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王熙凤遵守约定赶早就去了东府,那么西府这边自然就交给了几个姑娘。
唐陌只是想起来了就去看看,碰上点什么棘手的事了就处理一下,其他的也就是吃吃喝喝睡睡,邢夫人的挑衅她就当没看见没听见,反正这么个蠢货也不可能当上当家太太的。
要说什么是棘手的事儿……
比如赵家的几个家人,是不是棘手?几个姑娘那是真敬重唐陌,连带着对赵家的也是带点和他人不太一样的宽和。
然而穿越了的只有一个唐陌,其他人可就……
赵家要是有好基因,也出不了前面那个倒三不着两赵秋萍是不是?
就算唐陌不怎么关照赵家,架不住私底下愿意讨好他们赵家的下人多,而赵家的也“投桃报李”,驾到明面儿上的什么张家李家的出了错,一应的大头都被赵家的担了去,就是仗着没人敢真拿住了他们。
唐陌也不能突然就说她和赵家断绝关系吧?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也没闹到她面前来,她除了装个不知道的也做不了什么。
但是事儿要是闹到她面前来了,可就不是游戏了。
当唐陌到议事厅的时候,几个丫头正凑在一起不知商量些什么,迎春坐在主位上,旁边守着李纨,下手坐着几个姑娘,黛玉身子不适先回去吃药了。
见她来了,李纨连忙迎了上去,道:“太太怎么来了?”
唐陌也亲密的挽上了李纨的手,道:“有劳你照看着,我来瞧瞧,顺便来学习一二。”
李纨向来是一个很能看清楚形势的人,之前她敢对唐陌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是因为在她看来一时半会儿之内王氏还不能下来,所以她那会儿的举动一则泄恨,二则向王夫人表态。
如今王氏下马出人意料,但李纨并没有如何不能接受,很快的就和唐陌重修旧好了。
唐陌也没有什么好不能原谅的,毕竟一个寡妇不这样见风掌舵,也不能在贾家混下去了,只要人还在她的掌控之内,她也不妨和人做个塑料姐妹。
几个姑娘神色有点奇怪,唐陌皱皱眉,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几个姑娘你推我我推你的,唐陌看了看自己闺女儿,道:“二丫头,可是有何为难的事?不妨说出来我看看,许还能混个参谋。”
李纨是不到必不得已就不出声的,这会子只是打哈哈:“太太先坐下说话,累着了可怎么好?”
迎春便道:“不知……这亲疏关系于公于私,太太如何处理呢?”
唐陌一愣,做沉思状:“亲疏关系啊……于私自然心底明白,于公……规则不外乎人情,这要看事情大小了。你比如说,有人是无意间犯的,那适量的斟酌也不是不可以的。但要是故意的有恃无恐,那倒是要削削锐气了。”
迎春小小的松了口气,接着问:“若是骨血至亲,又当如何呢?”
唐陌琢磨了一会儿,这是冲着她来的吗?仔细想了想,道:“在其位,谋其职吧。毕竟你在这里,过分徇私枉法只能说明你不适合这个位置,那最好让贤。但是……”
迎春一口气还没吐出来就又提了上去,探春不能忍了,急急问道:“但是如何?”
唐陌有点犹豫,道:“但是……我想啊,人在其高位不能为骨血至亲做点什么,那此位又有何用?你知道……是骨血至亲,可不是可有可无的普通朋友……是不是?”
探春一时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和迎春两人互相使了眼色,还是她出马:“既如此,此事须得娘亲来判定。”
唐陌饶有兴致,一口应下:“哦?你二人一起,尚不知如何是好么?”
探春讪笑,道:“娘亲来了,还不许我们撒娇不成?”
唐陌便不说什么了。
只见探春道:“去将陈家的叫来。”
不多时,上来了一个灰扑扑的粗使妇人,扑通就跪下了。
唐陌面不改色,只用眼神示意迎春继续。
迎春便道:“你且说今日误了差事的缘由与我们听。”
那陈家的便颤颤巍巍的说:“原是昨日吃多了几杯酒,今日睡得迷了,便不曾起来……原想着,想着那边府里事大,琏二奶奶又过去了,年轻小姐该松快点,一日不起应该不打紧,谁知……”
唐陌挑眉,不会这么简单吧?
果然迎春便道:“你昨日当真的只是吃酒么?”
那陈家的不敢隐瞒,又说:“不过是大小两家打牌提神罢了,原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唐陌伸手朝迎春那儿按了按,示意她看着,她自己便道:“府里老妈妈们晚间上夜辛苦,打牌偶尔为之到也未为不可,只是这私底下玩就罢了,怎么叫人发现了?你们这是都做老了的,还能这样不当心么?”
那陈家的少有这样平头正脸见主子的时候,自然听不出来唐陌这平静下的怒火了,还只当这新上任的太太好欺负,又想起了赵家的给她说的,便道:“太太有所不知,原先也不这样误事,只因昨晚是赵家婶子做东,我们不好驳了她面子,这才又吃了半夜的酒,只这一回,便叫人发现了。”
唐陌其实心里是不大当回事儿的,扯上赵家就可以免责了吗?赵家算什么东西?
