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眉头紧皱,死死盯着关紧的大门,不时地能听见门内贾敏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以及里面传出来稳婆的喊声。他漆黑如墨的眸子仿佛一方水洗的墨砚,明亮的慑人,几名大夫几次想要上前处理他的伤势,都被随手指到一边去。
林老夫人揽着黛玉坐在一张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的卧榻上,她方才倒是未曾伤到,只是到底年纪大了,身体抵挡不住困乏。她看了看小脸苍白的孙女,又看了看旁边狼狈的儿子,挥了挥手,示意大夫在旁边候着。儿子身上虽受了些伤,不过也只是些皮外伤,儿媳妇的身子就不知如何了,唉。林老夫人强打起精神,转了转身上的佛珠串子,心中念着佛经,望佛祖保佑林家。
谢洱默默叹了口气,唤几个丫鬟去厨房煮些热饭来。今日这事实在古怪,谢洱心中又将今日之事想了想,手指不自觉的捏紧了腰间的玉佩。先是徐家寿宴上出事,虽是后宅隐秘,倒也闻得。徐家表小姐突然被发现与徐三爷有私,只这样也就罢了,未曾想同日这位表小姐未婚竟失了孩子,也是同日徐大老爷书房莫名被窃。紧接着便是晚上这一出马车遭劫遇险,偏只是林兄这辆马车出了事,林老夫人那辆马车安然无恙。说着马车,显然这伙人早有预谋,不偏不倚一箭断了车轴,使得下盘不稳,马车失衡。另几箭,截断车柱,一旦马车失衡,必然致使整车倒塌。
“快!夫人使劲!”忽然,门内传来几声不稳的惊呼,紧接着屋内的声音似乎急躁起来。
“夫人醒醒!夫人!”
“夫人!快把夫人叫醒!”
林如海猛然站起身来,直直就往屋内走去,本来极其儒雅的长衫竟生生被他穿出几分煞气来。
一个嬷嬷连忙拦着,“老爷,产房不……”那嬷嬷被林如海一眼的气势吓得一愣,打了个哆嗦,不敢再上前,只为难的望着林老夫人,讪讪立在一边。
林老夫人看了他一眼,到底收回了伸出的手拍了拍小孙女。她疲惫的扶了扶头,只觉得两眼发涩,头昏目胀。
林如海推开门,一脚迈了进去,迎面一股刺鼻的血腥气,他转过屏风,便看见几个婆子惊恐的立在床前,贾敏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仿佛睡着了一般,殷红的血将她身下的被褥几乎被染得看不出颜色来。
他颤颤地唤了一声,“敏儿。”他的声音弱得几乎听不到,不知是想唤醒贾敏,还是怕把她惊醒。
姜嬷嬷抹了一把脸,担忧地看着面无血色的林如海,“老爷,夫人晕过去了,怕是,怕是……”
林如海抬起头,姜嬷嬷对上他深邃的双眼,后面那句话几乎说不出来。林如海小心的靠着床边,轻轻在贾敏额头上落在一吻,仿佛吻着世间无与伦比的珍宝。“去看看,太傅到了没有?”
