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的天气要比总要比中陆多冷上三分,是以才时值中九月,边疆战场上就已经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皓天大雪。冰雪总是极尽柔软地散漫于天地之间,但是与它相伴的却也总是刀锋利刃般的刺骨寒风,是以这刚柔相济的浩瀚圣洁于我来说最是有一种魔性的吸引力,让人恨了又爱,爱了又恨。
老沈见到我时已是子时将近,那时,他刚与一众参将副将商讨完军计,我看着那些将领们个个面色刚毅凝重地鱼贯而出,想是军情并不容乐观。
上前掀了帐帘,抱臂立于帐口。
昏黄的帐篷中,老沈披着灰毛大氅,正一人低着头聚精会神地钻研着一张泛黄的疆界舆图,烛火闪烁,照得脸上赤黄明灭。眉目间的刚阿霸气,疆场上的老辣风骨立现眼前。
“沈昭,还有什么事么?”
他低沉的声音从舆图上方传来,虽已上了年纪,却不减肃穆之威严。
“老沈,这场仗我们该怎么打?”
我笑着出声。
听罢此言,他蓦然一瞬间抬起头来,十分不相信地看着我,一把年迈的老眼生生挤出了了几点星光。
“吾儿,你怎生在这里?”
我撇撇嘴,心念,还不是因为你害得吗?
“自是来助爹爹你。诶,我飞云少将的位子你可还给我留着?”
“阿沐呀,你来了?那丞相呢?他急急向我身后看去。”
“算了,老沈,告诉你吧,我逃出来了。夜胤尘他怎么也想不到我现在在这儿。”
我自豪地宽慰他。
“云舒果真神通广大,看来我没有看错人呐。”刚毅的眼眸露出无尽赞赏的神色。
“老沈,如今形势紧急,你快与我说说这当下的形势,我此番就是前来助你杀敌的。”
我走到舆图面前,一边低头看着一边说。
“云舒,你真是来助我杀敌的?”老沈老谋深算的眸色中闪过一丝黠光,“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以你的性子,我可不相信你会无缘无故地来掺和什么江山大事。就连六年前,你最后竟是为了看一眼……”
“罢了罢了……”我连忙阻止他提起陈年旧事,果然是老江湖,知我甚深。于是,我便轻描淡写地据实告诉他我现在是来立功的,急于立功呐,被逼得走投无奈。
老沈到底身经百战,什么样的大事没见过,听罢似是很明了朝中风言风语的那般情形,依旧心绪平和,一副老成持重地哂笑一声:“这场战争,我倒觉得决计无法避免。至于世人毁我谤我,我自顶天立地,光明磊落……我倒要看看他们十年后是个什么样子?”
这句话,似乎已经影射到了当朝最高的统治者,我心里暗自佩服这个用一生来固国安邦,浩然磊落的七十老将,他虽效力皇权,却从不畏惧皇权。
后来的某一天,当我再回想起这一夜时,才发现,老沈的这句话真的是一语成谶。
“云舒,你可知这如今的洌国,是谁在坐镇指挥?”老沈肃穆地看着舆图问我。在一个老将的眼里,舆图是神圣的,因为那是他倾尽了毕生心血,用千军万马的骨血捍卫的疆土。
“我知道,并且宇文炽此人,我甚至还见过。”
如今,宇文炽似乎已经成了这场战争的代名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因为他的横空出世,才让我鸾国如今面临了这般前所未有的威胁和窘迫。
“此人很有魄力呐。我们竟是都小巧他了。”老沈不住地感叹道。
“老沈,那肃城是如何失守的?”
“云舒,你亦知,肃城常年因边贸互通,民心安定,城门守卫并不甚严谨,是以如果先有敌军潜入,再里应外合,自是极易夺下。这一点,是我们自己掉以轻心,防备不及的失误。”
老沈三言两语,我却已想象到其中谋划布局,夺城之战的惊心动魄。
“那泰城呢?”