“这里面即扯上了赵家……”唐陌故意吊几人胃口,拉长了声音,“二丫头,怎么不让赵家的上来?”
迎春不知道唐陌这是要干什么,只好照做,使人传了赵家的上来。
其实唐陌没有私下见过赵家的任何一个人,包括她的弟弟赵国基,因为她觉得那不是必要去见的角色。
所以当上来的女人带着些得意轻浮,显得尖刻的时候,她有点惊讶,却又觉得“果真如此”。
赵家的却没打算乖乖跪下,只是福了福:“见过太太,大奶奶,几位姑娘。”
唐陌脸上不见喜怒,很平淡的说:“我不知道去传唤的人有没有说……就是其实,你这次上来,是犯了错,来被问罪的……”
司棋连忙说:“我告诉她了的!”
唐陌顿了顿,道:“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被问罪的时候,是站着理直气壮的。”
赵家的还没反应过来,门外的粗使婆子们就麻利的把她给按倒了,迫使她跪下。
唐陌有点受不住突然的吵闹,等基本静下来了才说:“毕竟还有两个来月,我就要生了,你这动辄高声喧哗的,可有考虑过我受不住?”
还想叫唤的赵家媳妇瞬间如同锯了嘴的鹌鹑,不敢再出声了。
唐陌接过身边彩蝶给她翻出来的家规,对应页面上正好写着聚众赌博之事,她平静的念了:“聚众赌博喝酒以致耽误差事,头家是要赐五十大板的,众者是要各论三十大板的,是这个意思吧?”
迎春见她看过来,连忙点头。
唐陌接着说:“你是我娘家人,到底与别人不一样……就打一百大板吧,并革去半年银米,一年不得做管事娘子。”
赵家的先还侥幸,谁知还罚得更重些,一时呆了,道:“太太!太太既知我是您娘家人,怎么还……”
唐陌一脸无辜:“对啊,你是我娘家人,娘家人不是应该给外嫁女长脸的吗?可你却反其道而行之,让家下人有更好的借口擅离职守,你把我的脸面放到哪里去了?这不能够吧,别人看了也不像样啊。”
赵家的张大了嘴,知道这不是在说笑了,可一百大板下去,她这条命就没有了啊!
赵家的于是连滚带爬的上前来揪住了唐陌的裙角,苦苦哀求:“太太明鉴,昨晚之事与我无干啊!我在赵家也是六年了,太太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家里还有个奶娃娃等着我呢!”
唐陌不动如山,道:“这条裙子还挺贵的,抓皱了是要赔的哦。”
赵家的一愣,跟触电了一样松开了手,只好在唐陌脚边磕头:“太太,我求求太太了!昨晚的事我真的没干啊!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做过半点对不住贾家对不住赵家的事啊!只求太太明察,饶我一命!”
唐陌好奇的问:“那这陈家的怎么又说是你发的头呢?这可是奇了。”
那陈家的向来会讨好赵家的,就是指望着给她挡这一遭呢,谁知道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她岂肯落于人后?连忙也磕头:“太太!太太,我错了,我不该好赌成性!但是这赵家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太太怕是还不知道,这赵家的向来会借着太太的名号四处作威作福,活像她才是官太太一般!太太好好的名声可生生是被她给败坏了啊!”
赵家的一听怎么依?顿时气急败坏,指着陈家的说:“你满嘴的胡沁!向来是你们巴结我还来不及,出了事也只知道说是我干的!这会子出了事了,你们王八脖子一缩,全都成了我的错了,你们以为这就没有你们的事了?你想得美!”
陈家的反唇相讥:“别在那里充好人了,咱们清水下拉面,你吃我看见!往日里我们的孝敬,你难道没吃不成?谁还不是心里有数怎么的?”
青絮见唐陌开始揉太阳穴,连忙喝道:“还不闭嘴!吵什么这样大声,惊了我们太太的胎,你们谁担的起的么?”
几乎是瞬间的,陈家的和赵家的就闭嘴了。
满场于是就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唐陌身上,想看她怎么决策。
唐陌有些头疼,道:“看来还不是聚众赌博这么简单的事了,至少还要加一条私相授受和收受贿赂啊,这两条无论哪一条都不是能简单处理的啊。这么着吧,赵家的老爷子前些年就去了,去将赵家的老婆子找了来,陈家的……”
一旁的侍书连忙说:“这陈家的就她还有她儿子媳妇还在府里,老爷子早走了。”
唐陌便道:“那就没有什么情分可言了,全都打发了吧。”
陈家的懵了,就这么……打发了?不该啊……
迎春有些不忍,道:“暂不至全打发了吧?”
