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死得的确蹊跷,但贾珍此刻更关心老爷的问题。他为什么会突然回府?打算住多久?
贾蓉对此也毫不知情。
贾珍心里很没底,自己不敢去问,就催骂贾蓉去。
贾蓉到福禄堂的时候,晏良正坐在院中央新换的罗汉榻上饮茶。家仆们正忙碌的来往正堂搬家具。
如今的天气早晨清凉,近午的时候太阳正好,不暖不热。晏良用纸扇遮挡着眼部,惬意地晒着三分太阳。暖烘烘的,他做鬼时可感觉不到热度,太舒服了。
贾蓉望着在榻上发懒的晏良,心里总是发怵。他讪讪地走过去,轻轻一唤:“祖父?”
“说。”晏良依旧用扇子挡着脸。
“孙子来给您请安。”贾蓉作揖。
“有话就问,别整这套虚的。”晏良拿下扇子,坐起身。他腰板自然而然就挺得很直,眼睛看人的时候很大无畏,不禁让被关注者在气势上就弱了几分。
贾蓉畏缩地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他踌躇了会儿,才低低地开口:“马上就入冬了,该准备裁冬衣,父亲让我来问您喜欢什么样式的。再有家中的皮毛还有一些,红的,白的,黑的都有,祖父喜欢什么颜色?”
“随便做就是,这种小事不必问我。”晏良抬眼,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也就是贾蓉所在的方向。
晏良忽然大叱一声。
贾蓉蹭地就跪地,一边跟晏良磕头一边老实交代,他并非有意说谎,的确是父亲叫他来打探消息。
晏良三两步掠过贾蓉,指着那两名搬书橱的小厮。“我叫你们停下。”
俩小厮慌张放下柜子,惶恐地跟老爷赔罪。
宁府的下人们大多奸猾,贪利且做事糊弄。但对敬老爷,却万万不敢怠慢。大家都知道,昨儿个老爷刚回来就立威打了大爷,又有宁府老奴王石身死的消息,而且本身敬老爷在这个家的地位就高,所以大家都怕招惹了这位老爷的煞气。
贾蓉这会子知道是自己误会了,爬起身,看见那帮下人态度万分恭谨,心里骂他们狗眼看人低,平日从未见这些混账们对他这样好。
晏良打量一圈书橱,弯下腰来再仔细看左下倒数第一格侧板,的确有拼接缝隙。因为要搬运,所以格子里的书都搬了出去。如过有书在,这么小的痕迹肯定察觉不到。
而本尊的记忆里,并没有他藏东西在书架藏这段。难道是贾珍的?
晏良扫一眼正偷看自己的贾蓉。
贾蓉赶紧缩脖子垂首,做出一副老实样。
晏良:“长住。”
“啊?”贾蓉半张嘴,愣了愣。
“还不走?莫非你父亲还想知道王石的死因?”晏良眼睛突然眯着,说到王石的时候口气有点阴狠,像要嗜血杀人一般。吓得贾蓉全身汗毛张开,行礼后,慌张拔腿逃了。
院里的一众小厮都冒了冷汗。
晏良打发他们都退下,他便蹲下身来,抽下板子书橱格子上的侧版。果然中空,内有一封信。
晏良将信纸打开,看到了一列名单,但名单上的名字他竟然一个都不熟悉。晏良快速把信折好,放进自己的怀里,招呼小厮将此书橱焚毁。
“老爷,这花梨木的书橱是老太爷时候留下来的,很值钱,真就这么烧了?”小管事吴秋茂觉得很可惜。
晏良拾起落在罗汉榻上的扇子,转头拿奇怪的眼神儿看吴秋茂。
吴秋茂打个激灵,自知自己多嘴,抬手就扇自己一巴掌给老爷赔罪,然后麻利地就带着人去烧柜子。路上,偏偏碰见了赖二,这厮听说老爷要把这么好的东西烧了,非要抢过去自己留着,还让吴秋茂保密。
赖二在宁府可是正经的大总管,吴秋茂不敢得罪。但之后他冷静想想,老爷自回来之后便性情狠辣了许多,终究还是惧怕,便壮着胆子去求赖二来还是把东西还给他烧了。
……
吃过饭,晏良以叙旧为名,依次叫了几个家中年岁大的老仆问话。晏良和他们闲聊起老太爷当年,然后便不动声色地穿插提名单的人名。其中有两人的名字被认出来,一个叫朱琦云,一个叫李讼。俩人而今不算风光,一个被贬黜在云南做官,一个辞官归乡成了员外。但在五年前,他们可是京城响当当的人物,官拜兵、礼部侍郎。