“至于泰城,我实在是小瞧那小子了。”老沈哼的一声,突然拍案而起,“彼时知肃城已失,我大军便直抵肃,临两城之间的漠河塬,以正面对抗洌军,一定要守住临城。谁料洌军虚张声势佯装攻城,却另派了一支速度神勇的精锐部队绕道蛟济弯,潜入万峰岭直击了泰城。”说着,他用手指划着那一条弯弯折折的小道山路,不住地用指节敲击着。
我心念,宇文炽此人倒真是对我西疆的沟沟壑壑了解甚深。
“泰城自是没有来得及防备,本来利用天险决计可以守得住城,但是,宇文炽命人以弓箭从山巅之上向下火攻,此举大乱军心,防卫便有了缺口,如此之后再来攻城,十拿九稳。”他复又缓缓坐下,沉喝一声:“这两仗,他宇文炽胜就胜在了攻我不备之上。在我鸾国还未备好出战计划之时,便已得手。不可不谓之阴险。但是,如今我已做好准备,后面的仗,便不由宇文炽这黄毛小儿说了算。”老沈目光沉毅,语气决绝。
然而我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可如今的形势对我们来说非常不利。”
“云舒,你也看出来了。”
我指着舆图道:“如今,这肃,泰二城皆落入洌军手中,而我军现在身处二者之间的赤平野,与临城是一样的境地,可以被他们两面夹击,如为囊中之物。这或许就是他们的绕道直取泰城的最好解释。”
沈毅点点头:“如此形势之下,我们进需攻,退要守,不可不说有些焦头烂额。”
盯着舆图看了半天,我思索了片刻,头脑开始渐渐清明起来。
一阵狂风突然卷起了帐帘,案几上的烛火险些被一吹而灭,我的眸中却突然如攫取到那微薄的光亮一般,煞是明澈:“老沈,我想到一计!”
“如何?”
“泰城,素以坐落山间易守难攻闻名,且是在五日之前才被洌军攻下。如果此次我率领飞云军去杀他一个回马枪,你道收复的胜算有几成?”
老沈低头冷静得思索了一番:“五日的时间,洌军的布防定还不完备……而他们亦会因泰城易守难攻这一点而小觑我军回攻的可能性……再来,洌军一定一心以为我会将重兵放在守卫临城之上,不敢轻易抽调兵力以免顾此失彼。所以宇文炽此时必然也在绞尽脑汁谋划如何在赤平野破我沈家军,夺下临城……如此分析胜算当有六成。”
同时他又面露赏识之色:“而飞云少将的飞云军,战速堪称天下一绝。如有你出马,胜算或许可有七成。”
“那如果,还有如今的这场大雪相助呢?”
老沈会意一笑:“再加一成。”
“但是,宇文炽若如果也算到你会兵分两路,同攻同守呢?”
“他自然有可能这样认为。但最重要的是,没有人知道我的军队中还隐匿着你这一支神速精兵。你的出现,完全会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其次,我还是会在这里牢牢地牵制住洌军的主要力量,让增援部队无法接近泰城。同时,再派八千精兵随后支援你。到时候,你想怎么施展拳脚,便看你的了。”
我明灿一笑,便是这个道理了。
兵贵神速。
次日,我便又一次换上了曾经身披的银铠白甲战袍,用玉雕面具遮住了半张脸,带着风影和飞云军一同隐没进茫茫深山雪岭之中。
万峰岭,西疆绵延万里的须弥山麓中一枝翘楚独秀。说它独秀一点都不为过,这个山岭俯瞰下去座座山峰如万壑青松,终年笼罩在一层薄透的白雾之中,是以整座山岭碧透迷蒙如翡翠生烟,阳光照射之下,万峰巅上万丈霞光,更是美的不似人间。而冬日的万峰岭,有了白雪的点缀,白中透碧,碧中嵌白,宛如一块上好的玉石,静静地端坐天地百载吸养虚极灵气。
如今,我们虽行军于此,但我却依旧被这震撼的造化之境感染得心无外物,彻底从容。山川大好,却也只能孤芳自赏,于是,我便于此时此刻暗暗下了一个决心,他日卸下一切重任之后,一定要游历遍这些仙凡圣境,才不枉来人世走这一遭。
万峰岭上有万人鼎沸的泰城,自然山间大小道路数不胜数。但我们连夜走的路,是山北的一条已被大雪厚厚铺盖的秘密要道。这条路,是清陌告诉给我的,想必他没少在这万峰岭里停驻游玩。泰城坐落于狭长的山岭间,东西面山,南北纵贯。城北城南各一城门,城南关为主要关卡,北城门的规模则要小上许多。是以,我们便决定从这北门关开始突破。
大雪中的对仗,打不好就真成了打雪仗了,不痛不痒的没什么实质结果。这主要是因为雪地里艰难的行动会让对阵两方的冲势都锐减四成。但是,如今我们却恰好可以利用山势以动制静,再利用积雪以静制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