唐陌便与她分析:“你仔细听我说与你,我敢说这不是第一次。你凤姐姐什么人,她能不知道这些事?必然是警告过甚至惩罚过都没有效果,眼见得你凤姐姐过那边府里去了,这就放开了手脚。她今儿怎么误的差事呢?因为昨夜喝的多了,她肯定不是一个人喝的吧?这么说至少还有当晚上夜的人也在其中,上夜的人是姑娘小爷太太老太太们晚上安全的重要差事,他们却赌博喝酒,差事上自然就不能尽心尽力,那么所谓的上夜也就成了虚设。你假使有个什么动静,这如何得知呢?小偷小摸倒还罢了,大不了破财消灾,可若是姑娘家……被害了,这是一辈子的事,不是罪过大了?那个时候再狠狠罚他们,又有什么作用呢?”
迎春和几个小丫头脸色便白了,唐陌的话什么意思她们都知道的。
唐陌接着说:“你们年轻姑娘,比不上凤丫头积威甚重,可见到一旦凤丫头暂时没看见了,他们就脱了僵的野马一样不服了管教,可知这树啊,要烂一定是从根烂起的,你要小惩大诫想治好这棵树呢,那只能把根给砍了,我是这个意思,你知道?”
几个小姑娘便都忙不迭的点头。
一边的李纨却有点犹豫:“但是太太,我们家很少打发人出去啊……这看着也不像吧?”
唐陌便道:“也不叫人牙子,只是偷偷叫人送去什么地方,也就是了。我们家原也不急等那几文钱用。”
李纨想了想,也没什么问题了,道:“那这赵家的……也是打发了?”
唐陌摆摆手:“不成的,赵家还有个婆子,不好处理,而且说到底,那赵家的婆子还是我的娘亲呢,好歹要给她交代一下。”
李纨见她这么坦白,反倒是不好再说什么了。
不多时,颤颤巍巍的赵老婆子就被人带上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唐陌眼睛有点酸涩。
赵老婆子不是什么明白人,当年也是打着卖女求荣的心思,教着原来的赵秋萍勾.引贾政的,可是赵秋萍真的成了姨娘,赵老婆子却又再也没来找过她,一则是没这个规矩,二则,她也不愿意来。
赵秋萍一直是受宠的,可无论她怎么受宠,赵老婆子也重来没有打着她的名号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甚至她比唐陌更早的摆出了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就连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赵国基找媳妇生娃子,都没使人告诉她,也不叫她出个一二两的贺礼。
就好像,她没有过赵秋萍这个女儿。
赵老婆子拄着拐儿,被人扶着跪下了,道:“老奴给太太请安,给大奶奶众位姑娘请安。”
唐陌下意识的想避开,却又按捺着自己,生生的受了这一跪,道:“老婆子年纪大了,不如坐着说话。”
赵老婆子把拐杖放在一边,自己双手又撑在地上磕了个头:“老奴没几天活头了,也从来没求过太太姑娘什么,如今只求太太明察,我这媳妇虽有千日的不好,也有一日的好,我那小孙儿也离不得她,我老婆子也大小事要劳动她。如今她犯了事,还请太太从轻发落,莫要了她性命。”
唐陌一时头疼不已,道:“今日我饶了她,别人看了不像不说,岂不是显得我不公正?”
赵老婆子磕在地上不起来,道:“老奴在家里干了一辈子了,纵使没有功劳,也总有苦劳。如今老奴担保,我这媳妇绝没做那等大逆不道的事,不过谁蛊惑她两句,她就妄担了罪名,还请太太明察!”
唐陌看着自己这具身体的亲娘卑躬屈膝的跪在她面前乞求的样子,一句“不成”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的嘴张张合合几次,最终只是叫了一声:“娘!”
赵老婆子犹如没有听见,执着的说:“求太太明察!”
唐陌喉咙里都不太舒服了,可终究是规矩不可以废,她的女儿的清白安全也更为重要,忍了忍,道:“既然赵妈妈担保,那我们便使劲查一查,若是赵家的当真清白,那便免了板子,只扣月银,若当真的参与了,赵妈妈也没话可说了,这媳妇子我是定然要打发出去的。至于陈家的,若是你能供出与你一同赌博的人,那我就留下你的儿子媳妇,若不然,你们几个都会被送走。”
赵老婆子连忙高声叫道:“谢太太!”
赵家的也反应过来,连忙谢唐陌。
那陈家的知道自己是没办法了,但好歹让自己儿子留在这里面,也好过全家都出去,道:“太太我说!我说!只求太太能留我儿在府里!”
唐陌便道:“你与姑娘们说就是了,届时几个家下人该打发的就打发了,没得留着倒出问题。”
迎春和探春对视一眼,都感觉到了唐陌的难受,也就应下了。
唐陌起身要走,却又说:“今天我处理的不好……给你们添乱了。”
探春连忙上来安慰:“太太此言差矣,骨血至亲……”边说边扶着唐陌回去了。
唐陌却是叹气,她本来还不在意赵家人的,如果赵家人都是那不知轻重的人,她倒能割舍的一干二净。
就比如赵家媳妇,她就一点不在意人的死活。
可赵老婆子不一样,一把年纪的她完全不见了年轻时的嚣张,面对自己女儿甚至可以说是卑微的,就算唐陌不在意她,却也感到心酸。
没有办法的,只要她还是赵秋萍,就没有办法割舍的,只期望赵老婆子……早日恩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