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除了叔叔因为要去打针没来之外,全家都在地里种玉米。
叶静雅挠挠小腿抬头望一眼太阳,挠挠手臂又望一眼太阳,伴随着深深的唉叹。
叶大强捶捶腰背抬头望一眼太阳,捶捶肩膀又望一眼太阳,伴随着深深、深深的叹息。
这太阳公公爬得实在是慢,简直比蜗牛还慢,而根据惯例,得等它爬到头顶正上方才能去休息。
叶静雅揩揩额头,愁眉苦脸地低声吟唱:“锄禾日当午呀——”
叶大强甩甩胳膊,满面愁容地悄声接上:“唯我最辛苦呀——”
“你们两个呀,”妈妈望着他俩摇头叹气,“一干活就这德行,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上学又不肯好好学,好好的诗一到你们嘴里成了什么了?真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么下去以后能干什么?真是愁死我了都……”
“二娘,我一直都在干活的,早上到现在还没停过呢。”叶大强动作是快了不少,只是锄头始终锄着同一个位置,泥土把自己脚上那双破塑胶鞋埋住了也没发觉。
“脖子酸不酸?一大早到现在就没停过……”
听妈妈这熟悉的口声,叶静雅一下老实许多,是真老实了,她也锄个不停,一面说:
“妈,虽然我干活不怎么样,但是我学习一直都很努力的,我还拿过奖呢,对吧?”
她说的确是事实,她真拿过奖,就上学期期末的事。
嗯,是这样的——
那天,她和叶大强和另外几个同学在老师的办公室打扫卫生,老师坐在桌前伏案疾书,书写那些优秀同学的名字,在一沓金灿灿的奖状上:叶兴旺、叶兴财、叶大妮、叶小康……
她拖着扫把轻轻走过去,立在老师身后,伸长脖子望着,呆呆想着,要是也有我叶静雅的名字该多好呀。
大伙打扫毕,叶大强走过来拉她,轻声:“走啦,有什么好看的,又没有我们的份。”
她反而拉住他一起看,他对她说:“你真以为这世上会有奇迹吗?”
说完,丢下她径自跟大伙走了。这一走,一直懊悔到今天——原来这世上是有奇迹这东西的。
老师刷刷写着,不多一会,就只剩最后一张。提笔沉思,目光凝视前方,不用问也知道,老师正在思考这最后的奖状应该颁给谁。
“老师,您写完啦?写完了我把这里擦一擦。”一边说一边伸手把那桌面擦了又擦,动作麻利极了,就跟平时打乒乓球似的一来一往,终于,那原本一尘不染的桌子给她擦得到处是粉屑。
进办公室第一时间阿旺已经擦过这桌子了。
老师愣了一下,蹙眉问道:“叶静雅,你在这里干什么?”
“打扫卫生啊,老师,我……刚打扫完这些。”她眼睛带笑地向老师指指身后一整间办公室。
老师笑了,非常满意的微笑,点头“嗯”一声,随即在那最后的、金灿灿的奖状上一挥而就……
颁奖了。
老师扬声念道:“叶静雅!”
霎时教室炸开了锅似乱作一团,叶大强连“发言先举手”这个规矩都抛了,霍地站起来, “老师,你是不是发错了?”非常不礼貌的质问似的口吻。
“叶大强,现在不是发问时间,你捣什么乱?坐下!”
老师很生气,叶静雅更生气——嫉妒是正常的,但是不要这么明显嘛,还是我二哥呢。
叶大强仍站着:“老师,叶静雅都得奖了,为什么我没得?”
“就是!我也没得!”
“还有我!”
“还有我!老师,叶静雅都得奖了,那我们全班每个人都应该得,我是最应得的……”
……
老师注视着底下愤愤不平的每一个人,不说话,乱嚷嚷了半天,大伙终于累了,自动安静下来,老师这才开口道:“大家既然一致反对老师把这个奖颁给叶静雅同学,我问你们,理由呢?”
