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恩师】这个词,贾琏觉得牙都被酸掉了,张阁老这醋吃的有点过量。
“回老师的话,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您是阁老,朝廷重臣,这点上学生不想授人话柄。”
这话听着就舒服,张廷恩心头的酸被快速的中和。嗯,这学生还能要。
贾琏面临分配的当口,确实不宜太过急切的来拜见。放过他先!
“以往的规矩,状元郎直入翰林,为期三年再论留京或外放。太祖定的规矩,阁臣需起于州县,三年如外放,最差也是一州知府。好处是升官快,坏处是上来就做知府,翰林院可没有太多治理地方的经验可学习。”
张廷恩侃侃而谈,贾琏听着频频点头,觉得这样也挺好,三年在京为官,多舒服啊。
“翰林院好,适合躺,啊不,沉淀,是适合沉淀。”贾琏说着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嘴差点瓢了,把【躺平摆烂】说出来。
“哼哼!”张廷恩报以冷笑泼冷水道:“别做梦了,你的事陛下早有安排。”
听到这个,贾琏立刻露出苦笑,哦,都忘记了皇帝。
“翰林院文字好的人多了,不缺你一个。六部观政半年,宁波和天津,自己选一个。”
张廷恩不愧是承辉帝最信任的大臣,贾琏的安置,承辉帝与他商量过的。
“恩师,就不能离家近点么?学生还是想进翰林院。”贾琏赔笑着上前说话,张廷恩没搭理他,信步进了书房,太师椅上松弛的坐下,斜着眼睛看过来。
张吴氏进来,身边跟着端茶的俩丫鬟,张吴氏摆茶的时候,俩丫鬟一个熟练的站张廷恩身后捏肩,一个捧起腿,双手一下一下,轻轻的敲着。
这老色胚露出享受的表情,贾琏嫉妒的牙根痒痒,真会享受啊,我要这良心何用?
“离家近点?嗯,大兴县令也是六品,附郭京师哦。”张廷恩带上了点调侃语气,那话怎么说的?【恶贯满盈,附郭京师。】
贾琏却丝毫不以为意的笑道:“大兴县令挺好,离家近,就这个吧。”
张廷恩听的目瞪口呆,这么开心的么?要知道,出了大兴县衙门,往东不到五百米就是顺天府衙门,顺天府之上还有京师六部、九卿,各路王公权贵,还有内廷,哪一路都是不好惹的神仙。你就不觉得憋屈么?外放一任地方,贾琏至少是同知或通判,日常只需要对付知府一个上司。哪像留在京城,走路上放个屁都怕崩着权贵。
哦,你就是权贵出身,那也要面对层层的上级,到地方上,你这权贵不欺负知府,那都是为人比较善良了。
张吴氏倒是很理解贾琏,笑着接过话:“八月里成亲,算算日子,能留在京师的日子,也就三五个月的。到时候娇妻美眷,怕是舍不得呢。”
贾琏完全没有羞愧的意思,赶紧给师娘捧臭脚,竖起大拇指:“师娘懂我。工作嘛,求的就是钱多事少离家近。我看大兴县令就挺好的,占了事少离家近两样。”
张吴氏非常满意的配合:“怎么就事少了?顺天府治下的能惹事的牛鬼蛇神少不了?”
“那也得分人不是,在学生的地头上惹事,我也不用衙门的人欺负他,亲自上阵,大不了就是个互殴。”贾琏说着不禁得意洋洋,越想越开心。
真就是这样,在京城做县令,真是很爽啊。以他的出身,能欺负他的权贵很少,应该说他不欺负别的权贵就不错了。
张廷恩听不下去了,瞪眼呵斥:“你就这点出息?再有,陛下的意思,你敢忤逆?”
贾琏啧啧两声,双手一摊:“那没啥可说的,听天由命呗!”
得,想半天美事,白想了。无法掌握命运的感觉,太糟糕了!
