪,全身被铁链锁着,有气无力地趴伏在地上。凶神恶煞的鬼卒拉着铁链的一端像拖物品一样将人拖到普公子面前。
“爹!普贤一眼就认出那奄奄一息的死囚,用尽全身气力扑过去,一把扶起那垂死的老头儿,老头儿似是被熟悉的声音唤醒了,猛然睁开双目,怔怔地看着普贤的脸,然后有气无力地喊出“贤儿,真的是你么?”
“是我!”
两父子生前关系并不融洽,甚至可以说很糟糕,但是人是一种很感性的生物,当命运在“他乡遇故知”的杯子里添加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佐料,再经过“血浓于水”的最后加工,便成功地调制出了五颜六色的“鸡尾酒”。普家父子将苦酒一饮而尽,宽慰着彼此五味杂陈的心。
“爹,您受苦了!”
“咳咳咳咳咳咳……,我年少时……便誓要站在众生之巅,因而发奋求学,待人处事极尽圆滑,背信弃义,隔岸观火,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咳咳咳咳咳咳……午夜梦回,常常惊得一身冷汗。我也曾扪心自问,我若是回头,还能否青云平步,扶摇直上?还能否赢得世俗中人无与伦比的称道?以及……我的孩子锦衣玉食的生活!咳咳咳咳咳……”
“爹!别说了,我们会有办法出去的!”
“父子团聚,真是感人,你们还不感谢我,帮你们解决了阴阳两隔的烦恼。哈哈哈哈哈……”那个能变成怪兽的黑衣老人此刻正一脸戏谑地坐在森罗大殿上的紫金宝座上。
普贤若有所思,偷偷地打量着身边手持刀叉的鬼差。
宝座上的老人见普贤不说话,便又开口道:“我突然想到一个很有趣的游戏。不知道你们有没有雅兴?”
“如果我选择不参与呢?”普贤抱着父亲的身子,对宝座上那个视生命如儿戏的恶魔横眉冷对。
“你没得选择!”,恶魔从宝座上站起,褪去头上的斗篷,缓步走向普家父子,然后低下身来,一脸玩味之色地看着普贤,轻声说道:“小子,你没得选择,你们两个,一人活下去,另一个魂飞魄散!孰去孰留,你们自己决断,别让我等太久,我可是很期待会有什么结果呢。嗞嗞嗞嗞……”言罢,恶魔平摊开手掌,掌心泛起幽光,凭空生出一把小巧的匕首,那匕首样式古朴厚重,周身被碧绿色的气流围绕着,发出“嗡嗡”的蜂鸣声。
“贤儿,你虽然生性顽劣,有一身飞扬跋扈的傲气。但你却并未做过什么恶事,这般折磨本不该由你来承担,是爹爹连累了你。我恶贯满盈,早该有此报。”说罢普父便去伸手取匕首。
普贤一把抓住那只颤颤巍巍的老手,看着老泪纵横的父亲,眼角抽搐着,他想起了庭院深深,一日四变其色的牡丹。流水泠泠,顾影自怜的白孔雀。还有那空山寂寂,触目惊心的墓志铭。
八百烟娇轻歌曼舞,薄如蝉翼的透明衣裙从眼前飘过,带走了转瞬即逝的幽香。江湖艺人的飞刀、喷火、吞剑、杂耍,一幕幕在眼前放映着。突然,门库罗雀的门前枝折花落的场景映入眼帘,繁华落尽,笑脸相迎的奴才们突然面部狰狞扭曲,高声地咒骂着自己,古道旁讥讽自己的行人,六次审视世间冷暖的人生,所有的一切,最终定格在“小王八蛋”那张趾高气扬的脸上!普公子,莫名其妙地感觉万念俱灰。
普贤双手抱头,放生长啸。“爹,当我失意时,他们皆是冷眼待我,世态炎凉,谁人管我悲欢?只有您!宁可自己消亡,也要换我平安。爹,贤儿对不起您!”
“贤儿,不要管我,爹一辈子大起大落,春风得意过,马失前蹄过,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成也,败也,此生无憾了!”
“我在南桑留有百亩良田,家畜无数,仆人若干,爹因为突然抱病猝死,所以未来得及交付予你,你回去后,大可继承这部分财产,改掉贵公子的习气,踏实做人。你天生聪慧,有朝一日定能东山再起。”
彩儿静静地站在一偶,看着远处托着匕首的老人,唇角微动:“小和尚,你只需保全你爹即可,那些无聊的人在考验你何为孝道。呵呵……”
“我知道了。”普贤心中答道。
“知道就好,不枉我苦口婆心。”
普贤一把夺过匕首,似是确定了心中所想,目光坚定。
“贤儿!不要……”
“噗”刀没入心脏。
苍颜白发的老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半截没入自己胸口的匕首,目光惊恐、愤怒!
“兔崽子!”
普父双眼布满血丝,身体逐渐膨胀。
“嘭”
普大少身前空无一人,唯有纷飞的布衣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