刚坐下的李由噌一下又站起来,举手高叫道:“老师,我在这里!这里!——您也认为我是最应该得奖的呀,跟我想的一样……就说嘛,老师一定是发错了,叶静雅这个奖本来就属于我……”
“李由,你又捣什么乱?我叫你了吗?还不赶快坐下!——你们倒是说说,叶静雅同学怎么就不能获奖了。”
教室又沸腾了,全体举手起立,争先恐后地高叫着,控告叶静雅的种种不是……
在满堂闹哄哄当中,老师鼓励叶静雅:“叶静雅,你要继续努力,争取下次还拿奖。”
“是!老师。”
双手捧着金闪闪的奖状,瞧见上面龙飞凤舞的“叶静雅”,傲慢至极地望着激动不已满腔不平的同学,心说:“你们就嫉妒羡慕恨吧,反正我得奖了。”两手把奖状几乎擎到肩头上,昂首碎步踏向自己的座位……
以二十米的冲刺速度飞奔回家,爸爸妈妈还没回来,大伯在牛圈里忙活。
喘了好半晌,才终于说得出话来:“大伯,我……我获奖了!我获奖了!”一面高举那张奖状晃了晃。
大伯面上是不相信的神色:“拿过来让大伯看看……姐姐都拿奖了呀……嗯,不错,不错,有进步……”
大伯的反应与她期待中的相去甚远,远了去。
“大伯,这个奖不好吗?”
“好,好,当然好,每一张奖状都是好的。”
“大伯,以后我还会得奖,每学期两张!”比出两只小手指。
“哦?姐姐也要开始努力了?”
“是的,下次我还要在老师准备发奖的时候去他办公室打扫。”
“……哦……嗯,好学生要先从自己做起。姐姐,回去把脸洗一洗,洗干净了,早起又忘了吧?看这昨天的泥巴都还在……”大伯把奖状还给她,她双手接过,望着大伯正色道:
“我昨天已经洗过了。”
我获奖这么大的事,都不能让大伯忘掉我没洗脸,唉,看来只有爸爸才懂我。
悻悻然地回屋,把奖状糊在精心挑选的自认为最好的位置上——哥哥和妹妹的一共四张奖状的四个角上——为了让爸爸妈妈能够一眼看见自己的第一张奖状,金闪闪的奖状,为了对得起自己,只能对不起哥哥和妹妹了。再说了,最重要的奖状当然要贴在最好的位置上嘛。
爸爸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呢?
坐在门槛上等呀等,感觉比坐在教室里等放学铃声还难熬,不停地回望屋内墙上的挂钟,那些长短不一的针脚仿佛全都静止不动了。
“哥,挂钟是不是坏了?”
“我看你才坏了,放学到现在一直傻坐在那里,还不快煮饭去!”
“哦,没坏呀,看过去就像坏了一样……”
双手托腮,凝视前方,等待爸爸归来。
妹妹挽着一大篮菜回来。
“有没有看到爸爸回来?”迫不及待地站起来问。
“你见爸爸妈妈什么时候这么早收工过?”妹妹斜了她一眼,大步跨过门槛。
弟弟满身大汗地跑回来。
“有没有看到爸爸?”