晚饭的时候,面对张吴氏准备的一桌子菜,贾琏食之无味。皇帝应该是铁了心,要给自己弄到沿海口岸去做官了,没准还要安排一堆硬性指标。
张廷恩见他兴致不高,也没再说话,饭后端着茶杯的时候,才提点了两句:“你就知足吧,按照李清的建议,翰林院人员臃肿,不但不进人,还要裁人。新科一甲三人都要外放,特意点了的名,觉得你去通州最合适。”
贾琏听着露出不理解的表情:“通州也不错啊,离家不算远。”
张廷恩冷笑道:“想什么好事呢?南通州,挨着两淮盐场,指着你去扛雷呢。”
贾琏听了顿时拍案怒起:“老贼,何其歹毒?”
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
对了,换成南通这个地名,是不是很熟悉?
这地界在现代属于苏北,没有进入工业化之前,这地界得等大清最后一个状元张謇出现,带头种棉花用机器纺纱,才算是勉强改善当地的经济环境。要不然就南通那地界,种粮食真就是吃不饱,除非你有海水稻种子。
苏北即便在解放后三十年内,那也是穷地方的代名词之一。农业不发达,工业没多少,地方上没啥特产,产点盐还是国家统购统销,能不穷么?
这个世界的南通,照样有盐道,两淮盐场不归地方管,即便你是知府,顶多蹭一蹭。
贾琏的身份决定了,一旦他去南通为官,注定是要与盐道起摩擦的。两淮盐场就是嘴边的肥肉,怎么可能不去咬一口呢?你要是本分人,不想掺和进去,那就穷死你,在地方上做不出政绩,想升官难度无形增加很多。
“别叫唤了,他也就是在陛见独对的时候提了一句,说什么林如海在扬州,你去南通州可配合默契,打击走私,整顿盐务。”张廷恩解释了一句,这么一看还真就不是刻意针对了。
“唉,我这宦海之路,注定要艰难困苦啊。”贾琏仰面长叹,气的张廷恩抬脚踹。
“滚,回去之后给我安生点。”
贾琏麻溜的起身告辞,今天没白来,信息量很大,回去好好理顺一下。
回到家中,贾琏躺着发呆,寻思着皇帝到底想干点啥的时候,桂香悄悄进来道:“蓉哥儿来。”贾琏在躺椅上没动,睁眼看着门口,帘子掀起,贾蓉一脸激动的进来。
“琏二叔,我老子那有好消息了。”
贾琏只是平静的嗯了一声,贾珍的好消息,对自己就是坏消息。
“东平郡王世子真就在庆春楼摆了一桌,宴请赦大爷和我老子。京城有名的姐儿,都给叫去陪酒。说是要好好的给二位赔罪,这不,我跟着去了,抽空溜回来报信。我寻思着,事情怕没那么简单,回头商队再去辽东,也未必能讨的好去。”
贾琏听他这么说,倒是露出惊讶的表情,坐起问:“怎么讲?”
得了肯定的贾蓉顿时眉飞色舞的分析:“四大郡王哪个不把面子看的比天还大,此番请客赔罪,本是奔着琏二叔来的。二叔不去,最多是旧账一笔勾销,赦大爷和我老子的面子,根本撑不起重启辽东商队。除非王家太尉有准备,又或者二爷亲临,不然。”
贾琏觉得吧,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许多,这些京师权贵们的行为逻辑,还是利益为先啊。
灵机一动,贾琏忍不住冒坏水:“唉,没准你老子亲自走一趟辽东,事情就顺利了呢?”
贾蓉听了顿时眼睛一直,飞快的撇一眼贾琏,发现他闭着眼睛呢,好像是随口调侃。问题是,这话听着怎么就令人如此心动,贾蓉很了解自己的老子,为了一年五千两的银子,他真是愿意走一趟辽东的。出了山海关,马贼认得你是谁?
