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少年行 第十六章

    丁邪眯着眼，面上笑容和善，眸子中的光却晦暗明灭。以他想来，凡人恐怕很难拒绝这种诱惑。毕竟之前云如雨说“换血造脉”，那是镜花水月看不见的事儿，而这“四品武宝”就在眼前。而且自己现在的确无法动弹，方长命和自己素昧平生，自己不过就是在他遭遇危险时提醒了他一下，这小瘸子断无可能为了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而置自己于陷阱的。

    这小子拿到了四品武宝，肯定高兴疯了，自然不会再觊觎自己怀中的那宝贝。四品武宝……嘿嘿！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方长命惊喜的眼神，拿着至宝出山的身影，以及被人追杀的惨状。他的嘴角，挂起一丝诡异的笑。自己平生信奉的就是“拼命不吃亏，打死占便宜”，这小子想占自己的便宜，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方长命拿起他身边那把破刀，讶然道：“这就是四品武宝？！”

    “看，人就是这样，人性本贪，人性本贪啊！”丁邪感慨了一下，点头道：“正是此物！此宝名曰‘邪魂’，似刀非刀，其实是把剑来着。你别看它锈迹斑斑，扔大街都没人要，其实锐利无比，就算是凡人，用它杀人砍头如切菜削瓜。最重要的是，有血脉的人拿到它，能催动其圣元之力，可以斩断血脉，斩破魂魄，颇为诡异，故称‘邪魂’。你要是有了它，出去的可能就更大啦！”

    顿了顿，他又道：“小兄弟，你莫管我，我是不成啦！不过临死有那云如雨给老子垫背，老子也不甚亏。天色已晚，野兽将出，你且快快离去！”

    方长命抬头看了看天，眼见夕阳已淡，河面金光点点，群鸟在晚风之中啾啾归巢，点点头道：“这刀真这么锐利？且让我试试。大叔，你等等我啊！”言毕，拿着刀，钻进不远处的林子中，不见踪迹。

    “哈哈，哈哈！”丁邪笑起来。他可不认为那句“试试刀”真的就是“试试”；“等等我”倒是真的等，就是不知道等到何年何月了。丁邪笑得有些凄厉，也有些诡异，不知道是在笑方长命命不久矣，还是在笑自己。他怀中空有至宝，由于某种原因，自己却无法使用，只能与这东西埋骨荒山。想起自己这么多天来，为了这东西拼死拼活，却落了个这样的下场，真是又让人伤心，又让人好笑。

    他躺在地上，望着夕阳渲染下金色四溢的碧空，感受着傍晚的秋风吹到身上的冰凉，第一次感到彻底放松下来。华月初升，远处开始有了第一声狼嚎，思绪回晃，他彷佛回到小时候，那时他不过秦国国都百丈城墙下一个身无分文、受尽旁人白眼的小乞丐，后来偶然与那个丫头相识，她发现他居然天生身具一条武脉，从而帮助他走上行者之路。但那丫头出身秦国名门，就算他再怎么努力，即使在短短四十年中成就六脉半“地才”，那种高门大户也绝不会让她嫁给一个毫无背景、乞丐出身的行者。

    身子渐渐僵硬起来，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没有再运行武脉之力压制巨毒的结果。现在那毒虽然尚未进入武脉，但已经将他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肌肉血管都麻痹了，死亡离他如此之近。

    “彩儿，彩儿！对不起，我无能，没办法完成你的嘱托。你别怕，别怕，我这就下来陪你啦！”他喃喃道。一片落叶飘到他浓密的胡子上，转瞬又被夜风吹走，在夜星渐亮的空中打着旋儿，忽而不见。

    他闭上眼，对于行者来说，是个痛苦的过程，但比起毒发身亡，还是好受些的。最主要是，如果他“自断血脉，自绝生机”，说不定魂魄可能不受大损；这样，化鬼之时，可能还可以带一些化为碎片的记忆。

    那轻灵的笑声，灵动的双眸，他实在，舍不得忘却。

    “大叔，你睡着了吗？”

    身边突然传来极轻的声音，在丁邪耳旁，却不啻惊雷！

    睁开眼，少年一张带着隐隐担忧的脸，放大了在眼前出现。星光下，少年双眼澄明，带着一丝稚气的脸上，粗粝而伤痕累累，又彷佛饱经风霜——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丁邪突然觉得眼睛酸涩，心头蓦地变得柔软而鼓胀，一个轻灵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来：“小乞丐，别睡啦！我给你带吃的来啦！”

    他嘴唇有些颤，闭上眼，过了片刻，冷冷道：“我不是叫你走吗？”