弟弟摇头,从她身边一跃而过……
这些人……唉,看来只有爸爸才懂我。
手托下巴继续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爸爸终于回来了,妈妈也回来了。
“爸爸,我获奖了!好大一张奖状!”一面欢叫着一面使劲拉着还未洗手洗脸的爸爸往贴满奖状的那面墙走去,回头,“妈,以后你都不可以再打我,我现在可是拿大奖的人。”爸爸很高兴,不顾全身汗湿很不舒服,笑呵呵地任她拉着走,咧嘴笑对妈妈:“怎么样?我说什么来着,姐姐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获奖那是早晚的事,这不,说……对了。”
果然只有爸爸才懂我。
“姐姐,获奖是好事,说明姐姐有进步,值得鼓励,不过呢,把哥哥、妹妹的奖状盖住就不好了,姐姐盖住的可是哥哥的特等奖、一等奖,妹妹的优秀少先队员、三好学生……”不等爸爸说完,弟弟妹妹飞爬上桌子,一齐把那张奖状揭下来,重新糊在另一处,碗柜背面,墙面的最角落……
“又拿你那什么劳模奖来说事了是吗?”妈妈忽然吼道,“每天眼睛不洗牙不刷,什么劳模?好意思!还三天两头、开口闭口提这事,别人家的孩子哪一个不比你这个‘劳模’强?不说远的,就我们家,哥哥弟弟妹妹哪个不比你收拾得干净?就为你那一张什么劳模奖,哥哥妹妹一共四张真正的奖状让你给毁了……大早上到现在活没干,光忙着望天,还跟我扯什么劳模奖,我打死你……”
大巴掌一挥而下,叶静雅及时抱头鼠窜,边闪边高叫道:“妈,你不能打我!你不能——”
“我怎么就不能打你了,啊?我打——”
“看!太阳已经到头顶上了,现在是休息时间!”缩着脖子手指向天,趁妈妈在眯眼望着太阳,果断弃锄逃跑,“嗖”的一下,眨眼来到阴凉的树荫下……
一个小家伙脸埋在大壶盖里猛灌稀粥——弟弟这小子捷足先登了!
“不放牛去谁叫你跑来这里的?整天就知道吃喝不知道长个,给我!”
弟弟没搭理她,自顾接着灌。
“谁跟你说现在是休息时间?”前后脚赶到的叶大强也斥弟弟,他无法容忍这种事他不是第一名——痛苦地捱了一上午才捱到休息时间,而这小兔崽子不声不响地竟先喝上了。
弟弟把脸从壶盖里抽起,米粒粘满小脸直至耳根下,小家伙正色道:“我本来就知道现在是休息时间,脚正好踩在影子上就是休息时间,看,牛都睡觉了。”
两个大的面面相觑,想不到人岁数小脑容量却不小,叶静雅甚至有些嫉妒,嫉妒弟弟这小子懂得“脚正好踩在影子上就是休息时间”而自己因不具备这个常识导致望了一上午太阳搞得脖子发酸发痛,她劈手夺过盖子,又把弟弟瞪了一眼,也把脸埋进壶盖里去……
吃饱喝足后头等大事当然就是要睡够了。
兄妹几个一溜躺下,帽子衣服往脸上一盖,比睡在大木床上还舒服。叶大强放的臭屁还未散去,均匀的鼻息已经此起彼伏……
“起来了起来了!马上就要天黑了,都给我起来!”
睡梦中被妈妈叫醒,兄妹几个懒洋洋地翻身坐起来,迷糊中望见大喜站在不远的一处乱石堆上向这边招手。
叶大强反应比较快,知道大喜那么的准有喜事,便挤出一张大便脸,对妈妈说:“二娘,我要去大便,拉肚子……”
叶静雅赶紧跟上,头也不回地说:“妈,我也要去大便,我也拉肚子。”
“你两个,给我站住!懒人屎尿多,就你们一会屎一会尿的,这半天不去偏偏要干活的时候大便……”妈妈知道的,他俩所谓的大便其实就是去干大便一样的事。
“方便也不让去,这种事又不是人为能控制的,又是小孩子……去吧。”爸爸大手一挥,才挥了一半,那俩小人已经脚不沾地地闪了好远。
“你就继续惯着他们吧,早起到现在这一天就要过去了,他俩除了吃和睡就只顾着望天,什么大便,他俩哪天不便个三五回。”
“小孩子嘛,能吃能拉是好事,说明长得快。”人人都爱爸爸,不是无来由的。
“光长个不长心有什么用?”妈妈气哼哼地扔下这一句,戴上帽子下地接着干活去了。
大喜果然有惊喜。
二人还未到跟前,他便指着高高一棵树上,很神气,原来树上吊着一个大大的马蜂窝。
“呀!好久没吃蜂蜜了。”叶静雅眼睛豁闪豁闪地望着蜂窝,仿佛那是一团晶灿灿的蜂蜜。
大喜说:“这是马蜂,不是吃它的蜂蜜。”
“那就是吃糖了,我们赶快把它打下来。”
叶大强瞅着她:“马蜂窝没有糖,只有幼虫……你到底是和弟弟同岁还是和我们同岁呀?”
