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涵对着吃食半晌不动手,黛玉先是不解,忽而明白了,因掖了掖衣袖,将那羹汤递到水涵面前,又依水涵的意思取了些点心放到水涵跟前。
一时摆好了,卫公公使了个眼色与春纤,两人便悄悄退下去了。
水涵正欲说话,见春纤与卫公公奉了各色早点来,黛玉遂忙着递送摆放。
黛玉摇头道:“岂敢!我还是服侍王爷用完了再回去与春纤一起用!”
黛玉走过去福身一礼,水涵含笑道:“我叫他们给你预备了那么些好衣裳,偏还只这样打扮!快坐下,咱们一同用早膳!”
黛玉微微瞧了眼,水涵脸上虽消瘦了好些,但漆黑的眸子里却神采奕奕,看得出精神不错。
走进翠风堂,黛玉便觉眼前一亮,原来此时这翠风堂正房里的屏风后通着花园,昨儿却未留心,此时那大屏风后挡着的隔扇门尽开了,便分外通透明亮了。程侍卫直将黛玉穿过屏风来至院中,只见院后围墙上爬满了一人高的金银花,东边大梨花树下桌椅已布置停当,水涵正坐在一侧的紫藤圈椅上含笑看过来。
如今时气炎热,那伤口需每日清洗换药,昨日不过微微一动便疼的那样,更何况换药了。黛玉心里想着,不觉的脚步加快了些。
“早起时换过了,好多了呢!还是疼的王爷一头暴汗!”程侍卫一面引路一面说着。
黛玉还了礼,淡淡一笑道:“王爷可曾换了药?伤口可好些了?”
“下官正要去请姑娘呢,王爷等姑娘一起用早膳呢!”程侍卫行了礼笑道。
刚转过假山石,迎头撞见程侍卫。
黛玉正坐在灯下默写金刚经,因停下笔静静的沉吟子片刻,见那外头已是朝霞满天,便灭了灯,复又接着把这篇金刚经写完,方搁笔,起身到那大穿衣竟前照了照,与春纤两个略收拾了便出了房门往翠风堂边来。
春纤只得转过一旁的假山到了著雨轩告知黛玉。
郑侍卫因笑道:“这样罢了,王爷如今一日要服三次药,就劳姑娘细心为王爷煎药如何。你们姑娘闲时只管去陪王爷说说话儿就是了!”正说着,郑、程两个俱转身大步往水涵屋里走去。
春纤忙道:“多谢二位爷。我家姑娘如今已大好了,我们在这里总没有白闲着给二位爷添事的理!”
程、郑二人相视一笑道:“你们姑娘能来便已够了,况王爷昨临睡前还特特嘱咐了,你家姑娘身子仍需调养,命我们不得怠慢呢!只是这园子里不让外人进来了,不然就给你们添几个使唤丫头了。如今只得劳烦春纤姑娘,好生照顾好你家姑娘!”
春纤因低声道:“我们深受王爷和两位爷救命之恩,如今王爷受伤,我们也不是来闲逛的。只求能为王爷、老爷们略尽薄力,王爷早日康复了,才好放心的。老爷们不用为我们操心,我们姑娘打发我来领活儿呢!”
程侍卫向春纤道:“要什么缺什么只管找我们,别委屈了你家姑娘!”
片刻之后程、郑二人方走出来,便走到春纤身边,彼此行礼招呼。
春纤顺着卫公公指向瞧去,果然程侍卫、郑侍卫各提了两大桶水健步如飞般走了过来,卫公公忙迎让到屋内去。
卫公公忙摇头摆手道:“很不用,你只管照顾好你们家姑娘就行了,我这里有程侍卫他们呢,瞧,他们来了不是!”
春纤笑道:“卫公公这会子可有什么需要我打下手的?”