眼珠子一阵滴溜溜的乱转,贾蓉不禁幽恨暗生,手里没有可靠的力量,机会在眼前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错过,好难受!
其实贾琏就是随口一说,没指望贾珍真走一趟辽东。没有一年五千两银子,宁国府的积累,也足以让贾珍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糟蹋不完的。除非元春省亲修园子!
“说起来,如果我老子能走一趟辽东,没准还真的就能成了。”贾蓉小心翼翼的提一句,贾琏嗯了一下,起身疑惑的看他一眼:“你的意思?”
贾蓉笑道:“不是还有贵人么?”
我屮,你还想把李亨拉下水么?这么一看,还真的具备操作性了。
见贾琏露出沉思状,贾蓉进一步低声道:“小侄以为,此事可行,我老子这一去,也能安生一阵子。万一水土不服,还能多安生一阵子。”
贾蓉没有实力,所以坏心思也就到这一步了。撺掇贾珍走辽东,山中无老虎。
贾琏寻思的是,安排靠谱的人跟着,万一路上真遇见马贼,趁乱下手?
不妥,不妥,那些家将真未必愿意做这个事情。即便是焦大,也是怒其不争,不会下手。
“算了,别给贵人添乱,事情成了还好,不成的话,没准贵人那边,你还跌份。”
贾琏强行压下念头,毕竟要做的事情见不得光,手里没有合适的人选啊。
贾琏的否定并没有熄灭贾蓉心头的野火烧的越发旺盛,无论如何,不用每天面对老子的日子,太过诱人了。不行,我得想点法子,促成这个事情。
贾琏却换了个话题:“你那婚事,可有定下?”
贾蓉很是不满的摇摇头:“一个小官的闺女,如何能为原配?”
贾琏见他如此不满,心道,你要见了秦可卿,怕是要拿脸盆来接口水吧。
“此事,你能做主?”想到秦可卿的隐藏身份,贾琏很自然的打击一下贾蓉。
以秦邦业的身份,秦可卿如何能嫁给贾蓉?还能让贾母都表示满意,并多次夸赞。
“自然是做不得主的,只是很不甘心罢了。听闻那女的生的极好,二叔不如先下手为强,想必秦邦业不敢抗拒。”贾蓉心里还是希望能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无法抗拒的时候,只能给贾琏出歪点子。
噗嗤,贾琏正端茶漱口呢,一口茶水喷地上,无语的看着贾蓉,你还是主动版本的NTR!
要不要学薛蟠呢?贾琏意外的有点动心,脸上却是没露出来。仔细想想,再想想。
次日上午,报社后院,李亨再见贾琏时,不禁无语凝捏,分钱的事情也不管了,拉着贾琏在后院散步说话,这样的时光今后越来越少了。
自打贾琏中了状元,李亨清晰的感觉到,两人自家合作的可能性无限变小。
“唉,你我终究是缘分浅了点。”李亨忍不住说出来了,端午节那天,皇后很明确指出,【贾琏乃你父皇欲大用之臣。】眼下之意,你还想与你爹争夺人才?
“殿下,臣以为这样挺好,对你我都好。”贾琏真不是忽悠,实话实说了一句。
“唉,此事不怪你。”李亨的情绪好转了一些,当初贾琏没冒头时,自己要是少动点歪脑筋,何至于此呢?如能在当初就结下深厚情谊,即便是皇帝大用,也能为隐藏奥援。
“嗯,还可以做朋友嘛。”贾琏依旧是那么真实。
“还要感谢状元公的稿子,年底连载结束,新人顶不上来。日后与其他报纸的竞争,无疑增加了不少难度。唉,说起来有几个新人还不错,只是总跳不出个人见识的桎梏,写的都是一些私人恩怨,格局太小了。”
贾琏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小说连载这种事情,今后不是不能做,只是等他外放,想再写稿子,就没那么方便了。
没得到回应的李亨也不失望,今非昔比了。
又一日,城北水月庵,又名馒头庵。
马背上的贾琏,遥看越来越近的水月庵,很自然的想起了秦钟和智能。
打着趁正式授官前,抓紧时间出门游玩放松的借口,贾琏稍稍慢一步,来到水月庵大门外,翻身下马时,门内出来一个小尼姑。
人啊,真是不经念叨!