正说着,便听得外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谢洱的声音便传了进来,“沈太傅,快请。”
姜嬷嬷心里一跳,这产房如何能让男子进来,老爷进来也就罢了,只是沈太傅,到底是外男,“这……”
林如海一沉吟,吩咐道,“将屏风架起来。”自己依旧小心翼翼地环着贾敏,轻轻擦拭着她额间的汗渍。他面上虽依然不见慌张,唯有握紧的手指和难掩颤抖的动作显示出他的不安与惊恐。
林老夫人扶着雨幕的手起身来,揽着怀里的小孙女,对着匆匆而来的沈奕郑重的行了一礼,口中缠绵最终只托付道,“有劳沈太傅。”祖孙二人面上浮起相似的凝重与苍白之色。
沈太傅虚手一扶,点了点头来不及交谈,便步履匆忙的迈进屋去。林如海希冀的望向沈奕,眼里的惊惶与无助让见惯了各色人世的沈奕忍不住惊叹,这林如海倒是个深情的。他隔着屏风先探了探贾敏的脸色,又伸出手探起脉象。周围婆子丫鬟没有一个敢露出半点声响,大气都不敢出,都紧张的望着沈奕的脸色。
沈奕摸了一会子脉,凤目微眯,黒奕奕的双眸如同两口深邃的古井,微微沉默。这贾敏身材纤细,本就孕象不佳,今日又经历这般折腾,胎儿还稳稳待在腹中,已是万幸,倒是个心性外柔内刚的女子。
“沈师,如何?”林如海握紧了拳,只觉得咬紧的牙关似乎有丝丝血味,他咽了咽,忍不住问道。
沈奕从随身的匣子里取出一个褐色布包,卷来后露出里面一排粗细长短鳞次栉比的银针,他手指一捻,挑起一根细长的银针,左衣袖微挡,在贾敏腕上刺了下去,又换了位置连刺几针。
他又从匣子中取出一粒拇指大小漆黑的药丸,“取温水,服下。”
林如海连忙令丫鬟接了,取了温水,自己小心的扶起贾敏,见她虽然面目依旧昏沉,倒是脸色比方才好了许多,药丸也能顺利服下。他感激的看了一眼沈太傅,见沈太傅对他摆摆手,“贤侄女心性刚强,只是体弱身倦,一会儿醒来用些吃食,切不可气尽。”
林如海应下,“劳烦沈师,还烦请外间稍坐。”
沈太傅见他衣衫狼狈,神情疲惫,发丝凌乱的披散在肩头,忍不住心中一叹,点点头,走出几步,又回身吩咐,“待贤侄女醒来,不妨叫玉儿在门口略唤几声。”
林如海微微一愣,如墨染的双眼一闪,瞬间心领神会,朝沈奕微微颔首,母为子则刚,敏儿即使为了玉儿也定会撑过来的。
屋内的门又被紧紧关闭,婆子丫鬟重新忙碌起来。“热水……”
“夫人醒啦!”“夫人,使劲!”“对!用劲!”
林老夫人扶着黛玉柔弱的肩膀,拢了拢小孙女肩上的大氅,听见屋内缓缓传来女子的呻吟声连同几声粗重的惊呼,只觉得纠紧的心稍稍放下,手中的佛珠不停,闭目默念佛经,佛祖保佑,林家列祖列宗保佑。
漆黑厚重的夜色笼罩着这间简陋的屋舍院落,昏黄的纸灯笼发出昏暗的光芒,微微打在院子里众人身上。冬日的夜晚漫长又寒冷,无人有暇顾及,厚重的大氅在灯光照射下在地面留下巨大的阴影。
黛玉一夜未睡,苍白的小脸越发显得柔弱,她抿紧了唇无意识地在两颊留下两个梨涡,一双柳目紧紧盯着紧关的屋门。林老夫人揉了揉黛玉的小脸,见她强忍着困倦双目微红仿佛小兔子似的,眼底明显的不安让人不忍又怜惜,轻轻叹了口气,“玉儿,去给你母亲弟弟鼓劲儿,去吧。”
黛玉一愣,仰起头看了看祖母,清澈的眼睛仿佛可以看见溪石的溪水,她先是怯生生的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她一眼,之后鼓起包子似的小脸几步走到门口,“弟弟!母亲!爹爹!玉儿等着你们。”
她小小的身影披着雪白的大氅,亭亭立在门边,那其中的坚定让几个大人都看得心疼不已。
不知何时,天色渐明,夜色仿佛被滴入清水的墨迹慢慢变浅变浅,晨曦在远处的天边染出一道柔亮的橘红色,层叠拉出丝丝褶皱,明亮却不耀眼,细腻柔软,仿佛一袭西子浣溪的薄纱,又如一抹跳跃的暖色。
这时,只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了晨曦,从屋内传来。黛玉呆呆的回过头,嘴角牵起,脸上出现一个大大的笑容,露出了几颗整齐如贝的牙齿。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林老夫人一下子站起身来,长舒了一口气。
沈奕、谢洱连同众人都露出笑容来,浓浓的欢喜之意在众人眼中传递开来。正是晨曦正好,恰如新生喜意。
------题外话------
深深鞠一躬,peakseason终于要过去了,作者为自己的倦怠道歉。后面会规律更新。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