小太监不由笑了笑,压低了嗓音道:“小丫头挺有心的,托你们姑娘的福,王爷一夜好睡到现在还没醒,连我也睡了个囫囵觉。”
“卫公公劳神了一夜,这么早就起了!”春纤行了礼轻声问道。
才在那水边大桐树下伸了懒腰,透过海棠树看见一小巧的人影闪将过来,正愣神儿,那丫头已走近了,原来是春纤。
小太监守在帐外,看着水涵合目睡去,方坐在床边榻板上打盹,这一打盹醒来时外头天已青白发亮了,小太监一惊忙爬起来看了看帐中的水涵仍在沉沉睡着,方松口气,因蹑手蹑脚的走出屋子,预备水涵起身动用之事。
程侍卫与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扶了水涵躺到床上,水涵长长的舒了口气又关嘱了几句方命程侍卫自去歇息。
水涵咬着牙换毕衣衫:“刘四那小子是极要紧的证人,东躲西藏的也不容易,原与他何干,不过无心瞧见了,便要取他性命,也太歹毒了!对了你们可要把他安置妥当了,不然,我这刀可真白受了!”
程侍卫道:“再辛苦只抵不过护卫王爷失职!瞧王爷这番罪受的,何苦来,为那小子挡这一箭!”
水涵点头道:“白天是无妨的,要紧的是夜里!不过,他们打草惊蛇,谅也不敢再妄动了!倒是辛苦你们几个了!”
程侍卫道:“按王爷的吩咐,从饶州巡抚派来的侍从中挑了精干的分了四组,每组十二人,两组静守、两组巡查,只守在园外,不许放进一个生人!姚威、虞力两人各领一人巡守园子,郑旦和我只管服侍王爷。”
水涵因问:“园子里值夜守卫的都安排妥当了?”
还好程侍卫过来了,两人一起帮着水涵洗漱更衣。
小太监乐道:“王爷,慢点儿,亏着刚在外头凉了会儿,不然可不烫着了么!”看着水涵喝了药又是一头的汗,忙又啧嘴忙乎道:“瞧瞧,这又是一身汗!出来时,小奴就说多带几个服侍的人,如今可好,只小奴和程侍卫两个近身服侍着,外头送来使唤的人不说爷不放心,小奴也不放心!这会子瞧小奴忙乎的象没脚蟹不说,王爷可遭罪喽!”一面说着,手里忙着取衣调水。
水涵这时方觉得伤口的痛来,因接过那药盅咕咚咕咚一气喝尽了。
他原是水涵的贴身小太监,从没见过水涵这种神情,想着这潜荟姑娘果然在王爷心中地位不同,因细声细气道:“潜荟姑娘一来,王爷就好了大半了!这会子心满意足了,喝了这药可该歇着了!”
小太监端了药盅走近来,见水涵面朝门口愣愣的坐着,脸上笑意犹存,倒是吃了一惊。
水涵点点头,看着黛玉依礼走了出去,真真是心甘如饴。
黛玉看了看窗外,袅袅起身:“多谢王爷费心!这会子好早晚了,王爷早些歇息,明儿早我再来!”
“是了,我只顾着自己高兴,竟忘了你一日奔波了!你放心,我早命人预备好了,你就安置在一旁的著雨轩,离我这近!”水涵柔声说着,看着黛玉的脸又腾的烧起来,灯光烛火下分外的婉丽,真真一时不想稍有分离。
黛玉躲避着水涵的目光,低声道:“王爷还是早些歇息吧!我这会子也有些乏了……”说着想到自己来的匆忙,不知在这里如何安置,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水涵笑道:“不妨事。等歇息时一并换了,这会子换你又要避开了!”
黛玉恨不能替了水涵去却是无能为力,等了水涵忍过这阵疼痛过去,忙在一旁小几上拿了细毛巾过了水拧干,轻轻地替水涵擦去额上的汗珠,堪堪的刚擦净,却又一眼瞥见水涵的月白鲛绡袍已然湿的贴在背上了,因叹道:“王爷这袍子也叫人换去了吧,都湿透了。”
水涵这才明白了黛玉的话意,一激动,那伤口又扯的生痛,再忍不住直咬牙挤眉。
黛玉因摇头叹道:“难道王爷是想叫旁人来帮你?”
