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少年行 第七章

    老人常讲“见蓬莱，胡不归；入莫兰，身难回”，可见这莫兰山对人来说，绝不是甚么好去处。莫兰本无山，无数年前曾是一古国王城所在。那古国据说在这旜澜洲上屹立万年不倒，是当时本洲东方最大的国。古时人界尚与仙界有往来，蓬莱出仙丹，举世皆知。据说彼时莫兰国主与前任蓬莱仙主关系莫逆，故蓬莱的仙丹只通过莫兰卖出，代代朝朝，岁岁年年，数千载下来，这古国不知积几许财富。

    莫兰国财大气粗，但其主却不甚强。那莫兰国主虽有八条文脉，却醉心舞文弄墨，整日吟花弄月。上行下效，整个莫兰国上至公卿大夫，下至贩夫走卒，无不以文为尊，武力自然不强。这样文盛武不昌，却财富无数的国家，正如婴儿怀璧而行市，自有旁国对它垂涎三尺，不过忌惮蓬莱仙主，不敢对其动手而已。他们只得暗中结盟，筹谋策划，精心准备，更不知从哪里弄来大量可改善血脉的“升仙丸”，收买了无数莫兰官民，只待机会来临，便给予莫兰国致命一击。

    然某天，这万古不待的机会终于来了。蓬莱仙主应瑶池仙主之邀，去万万里外极西之地昆仑参加瑶池盛宴。对莫兰觊觎已久的数国以有心算无心，里应外合，联手攻打莫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短短数月便攻破莫兰王城。

    那莫兰国主倒也硬气，誓死不降。可虽身居八条文脉，终究身手不行，抵不过数国武神联手，终身中一十八刀，惨死在望瀛宫门外。

    莫兰国主一死，此人又无后，莫兰国便算彻底亡了。那几国趁机瓜分了莫兰积累了万年的财富，以及国土。但还未来得及将那些战利品运回国，就迎头遇到了听到消息匆匆赶回的蓬莱仙主。

    他是来报仇的。

    老人们每每讲起这一段，都唏嘘不已。要知身为仙主、神主者，至少主管十方八空一小界，不仅是身份尊贵，更是法力高深，个个都是修行了不知多少年、离情绝欲的上仙大神。独独这先蓬莱仙主，至情至性，竟因那莫兰国主之死，大开杀戒。那天他一手抱着那国主的尸身，一手举山为塔，抽海为鞭，力敌八国武神，杀死无数供奉，足足杀了七天七夜。那一战，天地为之色变，日月为之无光，直杀地旜澜大洲天崩地裂，血流成河。

    眼看旜澜洲即将崩溃，生灵涂炭，仙帝降下天书，要蓬莱仙主就此收手。可那蓬莱仙主却根本连天书都没有看一眼，只红着眼与八国血战不休，终于惹怒仙帝，遣了一位战神下界。最后一日，那蓬莱仙主在数十位法力高强的八国供奉以及那位战神的围攻下，终于力竭不敌，眼看就要身死魂灭。他知自己此生再无法为那莫兰国主报仇，睚眦迸裂，血泪横流，竟向大魔主献祭了仙身、魂魄与金丹，并以此为代价，重入轮回，转生魔界，就此堕入魔道，成为大魔主十三侍之一。

    自此，旜澜洲人口大减，血脉也不知为何渐渐稀少，慢慢变成如今这样十不存一，从此退为十方世界之中下三界——究其缘由，不过是因那莫兰国主之死而已。

    据说那蓬莱仙主堕魔之时，旜澜大洲八方巨震，月裂星崩，莫兰王城以及整个莫兰国的财富，连同那国主的尸身，都整个被埋在突然崛起的大山之中，就此藏于莽莽群山之中，不知所踪。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日月如梭，又不知过了多少年，这里变成了妖兽的天堂。无数年来曾有说不清的人前来寻宝，希望能找到古国莫兰留下的财富，然而能够平安出来的人寥寥无几。这地方凶险无比，方长命这点常识还是有的。他之前所去那大瀑布处虽也属莫兰山脉，不过是外围的外围，离这里千里有余，根本就算不得是真正的莫兰山。

    盖因为那武国供奉白罴大人的缘故，莫兰山中的妖兽有不少都受到周围村镇城市的供养，不缺吃不缺穿，只一心修炼，甚少主动出山攻击人类，但若是他这样的凡人少年进入莫兰山，那就是侵入了旁人的地盘儿，可就另一回事了。