“只要是吃的就好。”她拾了一大把石子,瞄准了正要打上去,大喜变魔术似变出一只弹弓来,冲他俩得意地一晃——干活的时候带一些不是干活的工具,这种情况并非叶静雅叶大强专属,上古村除了那些“别人家的孩子”,人人都这么做。
“给我!我来射!”话一出口,弹弓已在手。
叶大强声明:“要是连射三次还不中,就到下一个。”
“放心吧,不用三次,一次就够了,一边等着去,美味马上就来。”
有模有样地瞄了几眼,她说:“看好了,看蜂窝掉哪里,不要我射下来了你们却找不到。”
拉弓的手一松,石子离弦的箭般射向大树,穿越条条枝桠直接飞向那头,不知所踪。
“意外,纯属意外……”
“没关系,你还有两次机会。”叶大强叶大喜脸上是非常友好的笑。
这一次,石子弹在树干上——距蜂窝十万八千里的地方,然后掉在地上……
第三次,石子落回她脚前……
一只手伸过来,又一只手伸过来。
“让我再射一次吧,最后一次,刚才……那只是意外。”
“三次意外,可以了,没听说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吗?”叶大强卖弄起他那十分有限的学问来,“对不对,大喜?”
大喜很严肃地点头,看着她说:“拿来吧。”
她不给:“谁是君子?”
“我就是。”
“我也是。”
“那,君子们,请让我再射一次,最后一次——君子嘛你们,礼让是第一美德,老师不也常常这么说嘛……哎,让开让开,我***!”
只见她微侧着身,右脚往后一扎,上半身稍稍后倾,仰脸对着目标认真瞄,然后,拉弓的右手一松,不偏不倚,石子朝着蜂窝直射而去……
“看见没?看见没有?我说什么来着,前面那三次纯属意外,不信,这下相信了吧?”几乎要飘起来了。
“还不快跑!”叶大强猛拽她。
一阵嗡嗡声越来越清晰,回头,马蜂倾巢出动,正疯狂地朝这头猛扑过来……
叶大强叶大喜两人的尿液加上他俩嚼的不知什么草末子,总算让鬼哭狼嚎的她渐渐停下来,原本大大的眼睛其中一只已经细成一条缝。
“为什么该死的马蜂不蜇你们只蜇我一个人?”
“因为我们没有射它们。”
“它们也认得人吗?”
“它们认得射它们的人。”
这话几乎没使她晕死过去,又想起来,微弱地问:“蜂窝,到底……有没有……射下来?”
“……”大喜简直无语了,“都快死了还惦记着蜂窝,静雅,我们村一定是你最贪吃。”
“错!”叶大强纠正他,“我们村一直到集市上这所有的村子,不对,我二娘说了,一直到镇上也没见过比她更贪吃的,我觉得我二娘说得太对了,每当我觉得自己很贪吃的时候就会想到静雅,然后马上觉得自己实在太不能吃了,还应该再多吃一点……”
叶大强拙计地编了一顶丑陋至极的帽子,给她戴上,尽可能地遮住那只已经看不见眼珠子的大眼睛,然后与大喜一起把她架起来。
“我们得回去了,这次大便太久了。”叶大强说。
“等一下!”她不肯迈步,害怕得发慌,加上疼痛难忍。
大喜惊问:“你们也是说来大便的?”
