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炼山河 第544章 希望破灭

    两位魔侍相对而坐，中间是一方红檀四方桌，桌上茶壶盖打开着，腾腾水汽卷着郁郁清香在空中翻滚，时而勾勒出青松迎客，时而化为柳下骑牛牧童，时而云涛雾海，时而山岳巍峨，简单几分水汽竟似包罗万象。

    “圣宫主体开启在即，木家此番做了诸多准备，想来是志在必得，若被拿到关键传承……”上任魔侍为自己倒了杯茶，点到即止虽未说的明白，意思却已清楚。

    魔侍神色平静，“将姚斌送入无尽海时，我便做好了准备，圣宫传承固然重要，可大位归属终究看的是魔体境界。只要成就圣阶，木家纵有百般手段，也只能含恨低头。”

    “可你我都很清楚，身在无尽海是没有办法，成就圣阶魔体的。”

    魔侍沉声道：“弟子明白，所以我已在暗中做准备，待一切妥当后，便要去往魔界一行。”

    沉默良久，上任魔侍放下茶杯，“你该清楚魔界的凶险，即便以你今日修为，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魔侍淡淡道：“世上事，欲有所得必先付出，木家永远只能是木家，我不会给他们恢复姓氏的机会。”顿了下，他声音多了几分冷酷，“圣君之位，本就不该是他们的。”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师徒二人沉默喝茶，不知各自心中转着什么念头。

    一声轻叹，上任魔侍放下茶杯，“魔界之行为师将与你同去，希望能够有所斩获。”

    魔侍起身行礼，“多谢老师！”

    ……

    丛云城，木家大宅某处地宫，布置精妙的照明阵法，洒落温柔、纯和的光芒，照亮地宫内众人面庞。

    有资格参与今日议事的人并不多，但每一个都是木家真正掌权人物，木向林只是其中一员，甚至排位还要在几个老祖宗之下。

    如今坐在上首主位的，是位须发皆白皱纹层叠的老人，他眼眸半睁半闭，给人几位疲倦的感觉，可仔细感应便会发现，蕴藏在这具苍老皮囊下，让人魂魄颤栗的恐怖气息……魔道顶级家族之一，又岂会没有劫仙境坐镇。

    “木慕现今状态如何？”老祖左下手第一位开口询问，他样貌要年轻些，花白头发精神矍铄。

    木向林急忙起身，“木慕正在闭关冲击境界，有老祖宗赐下的圣君之物，成功把握极大。”提到这点他精神一振，脸上多了几分笑容。

    主位老人睁开眼，声音温和，“告诉木慕，他此番只能成功，绝不许失败。”

    木向林躬身，“请老祖宗放心！”说完后欲言又止。

    木家劫仙境，定海神针木如归闭上眼，“圣宫方面我已经疏通，你们按照计划行事便可。”

    说了几句话，他脸上疲倦之意更重，抬手挥了挥。

    众人纷纷起身，恭敬行礼后告退。

    等所有人离开地宫，照明阵法逐渐熄灭，黑暗将这里笼罩，阴寒、森然气息陡然大盛。

    “啊……”

    隐隐然，似乎有惊恐绝望尖叫，自地宫之中传出。

    木向林脸上多了一丝苍白，旋即强行压下心绪，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木家一定要出现新的圣君！一定要！

    ……

    魔道封闭已久的圣宫主体即将开启，王位魔体以上的年轻弟子们心潮澎湃时，遥远之外的仙宗也迎来了，一件天大的喜事——在这一天，九天镜月宫终于迎来了，它新一任的主人。

    山巅凉亭下，有女子绝代风华，她穿着华丽、威严长裙，绝美面庞上没有一丝一毫情绪外露。安静站在此处，便似与天地融为一体，她即是这无尽天与地的化身，让人本能中敬畏。

    空间微微波动，紫月迈步走出，她神色平静，眉眼间却有压抑不住的骄傲。果然她看人眼光极准，这个当年收入门下的弟子，以惊人速度崛起，如今终成凤翔九天之势。

    今日之后，她便是九天镜月宫之主，放眼神魔之地亿万万生灵，最强大、高贵的存在之一。

    “元音，时辰到了，你应去大殿接受叩拜。”

    凉亭下，女子身影转过来，微微躬身，“是，师尊。”声音淡漠没有波动，姿态虽然恭敬，可从始至终她眼眸间，都没有半分情绪流露。似乎眼前所见，只是一个她需要行礼，称呼为“师尊”的人，又或者只是一块石头……对此时的神元音而言，人或者石头并无区别。