“哪里来的书生,此家庙也,不见外客。”小尼姑不认得贾琏,见他一个风流书生打扮,自然不敢放他进去。贾琏自然不会为难智能,马鞭丢给身后张三道:“去,让静虚出来见我。”
小尼姑掉头进去,顺手给侧门关上,并且不放心的还上了门栓。
静虚正在陪尤氏说话,得知外面有书生来了,还要自己出去迎接,忍不住对尤氏抱怨:“水月庵清修之地,外男来扰,需顾忌贾家的脸面。”
尤氏笑了笑:“师太去看看再说!”静虚觉得尤氏说话,似乎有点心虚,却也没多想。毕竟是贾珍的填房,比起正室来自然是不能比的。静虚这个老尼姑,可不是什么好人。也就是现在年龄大了点,早年间也不是安分守己的人。
中年尼姑静虚出来,见了贾琏顿时眉开眼笑,走路时体态都做了调整,正要说话时,贾琏丢过来一锭银子,静虚忙不迭的接住,贾琏才开口道:“我贾琏也,出来游玩累了,来此歇脚,你去备一个安静的院子,准备些茶水斋饭来。”
“哎哟,我这老眼昏花,竟不识贵人当面,该打,该打。快请,快请!”静虚赶紧让开门,一时忘记里头还有一个先来的尤氏,等想起来时也晚了,贾琏已经迈步进了殿。
静虚见状,赶紧跟上,贾琏上了一炷香后,静虚才道:“东府的大娘子也在后院,琏二爷,这个。”
这尼姑就不像个出家人,贾琏心里默默的定性后,回头瞥一眼道:“自家人,无碍!”
静虚转了转眼珠子,低头乖乖的领路在前。
后院门口,银蝶正在陪只能说话,见静虚领着贾琏来了,银蝶赶紧停下见礼。
贾琏摆摆手道:“不必多礼!”脚下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心头也难以平息波动。
入内堂却不见尤氏,贾琏见里屋门帘子晃动,心头又是一荡。
自顾自在内堂椅子上落座,看着面前没来得及收拾的茶几,忍不住笑了笑。
静虚过来看一眼里屋道:“贫尼这就去准备茶水斋饭!”
贾琏挥挥手,这尼姑却往里屋去了,见了尤氏便道:“大娘子!”
尤氏深深的看她一眼道:“这里有十两银子,添点香油钱。”
静虚见摆在桌子上的银子,不客气的袖子过去,银子不见。
告退下去的静虚,顺手带走了智能儿,心头忍不住暗暗嘀咕,我若年轻十岁,何至于青灯孤苦。出家人难啊!善哉善哉!
贾琏进了里屋,见尤氏不安的侧坐塌上,上前挨着坐下,很不客气的肩膀一搂,在尤氏耳边低声道:“静虚那边。”
尤氏抬头,眼神火热的回应:“你真当她是个安分守己的出家人么?早几年,这水月庵里,贾珍也来过几次。”
【窝草!】
贾琏想起以前读过的某明朝话本,什么翠浮庵,闻人生,野战之类的关键词。
“总归是个隐患啊!”贾琏忍不住嘀咕,尤氏已经化被动为主动。
须臾,帘子内响起奇怪的声音,还有低语“莫弄乱了头发。”
水月庵外有桃林,桃花已经谢了,枝头长出毛茸茸的小桃子。
微风吹的桃林摇曳荡漾,风声幽幽,如泣如诉。
水月庵的馒头滋味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