“呜呜呜……让我再哭一会,最后一次,我保证今天都不会再哭了,呜呜呜……”一想到马上就要面对妈妈,面对妈妈的鞭子,她再也控制不住了,“哇!”一声号啕大哭起来……
快回到地头,叶大强又替她理弄一番,认为再不可能看出破绽了,便奋力架着她继续前行。
弟弟从路边草丛里猛可窜出,高叫一声:“姐姐,你的眼睛怎么了?你没有眼睛啦?”
两人吓一大跳,叶大强喝令:“弟弟,放你的牛去!”
“牛早就吃饱了,它在睡觉呢……姐姐,你的帽子真好看,给我戴好不好?”
几时开始弟弟也变得这样讨厌了?居然也学起妹妹的风格来——故意拉大嗓门,故意没事找事。明明所有的伙伴当中只阿旺编的草帽是真好看,别人编的哪里上得了头,特别是这叶大强,手艺粗劣到无法直视,再说了,小家伙自己头上明明已经有了一个大伯级别的精致帽子……
不远的那头,妈妈默默放下手里的畚箕……
“二哥,跑还是不跑?”
“你还能跑多远?”
“还能跑到大伯那里。”
“那还愣什么?赶紧跑呀!”
话刚说完,叶大强已经闪到大伯跟前。
叶静雅被弟弟缠住了。
“姐姐,帽子,给我,给我!”
“这帽子不能给你,你想要,去那边问大喜要。”
“我不,我就要这个,给我……呜呜呜……”
妈妈怒冲冲来到跟前,抄起地上一截枯木使劲打下来,谢天谢地,这枯木刚碰着屁股就碎成渣,就跟挠痒痒似的,然也没敢得意,在妈妈低头四处找棍子的当儿,咬牙把弟弟一推,朝大伯飞奔过去。
妈妈如雷的吼声紧追而来:“往哪跑!今天就是跑到玉皇大帝那里去也没用!一上午活没干,又疯了一下午,两个妹妹比你们小,一直乖乖跟着大人干活,弟弟都还知道去放牛,你们呢,除了玩还是玩,今儿非打死你们不可……”
“妈,我知道错了!别打我,我头好痛,要爆炸了!真的……大伯,我妈要打我!大伯……”
那丑陋的帽子已经掉了,一张变形的脸暴露无遗。
大伯一愕,随即厉声喝令:“妹妹,把盐拿来!”
妹妹小妹出门干活总不忘带辣椒盐巴这两样东西。两人乖乖奉上。
妈妈握棍子的手无力地垂下,木棍掉在地上……
和着妈妈的口水的盐巴,加上爸爸嚼好的草药泥,右半边脸完全看不到了,被黑乎乎的草药糊子覆盖住,一黑一白,活生生一张阴阳脸。
“你跟阿强,你两个,等哪天闲下来了看我不狠狠收拾你们一顿!”
“啊——妈,轻点,疼……”
“这会知道疼了?早不消停……哪天那大马蜂把这小手小脚也蜇了动不了了看你们还疯不了,一天不给我捅出点事来你们难受……从今天开始,早上揍一顿晚上再揍一顿,狠狠地揍,我就不信了……你们看看别人家的孩子,谁像你们?单我们家,哥哥就不用说了,弟弟、小妹——”
“妈,还有我!还有我呢。”妹妹表面在干活,两只朵耳却高高竖着,好容易听见妈妈说出她所期待的,自然不会放过插嘴的机会。
“对,还有妹妹,特别是哥哥,你俩要有哥哥一小半,我准去土地庙那烧高香去我……”
“妈,你一说话我头就痛,真的好痛,你别说了好不好?”
“我这是在跟你说正事,你说要把这眼珠子蜇了怎么办?就差这么一点点……叶静雅,不看在你这么的份上今天我……叶大强,你给我等着!”