    太上忘情决大成，泯灭一切自身感情，天地间万事万物，于眼中皆是蝼蚁，而蝼蚁自然无需在意。

    神元音迈步走出凉亭，又停下回头看去一眼，眸子中闪过一丝不解，旋即如霜雪般消散。强大、淡漠的意志，已将这丝不必存在的情绪，彻底碾碎成虚无。既然想不通为何，这里会扰乱自己宁静的心湖，那便将它彻底抹去，自然不会再受影响。

    一步起，一步落，神元音消失不见。

    很快，钟鸣之音响彻九天，鼓动声响似煌煌雷霆。登基叩拜大典已经开始，此刻的神元音注定万众瞩目，成为无数人敬畏眼神中，媲美神袛的无上存在。

    一阵风吹来，卷动紫月身上长裙，她怔怔看着神元音消失地方，似乎当年那个对她亲昵微笑的弟子，再也回不来了。不知为何紫月突然想起，当年那个喜欢在这里喝酒的年轻人，嘴唇下意识绷紧。

    “我没有错……元音注定的命运，便是成为九天镜月宫之主……我一手培养了她，让她成为天地间最尊贵的女人……”

    “你既然已经死去，那便彻底烟消云散，不要试图在她心中复活，影响她无尽光明的未来……我没有错，没有！”

    ……

    无尽海，圣冥城。

    秦宇并不知道，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在这一天登临世间巅峰，成为执掌仙宗一部的绝世大人物。如今他正努力修炼着，周身层层蔚蓝光晕荡漾，就像是这头顶之上的大海，温柔至极时的模样。

    在无尽海中修炼水之道，似乎有着特殊的加成功效，秦宇自从当初因水蓝蓝，无意窥得门径后，修炼顺风顺水，甚至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如今已渐入佳境。虽说距离大成尚且遥远，可利用水之道的属性温养肉身，已经很简单。

    圣宫主体将开启，寻觅其中强大传承，入门资格为王位魔体，虽不知获取传承有何要求，但魔体境界必是关键，帝位魔体虽足够强大，但秦宇不介意自己变得更强。

    登临圣宫之主可以帮助他，一跃而起威压九天，既然有终南捷径可走，他自然无比重视。

    更何况今时今日，秦宇已没有后退可能，木家能在无尽海中动手，就绝不会为自身留下半点隐患……圣君之位，他定要夺入手中。

    至于葬海之路能否走通……秦宇并不担心，且不说今日实力给他极大信心，手中还有一张牌，此事中或能有奇效。

    秦宇修炼的时候，图霸、图屠正在全力融合、掌控体内，突然多出来的强大力量，他们不曾修炼法术、神通，好在自有一套巨人族传承体系，两人摸索许久终于找到了，将这些力量融入自身的办法。

    殿下是巨人族的希望，葬海之路的恐怖程度，傅山已严肃的告诫他们，两人自然要拼命努力，让自己尽可能变得强大。

    他们可以死，但殿下绝对不能出事，这点是图霸、图屠两人，心头从不曾改变的坚决信念。

    商云台也在修炼。

    体内剧毒被清除，千疮百孔的肉身，在王朝照顾下很快恢复，他迸发出了超出想象的修炼激情，似乎想要将自己耽搁的时光，尽可能的弥补回来……用王朝的家乡话说，瓜娃子疯了哟！

    疯了的商云台，怀揣一颗历经沧桑，曾于死地求生的强大心脏，正在不断变强变强变得更强。尽管很多人说，葬海之路恐怖无比，圣冥卫记载从无成功例子，甚至王朝私下中也哀叹不止。

    可商云台对统领大人，有着绝对的自信，这份自信在他当日，将自己从鬼门关拉回来时，便已深入他骨髓之中，统领大人一定会成功！

    他商云台，将会跟随统领大人，在不久之后回归魔道，所有承受的种种一切，都将悉数讨回。他要让亲近他的人不再伤心，让伤害他的人痛苦绝望，让辜负他的人此生活在悔恨中。

    这一天，绝不会太遥远！

    ……

    一年时光在修士漫长寿命中，就像是夜空划过的流星一闪即逝，稍不留神，就会自你眼前呼啸远去。

    这一日圣冥城安静无比，可在这份安静之中，却能够清楚的感受到，某种压抑的磅礴力量。就像是一把蓄力大弓，只待时机到来，就会射出惊天一箭，将前路所有阻碍撕成粉碎。

    海蓝蓝看着秦宇平静的侧脸，有些想不通他为何急于，要走这条几近必死之路，外界对他而言，真的如此无法割舍吗？又或者，是有人正等着他。

    念头转动着，海蓝蓝越发淡漠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柔和，他可以安逸的留在圣冥城中，虽说等同被放逐、囚禁在这里，可作为圣冥卫上下认可的统领，秦宇依旧能够活的比世上，绝大部分人更加舒心惬意。