黛玉心内震动,不由的抬头扫了水涵一眼,复又极快的低头,低声叹道:“我算什么?来不来又有什么要紧!倒是王爷身受重伤,切不可大意!王爷不知道自己额上尽是虚汗么?还不松了手?!”语音低微柔婉,直教水涵心都化了,握着黛玉的手哪里肯松开。
“可是你还是来了!”水涵仍是紧紧凝视着黛玉,嘴角一咧笑道:“这点小伤倒值了!”
黛玉心里轰然作烧起来,手里又挣脱不开,忙低头避开水涵的灼灼眼光,怔忡了半晌方低声叹道:“兴许这趟我也不该来!”
黛玉说着便欲收回手,水涵却忽反手握住“我若没受伤你会来么?”一双深目紧紧盯着黛玉。
黛玉正苦苦思索着,不妨水涵说话,倒是一惊,又见水涵说话间眉头又不觉紧结起来,猜着必是又扯着伤口了,因叹了口气道:“我虽不能定断,却也诊出你这脉象极险,何苦勉力强撑着,好生躺着静养早日好了岂不少遭些苦痛!”
水涵因笑道:“别着急,我这会子心情极好乱了脉象。你放心,不过是皮肉之伤,过几天就好了!”
水涵却是炯炯有神的打量着黛玉,黛玉这一路风尘仆仆地赶了来,还未来得及整理妆容,这会子双丫髻微微有些松,灯光下软软细细的发丝融融柔柔,额前的流海滑滑覆着,素面低垂,烟眉紧蹙,菱唇紧抿,那认真思索的神情极是专注惹人。
水涵的手腕冰凉,脉象却极奇怪,黛玉凝神细察,半日不能定断,心下越发忧虑,那眉心早就在拧起。
程侍卫带着小太监春纤悄悄地退了出去,黛玉便侧身在榻边的小杌凳上坐了,轻抬皓腕极认真地为水涵的搭起脉来。
黛玉见水涵有起身走过来意思,怕牵动伤口,忙连走几步上前道:“王爷坐着别动!”
水涵笑着伸出手来:“你搭脉瞧瞧就知道了!”
黛玉忍着泪,半晌方道:“王爷的伤怎么样了呢?”
水涵见黛玉默然拭泪,心中却觉得莫名的喜悦与舒畅,因笑道:“你能来,我很高兴!”
水涵咬着牙,装作无事的笑道:“哪有那么厉害!别吓人!躺着久了也乏,这会子正要起来松泛松泛呢!”程侍卫与小太监挣不过,只得扶着水涵起来了。
程侍卫与小太监早惊呼了一声,忙到水涵身边,劝道:“王爷还是躺着吧,看挣到了伤口又是一番折磨。”
黛玉见水涵伤的这样重,深为痛惜,不觉眼泪就滴了下来。
黛玉猛然一惊,不由抬头瞧去,只见水涵已然醒来了,原本极困乏无力的眼眸灼然一闪,便只要撑着起身,却忘了微一用力便牵扯到伤口,已到嘴边的冷气生生咽下,眉头却纠结在一起。
黛玉因低下头正欲返身退出,忽听得水涵低低的声音传来:“是你么?”
程侍卫一时踌躇起来,一面不忍扰醒水涵,一面又因着水涵关嘱不管何时一定要带了林姑娘先来见他不敢违命。
小太监见程侍卫来了,忙放下手着的毛巾,佝偻着身子猫过来,压低了声音道:“王爷好容易迷糊睡去……”
黛玉走到帘下,只见水涵着月白的鲛绡袍躺在竹榻上,旁边一小太监正伏在榻侧小心翼翼地擦拭水涵额上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