    方长命毕竟少年，此时心中说不怕才是假的，不过其身份卑微，自幼受苦，早就学会了遇到事都藏在心里，很少显露在脸上，此时看起来倒还镇静。

    “先找个趁手的家伙，若有妖兽来，我便舍了这条命，也要叫他吃得不痛快!”方长命心中暗道。他不敢进入林中，花了好一阵子才在密林边缘找了一根极硬的树丫，两头尖锐无比，正适合防身。抬头一看，天已经变得墨蓝，最后一片夕阳也不见了，飞禽走兽也息了声，只有织娘吱鸣，蛙蟾咕呱，那一阵阵夜风吹得树叶哗喇喇响，更衬得林中幽静深邃。

    方长命忌惮地看这雾悠悠的林子深处，暗道：“我现在不知在多深的山中，夜间觅食的野兽定然不少，看来若要睡觉便需得找棵大树。最好离林子远些，离河水近些，若遇到什么危险，我尚可跳水逃生。”。他适才找树枝时，便看好一棵大榕树，那树恐有千年之寿，约莫有几人合抱那么粗，十数丈高，期间枝干无数，巨大的树冠盖盖如华，竟占了方圆半里。大概因其树高冠大，遮住了光，故而四周小树不生，独在岸旁不远处王者般矗立。那大榕树恰有那么一支粗干，足可承人，伸出在河面上三四丈高处，正是个夜眠的好去处。

    方长命将两头尖锐的木棍别在裤带上，“呸、呸”往手心吐了两口吐沫，微微躬身，纵然一跃，转眼猴子似地便攀了上去。眼见天色黑沉，他又和大蛇斗了半晌，早就四肢发软，兼之腹中空空，又冷又饿，不多时便沉沉入睡。

    半梦半醒之间，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叫：“救命！救命！”那声音似在耳旁，又似远在天边，模模糊糊听不清楚。他翻了个身，越发睡得香甜。到第二日醒来，却讶然发现，昨日还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千年大榕树，如今竟满树枯败，焦黄的叶子在地上足足铺了一尺来厚，连树干也失却了广泽，竟在一夜之间生机断绝，就此枯死了。

    方长命慌忙从树上跳下，心头又是惊讶，又一阵阵发凉。他可不知道这是他怀中那白色光球做的好事，只以为是什么妖怪所为，下意识地认为，这里不能呆了。

    他欲寻树枝枯藤，做个筏子顺流而下，却惊见水中隐隐有巨大的阴影缓缓游过，露出的背鳍骨刺嶙峋，怕有尺余，若如水必成那水兽的口中餐。他这才晓得，昨日若非旁的水兽忌惮那大青蛇，自己早就被吞得连渣都没有了。

    水路不通，便只能从林子中顺着河向下游走了。然而对于一个从未在深山老林里生活过的十几岁的少年，靠他一双腿，在这深山之中跋涉，寻出能走的路径，一边还要提心吊胆防着野兽，岂是易事！所幸方长命打小能吃苦，人又机灵，饿了就吃野果，或在浅水中捉鱼生食，渴了就喝河水，倒也饿不死。林中无路可寻，到处都是野草荆棘，不过几天，他身上就密密麻麻添了无数伤痕，有被树枝荆条挂破的，有被蚊虫叮咬得，也有被山石磕蹭的。好在他自小鞭子、殴打受惯了，这点痛也受得住，并不觉这样有多辛苦，反而比在方家还要过的自由。如果不是要时时提防野兽，对他来说，这算得上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这样停停走走，过了数天，也才不过走出数十里。方长命心中不甚着急，他也知道走出莫兰山绝非一朝一夕之事。另外，他觉得自己运气实在是绝佳，到现在也没遇到过什么大型的野兽。他可不知道，他这几日过夜睡得正香时，曾被巨蟒、野豹、豺狼等等盯上过，甚至有一头低阶虎妖因修行完毕，时至深夜，腹中饥饿难耐，也打过他的主意。却因那光球今日连食了大青蛇、千年树妖，法力略恢复了些，把那些前来吃人的野兽当宵夜统统吃掉了。

    那白球对方长命甚是满意，它甚至觉得，跟着方长命不错，总有饭吃，虽不说顿顿有大青蛇那样儿的美餐，但天天有千年榕树妖、低阶虎妖打打牙祭也是不错的。至于普通的豺狼虎豹，那连个零嘴儿都算不上，白大爷它是看不上的，不过总比饿肚子强。它自被封印在那无字天书之中，已数十万年，法力万不存一，更没东西吃，早就被饿的前胸贴后背。要不是它运气不错，遇到方长命那一天，不知为什么，封印它的法印突然莫名其妙失效的话，它差一点点就会被饿死。

    且说方长命手中拿着那两头尖的木棍，一边向两边拨着深草，一边注意河水的声音，以防自己走偏迷路。走着走着，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周围静悄悄的万声皆息，别说鸟叫，连个虫鸣都没有。方长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缓缓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