    能够毫不犹豫舍弃这一切，踏上生死未卜的前路，这需要很大很大的勇气，足以令人钦佩。

    只是海蓝蓝很想不通，有这种勇气的人，怎会做出当初那种荒唐事？摇摇头压下心思，海蓝蓝眼神重新淡漠，她看向头顶之上大海，眉眼疏离间充满坚决。

    傅山叔叔的请求她已经答应，自然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证他能够活下去。死亡……她并不畏惧，只是若能在死之前，能够看一眼外面的天空，那就更加让人满意了。

    就当做，是替父亲完成了，当年他不曾做到的事情。

    完全融合传承修为后，图霸、图屠身躯变得更加雄壮，两人面无表情站在原地，就像是两头化为人形的恐怖凶兽，每一口喘息都释放着，让人心神颤栗的强悍气息。

    他们看到了海蓝蓝，这个柔弱的女孩，似乎一根手指就能打倒，可他们不敢有半分小觑。获得圣冥卫先辈遗留下的修为，他们的感应更加敏锐，能够从她娇小的身体中，感受到某种危险气息。

    而且更让图霸、图屠满意的是，海蓝蓝眉眼间透露出的某种淡然，那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情绪外露，他们怀揣着同样的念头，自然不会感应出错。

    在两人朴素的判断观念中，愿意舍弃生命保护殿下的，就都是好人。

    傅山单膝跪地，“统领，愿您一路顺利！”能做的他都做了，如今已没必要说更多，而且再说下去，他担心自己会忍不住露出担忧情绪。

    呼啦啦——

    入目所及，十万圣冥卫跪地，连成一片血色海洋，甲胄夹片碰撞，便是一股声浪大潮，让人心神为之澎湃。

    “我等恭送统领踏天而上！”

    这一刻王朝跟随众人跪在地上，心跳如擂鼓，面罩下的嘴唇，因为紧张正在剧烈颤抖。

    要成功，统领大人，您一定要成功啊！

    秦宇原本准备悄然离开就好，没想傅山会搞出今日偌大动静，却不得不承认心神的确受到感染，一股豪气在胸膛荡开。

    他深吸口气，缓缓开口，“姚某知道，你们很多人对我，其实依旧陌生，但我既是圣冥卫首领，便一定会为你们负责。请诸位放心，姚某并非自取死路，我敢走葬海之路，便有我的理由。”

    “今日姚某向诸位保证，不久之后我会回来，或许那个时候，便是圣冥卫重获自由之期！”

    秦宇转身，“出发！”

    一步迈出，身影冲天而起。

    图霸、图屠脚下一踏，地面猛地震颤旋即凹陷下去，无数裂纹骤然爆发，推动他们雄壮身躯紧随在后。

    与两人不同，海蓝蓝没有任何举动，轻盈身体便被无形力量托起，飘然若仙跟上。

    傅山从怀里取出一块血石，猛地将它掷于地面，随着血石摔成粉碎，自喉咙深处发出咆哮，“葬海之路，开！”

    传说很久之前，开路之石本身为纯净的白色，每有一人死于葬海之路，它重聚后内部便多一颗血点。血点逐渐增加，最终多到连成一片，于是渐渐就变成了，今时今日的模样。

    圣冥卫究竟有多少人死于葬海路？傅山会马上给出精准的数字，三万四千五百六十八人。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踏出圣冥城的四道身影，非常非常不希望，这个统计数额再度增长。

    若统领今日死去，或许圣冥卫便只剩下那唯一的选择了……或会被彻底灭绝尸山血海，但他们已退无可退。

    葬海路开，踏出圣冥城瞬间，海蓝蓝眉头便轻轻皱起，她血脉特殊对大海有着强大亲和，能够感受到这片海域，如今施加到四人身上的强烈恶意。

    深吸口气，海蓝蓝身体中，散发出一种微妙的气息，它融入大海之中，像是一只温柔的手掌，不断安抚它厌恶的情绪。于是海域依旧平静，四人急速上行，没有遭遇任何麻烦。

    图霸、图屠忍不住挑眉，傅山跟他们讲述了很多，关于葬海之路的信息，及各种凶险应对之法。可他们已入海许久，竟一点风波都未出现，跟傅山说的似乎很不一样啊。难道是咱们运气好，没遭到无尽海的压制？需知按照这种速度，片刻后就能破海而出。

    秦宇微微侧首，眼神扫过海蓝蓝，她神色淡漠与之前毫无变化，如果不是美美的提醒，根本察觉不到她已出手。

    傅山的安排果然有道理，这丫头竟可为他们争取来这么多的安静时间，但适可而止就好，如果再继续下去，恐怕就会承受反噬。

    秦宇停下来，转身抓住海蓝蓝的手，在后者眼眸中愤怒尚未爆发时，淡淡道：“好了，就到这里吧，接下来我保护你，好好恢复。”