    “大叔

    ，你的这个什么魂真的很利！”方长命没有发觉丁邪语气的变化，只以为他有些累了，拿着那破刀似得邪魂剑挥舞了几下，用羡慕的语气道：“四级武宝啊！真厉害！我刚才砍树的时候，没怎么用力就砍断了；连老藤都经不住它轻轻一割呢！”

    “你砍树割藤做什……”丁邪没有继续下去，因为他微微睁开双目，已经看到了方长命身边的一个粗糙的、用树枝、长藤编制的拖床。

    “你这是要干什么？”丁邪感到心头那酸胀的感觉又来了。

    方长命有点奇怪，道：“拉着你走啊！你这么高大，我背不动的。”

    “拉着……我走！一个小瘸子，居然，要拉着我走！”丁邪闭上的双目不停轻颤。半晌，才开口道：“你走吧！我修养几天，就好了，会自行离去。”

    方长命摇头道：“大叔你骗人！你刚才还说自己中了毒，要死了。”

    丁邪顿了顿，突然怒道：“谁让你救老子了！老子用你一个凡人救吗？哈！老子知道了，你一个小瘸子，想带老子一起走，是不是想等老子死了，把老子的宝贝都拿走？你滚！滚啊！”

    方长命一愣，他可没听出来丁邪是为了不想拖累他才这么说，只觉得这大胡子脾气真坏。不过好在他自小受尽旁人白眼辱骂，对丁邪这级别的怒骂可谓充耳不闻。他可不管丁邪怎么骂他，现在已经太晚了，要赶紧找到能够过夜的地方，不然这近水的地方虎狼频现，太危险了。

    丁邪身材高大，不过方长命从小干活，又在山里磨砺许久，虽然腿脚不便，但变得力气奇大——当然他不知道，这中间主要是那“融元丹”的功效。他毫不费力把丁邪抱入藤床中，一手将那藤床前方的两根粗藤搭在自己肩膀上，一手拄着拐，口中道：“地上可能有点颠，大叔你忍着点。”

    “放开我！放我下去你个臭小子！死瘸子！”丁邪口中大叫，但苦于身体已经被毒素遍布，实在无法动弹。

    “大叔，我刚才去砍树的时候，看到有棵被雷劈开的大树，中间有个极大的树洞，可以藏身。那地方不远，我们现在就去。”

    “死瘸子，你放我下来！老子不吃你这一套！”

    ……

    “大叔，来，你吃鱼！不过是生的，你别嫌弃。”

    “滚开！滚开！死瘸子，你想等老子死了抢老子的宝贝，你做梦！”

    ……

    “大叔，今天咱们运气不错，诺，我逮了只兔儿。”

    “滚开！兔儿肉……什么的最……腥臊，老子……死也不吃你……的东西！”

    ……

    “大叔，你今天脸色不太好，有点发黑。我求求你，你吃点东西吧！”

    “滚！”

    ……

    “大叔

    ，大叔，你醒醒，喝点水吧！”

    “彩儿……彩儿……”

    ……

    第四天，丁邪躺在藤床中人事不省，已经昏迷数个时辰了。他现在满脸黑气，是人都能看出来，他中毒已深，命不久矣。方长命咬着牙，拉着藤床拼命向前拖。他的腿有点打颤，两个肩膀都已经被老藤条磨得血肉模糊。就算他自己，密林中也不好走，更别说还拉着藤床。

    林中很安静，除了偶尔惊起的小兽，不知名的鸟儿偶尔鸣叫，只有“嗤啦”、“嗤啦”藤床拖在地上的声音，和方长命粗重的呼吸。

    丁邪悠悠醒来，入目是绿的、红的、黄的密密仄仄的树叶，和树叶间透出的湛蓝天空。他的嘴并不很干，方长命每隔一刻都会给他喂些水。他此时精神居然不错，心知此乃回光返照，自己大限已到，便用尽全身气力，张口叫道：“小瘸子！停！停！”

    方长命听到身后丁邪叫他，连忙停下来，蹲下去喜道：“大叔你终于醒了！咦，大叔你今天气色不错，坚持下去，等咱们出了山，我就给你请大夫……”

    “长命！”丁邪打断他，喘了口气，接着道：“长命！你是个好孩子！大叔想托你件事。”

    “大叔你说！”

    “我怀里，有个绿色的玉瓶，你把它拿给秦国黄家一个叫黄小城的人。他今年应当十六岁，比你大些，母亲叫黄玉彩。这邪魂剑，算是我给你的谢礼。”丁邪微微笑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惜我没再多的东西给你啦！”

    “好，大叔，等出了山，我带你去找黄小城。”方长命点头道。他丝毫没有把这几日丁邪的叫骂放在心里。他是个明白人，知道丁邪不过是不想拖累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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