“好痛呀!妈,求求你,别说了,别说了……”
叨叨终于止了,敷抹的力度也轻了不少。
这时,一声惨嚎突然炸开,打碎了难得的片刻宁适,原来是叶大强遭殃了,大伯手里粗长的鞭子狠狠地抽打下去,抽一下暴喝一声,看见素来心平气静和的大伯脸色灰白,脖筋凸暴,都吓得不敢吱声,独叶大强的鬼嚎震天动地……
叶静雅舒舒服服地歪在树荫下草地上,二郎腿一架,扯一根狗尾草噙在嘴里,哼着她自己也听不懂的歌。
弟弟凑近来,头上是叶大强编的那个丑陋的帽子,歪歪斜斜。
“姐姐,你跟二哥刚才是不是吃了好多蜂蜜?”弟弟在她脚边坐下。
“蜂蜜?”略一呆,立刻想起来,于是又发挥特长信口开河了,“蜂蜜啊,要说姐姐我刚才吃的蜂蜜那简直是……比你每天吃的粥还多,你是没看见,要看见,别说是蜇肿一只眼了,就是……就是两只眼,把嘴巴也蜇了耳朵也蜇了都愿意呢,姐姐我告诉你啊……”
吹得忘了情,要坐起来,以便更声情并茂更逼真一些,谁知稍一动,脑袋又钻心胀痛起来,只得乖乖躺好。
“你们刚才不是说去大便吗,大便怎么会有蜂蜜呢?”
“什么大便?我们那是干大事去了,干大事,懂不懂?”
“哦——”弟弟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原来姐姐和二哥总说的干大事就是大便呀……”
“胡说!大便算什么大事?大便只不过是……干大事前的……其中一件小事。”
“那捅蜂窝呢,捅蜂窝是不是大事?”
“捅蜂窝?嗯,这个……也只是一件小事而已,真正的大事呀……真正的大事是……哎,跟你这种小屁孩说了也不懂……”
弟弟默然片刻,又问:“姐姐,为什么每次你都不用干活?我跟哥哥、二姐、三姐他们什么都要做?”
“这个问题……”玩弄嘴里的狗尾草,斜眼瞅着弟弟,“想知道为什么吗?”
“想!”弟弟又凑近一些,“姐姐,快点告诉我为什么,我也不想放牛了。”
“因为……因为姐姐我是干大事的呀。”
弟弟听了,低头沉思一会,也躺了下来。
“谁叫你躺下的?还不赶快放牛去!”
“不去。”
“马上就要回家了,到时牛还没吃饱看大伯怎么收拾你,看看二哥,好好看看。”
那头叶大强涕泪横飞,满身鞭痕,还不得不与哥哥妹妹他们一起干活。叶静雅有些替弟弟担心,毕竟小家伙挨打的次数屈指可数,又是小胳膊小腿的,一鞭下去,简直不敢想象,不似她,皮早给打实了。
“说,是不是也想像二哥那样?”
“不想。”小子竟闭目养神起来了。
“赶快起来放牛去!”
“不去!我也要跟姐姐一样——干大事!”
说完,也架起二郎腿,非常蹩脚的二郎腿。
几米之外,妈妈三步两步过来了,怒不可遏,手里一根手指粗的长棍,叶静雅于心不忍,温馨提示:
“弟弟,我要是你,一定会立马跑去放牛。”
“不去。”小子不是一般的顽固。
“还是先看看谁来了再说这样的大话吧。”
“谁来都不去。”小子连眼睛都懒得张开,小腿一晃一晃的,显得悠然极了,然后,然后妈妈手里的棍子横空抽打下来……
看着弟弟小腿上纵横交错的紫痕,鼻涕眼泪糊满脸庞,呜呜咽咽停不下来,即便如此,仍不得不乖乖接着放牛去,叶静雅又是同情又是遗憾,同情小家伙细皮嫩肉的竟也免不了这样的苦头,同时也深感遗憾,摇头叹道:“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啊,早跟你们说了,不要模仿姐,不要模仿姐,姐,只是个传说!”
刚说完,只听叭嗒一声,空中掉下一坨不知什么东西,恰巧落在那另外半边干净的脸上,湿黏黏,臭烘烘,用手抹下来一瞧,黑乎乎的鸟屎,热气微微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