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腾为王伋寻的这位先生姓顾,倒也学识渊博,毕竟江南向来是文风鼎盛藏龙卧虎之地,举子的平均水平要远远超出北方的才子们,只是这位顾举人虽也中举多年却屡屡于会试中折戟,如今已过天命之年仍然未能更进一步。
本朝虽也有以举人身份出仕的先例,但到底不是容易的事:一来家中若是没有根底、无人打点,许多位列二甲三甲的贫寒士子尚且要耐心等缺,举人身份的更是只有些候补的职位,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了;二来科考的士子中从黑发少年考到白首老人的虽然屡见不鲜,但于仕途上毕竟已经难有发展,于是家境只是平常的顾举人慢慢也淡了高官厚禄的念头。
又因为顾举人的性子过于死板严苛难于变通,又没有什么急智怪才,很难成为高官人家的清客智囊,便索性去些大家族的家塾执教,逐渐也颇有了些成绩。
王子腾觉得王伋虽然聪慧但好动顽皮,一向又有母亲和祖母宠溺,早欲为他寻一位严师,自入苏州后便托人多方打探,听闻这位举人平素执教最是严格,不畏惧东家的身份富贵而迁就学生,便重金请了来为独子开蒙。
一开始王伋倒也颇为好学,天生记性又好,跟着很快便将三百千通读了遍,字也几乎认的全了,饶是向来严厉的顾举人也很是满意,但王伋生性灵巧又年幼,最是不喜古板死气的氛围,渐渐便不耐烦顾举人照本宣科的教法,常常捉弄先生。
王伋捉弄先生后当然每次都免不了一番教训,而后王子腾逐渐却也觉得顾举人过于拘泥,王子腾本是豪族长子,又是武将出身,上过沙场立过战功,为人长袖善舞很会周旋,平生最不喜那些寒酸迂腐的做派,私底下对自己妹夫、平素最是自诩清高的贾政也颇有些瞧不上。
虽说,为了家族的长远考虑,一心想叫王伋转作文臣,但王子腾自己却也不愿儿子过多地跟先生学些死板的性子,甚至变成贾政那样眼高手低的书呆子,便每日只叫王伋去外书房跟顾举人学半日,晚上跟随自己在书房由自己亲自教导。
王子腾虽为武将,却也不是有勇无谋胸无城府的粗人,否则也不会得被圣上看重又得岳父先缮国公的青眼,官场上稍了解王子腾的都知他平日里看着憨厚其实最是狡猾善谋,自此以后王子腾教王伋读书习字之外又常常说些史事趣事,王伋常常听的目不转睛。
又转过年来,眼见王伋将满五岁,顾举人也已授完三百千,便按照王子腾的意思尝试开了四书,虽说进度倒是极快,但王子腾到底不是文臣出身,王伋又最是灵活善问,辅导起来便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这一日正赶上休沐日,王子腾正在书房教导王伋,外面下人来报说是新任的苏州同知林如海前来拜谒,于是给王伋布置了功课,方整理了衣冠往前厅去。
林如海与王家说起来也算是亲戚,林入海的夫人贾敏正是王子腾嫡妹的小姑子,祖上原是书香世家,也曾袭过五代列侯,到林如海便以科举晋身,永昌十二年被今上钦点为探花郎,按例入翰林院为正七品编修,三年后散馆时又留翰林院升了正六品侍讲。翰林侍讲虽不显耀但很是清贵,林如海腹有经纶为人又谦虚知趣,在翰林院颇受欢迎。
上个月,林如海接到圣人旨意,接替返乡为父丁忧的的赵大人出任正五品苏州同知,苏州向来便是富庶之地,初得外任便是如此重要的一府行政长官、二把手,一来无非是圣人颇为看重提拔的意思,二来也因林如海本就是姑苏人士,又在翰林院多年表现突出,苏州现任知府崔大人又年纪不小,需要相较年轻的同知辅助,仓促之下林如海实是合适的人选。林如海即将与王子腾同在苏州为官,虽然一文一武但到底王子腾是上级,又是姻亲,难免要去拜见,前几日林家一到苏州已提前递上帖子,今日方安顿下便前来拜谒。
两人深谙官场之道,一见面难免一番客气寒暄,王子腾见林如海仪表堂堂又是正经一甲出身前途大好,有心多多结交,自然无提督的架子,只叫林如海与他兄弟相称,林如海也是识趣之人自然不会拂了对方的面子。
一番交谈之下王子腾深觉林如海倒也不愧为探花之名,博学而不迂腐,言谈之中颇有见地,心下更是敬佩,有心叫王伋见上一见。
正巧,林入海问道:“不知令公子一向可好,上次见到还是抓周时了,犹记得很是活泼聪慧。后来小女满月宴子腾兄莅临寒舍,正逢令公子初愈,如海便不曾见到了。”王子腾听了正有此意,说道:“难得如海还记得小儿,合该叫他出来一见。”当下王子腾便叫小厮喊王伋前来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