    海蓝蓝犹豫一下，虽然心底感到抗拒，但她清楚这是最好的选择，吸一口气点点头。等她闭上眼，一层细密汗珠瞬间冒出，将她鬓间长发打湿，脸色苍白显得非常虚弱。

    秦宇松口气，他倒有些担心，海蓝蓝会因为先前的偏见不合作，倒是省了些不必要的麻烦，转身迎上图霸、图屠惊若天人的眼神，略一思索便知他们心中所想，没好气道：“收起念头，接下来就该你们了。”

    声音未落，前一刻还安宁无比的无尽海，刹那间波涛汹涌，发出“轰隆隆”低沉咆哮。图霸、图屠分开一左一右，将秦宇、海蓝蓝护在其中，随着低沉咆哮恐怖气血波动爆发，便似两尊定海神山，将所有袭来暗流震碎。

    葬海之路是留给圣冥卫的一线生机，同样是对他们试图抗衡命运的告诫，所以开启之后留在圣冥城中，可以清楚看到秦宇四人所遭遇的一切……以抗衡命运者的凄惨下场，警告后来之人，最好不要试图改变注定的结局。

    深海惊涛爆发瞬间，傅山身躯蓦地绷紧，因为他知道，真正的考验自此刻开始！

    “统领大人，无论如何，请您千万要活下去。”贼老天啊，你既让圣冥卫上下看到了希望，就请不要再收走。

    图霸、图屠抵挡的很轻松，融合修为后的两人，每一个都有着超越沧海的恐怖实力，联手下足够与秦宇抗衡。再加上强悍无匹的肉身，根本不惧暗流震荡之力，用作开路适宜无比。

    可两人脸上没有半点轻松之色，因为这一切刚刚开始，更何况葬海之路中的威胁，并不仅仅是无尽海本身。

    轰——

    又一次剧烈碰撞，暗流未能靠近图霸，就被狂暴力量碾碎，可在这道崩溃暗流中，竟钻出一条通体覆盖暗金鳞甲的大鱼，它尾巴猛地摆动，如同一只脱弦暗金利箭呼啸射来，图霸强悍至极的气血波动，竟只是让它略微滞待。

    “来得好！”低吼中一拳向前打出，因为力量极其可怕，将海水直接震碎成细微粉末，呈现出向前笔直延伸的水中白线。

    暗金色大鱼惨叫一声被震飞出去，可以清楚的看到，它身体表面鳞甲上，无数裂纹瞬间出现，然后寸寸崩碎开来，露出下方血肉及表面纵横交错裂口，略带金星的血液汹涌而出。

    看到这一幕，图霸脸色豁然大变，“不可能！”

    与此同时，圣冥城内的傅山，也发出同样的惊呼，靠近他的三大镇将等人，脸色瞬间苍白。

    王朝心脏狠狠收缩，顾不上失礼大声咆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鱼的鲜血中怎么会有金星？”

    华延亭、黄山分明发现，此刻他们身边众人，脸上同时露出惊恐表情，似乎看到了极可怕的事情。

    没有人回答王朝的问题，眼前出现的一幕，瞬间抽空众人体内的力量，让他们眼前阵阵发黑。

    很显然，这些夹带金星的鲜血，传递着某种极其不详的信息……

    王朝冲到面前，眼神冰寒，“副统领，我需要知道，统领大人遭遇了什么。”他声音很平静，可这平静下的暴戾，却让他眼珠开始变红，如果统领出现意外，他不知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极其无礼的质问，但这一刻没人顾得上呵斥王朝以下犯上，便是最重规矩的元稹，此时也提不起说话的力气。

    傅山声音嘶哑的像是在沙漠中走了很多天，“无数次葬海之路开启记录中，曾有极其惨烈的数次，所有踏入葬海路的人，都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无尽海中的妖兽淹没、吞噬。”他眼神恍惚，顿了下继续道：“在这些次惨烈案例中，都有夹杂金星的鲜血出现……根据我们的推断，这种蕴含金星的鲜血，对海中妖兽有着极其强烈的吸引里，并且会让它们陷入狂暴状态……”

    王朝瞬间就木了，葬海之路本就几近十死无生，再遇上这种事，简直就是必死无疑之局。他打了一个寒颤，尖叫道：“不可以，绝不可以！快让统领回来！他们刚离开不久，绝对来得及脱身！”

    傅山摇头，“葬海之路一旦开启便有进无退，已经来不及了。”他整个人瞬间苍老，挺直腰背都变得佝偻，周身弥漫萧索气息。

    圣冥卫的希望，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