这张名单肯定不是贾珍的,以他的水平,根本没资格去结交那样品级的大臣,而老太爷有走得很早。晏良隐隐觉得跟本尊有关系,却又很奇怪为什么记忆里找不到。接着,他跟一位带过自己的钱嬷嬷聊天时,对方提到说李讼曾邀请他喝酒,晏良才意识到这名单真的跟本尊有关系。只是本尊不知因何忘了这些事。
晏良还从这位嬷嬷口中得知,他曾经似乎和一位王爷来往过。而这位王爷是谁,本尊的记忆里也没有。
晏良想去硬想,偏偏就头痛想不起来。估摸是本尊这两年毒丹药吃得太多,伤了脑子,以至于部分记忆缺失。
晏良便继续委婉的跟钱嬷嬷打探这位王爷的事,看她知不知情,钱嬷嬷却摇头表示不知。
晏良便不再多问了,叫人送钱嬷嬷回去。钱嬷嬷正经行了礼,顺嘴跟晏良提起她不孝儿子吴秋茂,请老爷务必随意使唤他。
晏良点点头,送走钱嬷嬷后,他便回身静坐在窗前,理清自己的思绪。
看来修道之事起初并非本尊自愿,他是后来自暴自弃了,才渐渐真迷上了炼丹。
既然这封名单被藏得如此隐秘,其背后必定秘密。晏良觉得很有必要调查清楚名单上这些人的情况,但他现在刚回宁府,身边没个亲信办事,实在不易轻举妄动。
“老爷!”
这时,吴秋茂气喘吁吁地进门,跪地赔罪,将赖二抢书橱的经过讲给了晏良。“小的无能,没拦住他!”
“抬脸给我看看,”晏良见吴秋茂鼻子青了一块,便笑了。
这笑可不是好笑,有种凉飕飕的意味。
吴秋茂被搞得发毛,再次磕头赔罪,“可府里的人都给赖二面子,不敢对他动手,还都劝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小的一人打不过他,脸上就挂彩了。”
晏良挑眉反问吴秋茂,“谁是赖二?”
吴秋茂起初还以为老爷忘了这人,要解释,转念想想不对,老爷这是在告诉自己,赖二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你带上焦大一起对付他,说是我的吩咐。谁敢帮忙,就和赖二一起滚出府。”晏良知道这个焦大是个难缠的角色,难缠对难缠最好不过。他现在有很多事要操心,可没心情在下人们身上浪费时间。
吴秋茂自觉有了靠山,硬气地去了。
晏良换了身端庄些的青衫,叫人备了薄礼,便去荣府拜见贾母。一家子亲戚,昨日又见得匆忙,晏良今日重新来拜会长辈是应当的。正好他还可以顺便去问候贾政,看看能不能从他口中套关于某王爷的事。
贾政大概很不想见他。晏良一想到此,就更想见他了。
晏良至荣府后,先拜了贾母,便说明来意。
贾母十分高兴,请晏良上座,对其客气道:“你有心来看他,是你做兄弟的心好。昨儿个我瞧他对你态度不对,回来后狠骂了他几句,他也知道错了,正打算伤好了就给你赔错。你倒先来了!还带了这么多补药,弄得我们不好意思。”
“人毕竟是在宁府受伤的。”晏良一边说,一边揪起赖在他腿边的宝玉,随手丢到身边的座位上。
宝玉吭哧一声,眼泪含在眼圈,哼哼要哭。晏良瞪他一眼,假笑着用力拍拍他的脑袋瓜儿,赞叹说宝玉懂事。宝玉被拍得身子抖了抖,和晏良四目相对的刹那,他可怜兮兮地抽两口气,愣是把哭声给瘪回去了,憋得脸有点红。
“瞧你这孩子,又顽皮。”贾母伸手,便有奶妈将宝玉送进了贾母的怀里,“可还记得你敬大伯?和他问声好。”
宝玉闷闷地,畏惧地看一眼晏良,哇的就大哭起来,转即就害怕地将头藏进了贾母的臂弯里。
“这孩子怕生。”贾母不明白素来乖巧的宝玉怎么突然失礼了,尴尬地对晏良解释。
晏良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个容忍度很高的笑容。这之后,便立刻起身,表示去看贾政。
宝玉还哭个不停,贾母挺不好意思的,却忽然想起个事儿,跟贾敬道:“前些日子我还跟珍儿提过,把他妹妹接到我这养着很便宜。正好我整日闲着没事儿,这姑娘们也多,能跟她是个伴。”
“而今我回来了,怎好麻烦您呢。”晏良淡言回绝了,便转身去了。
贾母望着晏良的背影有点失落,不过想想也是这个理儿,便忙命人去传话给贾政,必要好生招待人家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