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升大吃一惊,回过头来,见山洞口站着一个白须青袍老者,神气抑郁,脸如金纸。
朱升看向谷口,发现没有半个人影,看着老者,心道:「这老先生果然武功深厚,只是他是从哪里来的?怎么站在我身后,我竟然没半点知觉?」心下惊疑不定。
「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在问别人的名字之前,难道不会先报上自己名字吗?你师傅怎么教你的?」老者语气中透露出一丝不屑。
朱升一听,连忙拱手致歉。
「晚辈无礼,在此向前辈致歉。我叫朱升,汉中人。」
老者听了朱升的自我介绍,脸上怒意呈现一片缓和。
老者道:「我隐居这山谷已有数十载,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只是还有ㄧ些人还是会唤我南华。」那老者叹了口气。
朱升听了,心念电转,随即惊呼道:「南华?莫非前辈就是那个普世济民的南华前辈?我听老师说过,前辈品德修养,都叫人好生敬佩;尤其是那招剑术,使得出神入化,天下英雄闻剑,无不丧胆。」
「你师傅真的这样说吗?」
朱升点点头,表示此言不虚。
那老者摇头叹道:「只可惜???唉,不说了。只是你这小子,实在也太不成器了吧?三天前的那一场对决,本来你是可以胜过了他的,只可惜你未将太极剑法学得通透。不过没关系,我来教你。你先使一招『三环套月』,跟着便使『大魁星』,再使一招『燕子抄水』,接下来使『离剑式』……」一口气滔滔不绝的说了五十四招招式。
那五十四招招式朱升都曾学过,但出剑和脚步方位,却无论如何连不在一起。
那老者看了,眉头一皱道:「你迟疑什么?嗯,五十四招一气呵成,凭你眼下的修为,的确有些不易,你倒先试演一遍来看看。」他嗓音低沉,神情萧索,似是含有无限伤心,但语气之中自有一股威严。
朱升心想:「不妨试试看也罢。」当即使一招『三环套月』。
剑尖朝天,第二招『大魁星』便使不下去,不由得一呆。
那老者道:「唉,蠢才,蠢才!练武若是拘泥不化,不知变通,怎能突破修为?剑术之道,讲究如行云流水,任意所至。你使完那招『三环套月』,剑尖向上,难道就不会顺势拖下来吗?剑招中虽没这等招式,难道你不会别出心裁,随手配合吗?」
这一言顿时将朱升提醒,他长剑一勒,自然而然的便使出『大魁星』,不等剑招变老,已转『燕子抄水』。
长剑在头顶划过,一勾一挑,轻轻巧巧的变为『离剑式』,转折之际,天衣无缝,心下甚是舒畅。当下依着那老者所说,一招一式的使将下去,使到『抱剑归原』收剑,堪堪正是五十四招,突然之间,只感到说不出的欢喜。
那老者脸色间却无嘉许之意,说道:「对是对了,可惜斧凿痕迹太重,也太笨拙。和高手过招固然不成,倘若对付寻常武师,只怕也将就成了。」
霎时之间,朱升对那老者钦佩到了极点,拜伏在地,叫道:「太师叔,请恕徒孙先前无礼。」说着连连磕头。
那老者淡淡一笑,说道:「你不疑心我是招摇撞骗了吗?」
朱升磕头道:「万万不敢。徒孙有幸,得能拜见本门前辈,实是万千之喜。」
南华老仙道:「你起来。」
朱升又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眼见那老者满面病容,神色憔悴,道:「太师叔,你肚子饿吗?徒孙这里藏得有些干粮。」说着便自怀中取出干粮。
南华老仙摇头道:「不用!」眯着眼向太阳望瞭望,轻声道:「日头好暖和啊,可有好久没晒太阳了。」
朱升觉得奇怪,却不敢问。
「你跟我来。」说着走进山洞,从那孔穴中走进后洞。
朱升跟了进去。南华老仙指着石壁说道:「壁上这些太极剑法的图形,你大都已经记熟,只是使将出来,却全不是那一回事。唉!」
说着摇了摇头。朱升寻思:「三天前我与那高手对阵,原来太师叔早已瞧在眼里。想来每次我都瞧得出神,以致全然没发觉洞中另有旁人,倘若……倘若太师叔是敌人……嘿嘿,倘若他是敌人,我就算发觉了,也难以逃得性命?」
创制这套剑法的独孤求败前辈,名字叫做『求败』,他老人家毕生想求一败而不可得,只可惜大部分招式已经失传,甚至连你师父也不知道。只是招数虽妙,一招招的分开来使,终究能给旁人破了。」
朱升听到这里,心中一动,隐隐想到了一层剑术的至理,不由得脸现狂喜之色。
南华老仙道:「你明白了什么?说给我听听。」
朱升道:「太师叔是不是说,要是各招浑成,敌人便无法可破?」
南华老仙点了点头,甚是欢喜,说道:「我原说你资质不错,果然悟性极高。」
但是,南华老仙接着补充道:「活学活使,只是第一步。要做到出手无招,那才真是踏入了高手的境界。你说『各招浑成,敌人便无法可破』,这句话还只说对了一小半。不是『浑成』,而是根本无招。你的剑招使得再浑成,只要有迹可寻,敌人便有隙可乘。假如你根本并无招式,敌人如何来破你的招式?」
朱升一颗心怦怦乱跳,手心发热,喃喃的道:「根本无招,如何可破?根本无招,如何可破?」
陡然之间,眼前出现了一个生平从所未见、连做梦也想不到的新天地。
南华老仙道:「要切肉,总得有肉可切;要斩柴,总得有柴可斩;敌人要破你剑招,你须得有剑招给人家来破才成。一个从未学过武功的常人,拿了剑乱挥乱舞,你见闻再博,也猜不到他下一剑要刺向哪里,砍向何处。就算是剑术至精之人,也破不了他的招式,只因并无招式,『破招』二字,便谈不上了。只是不曾学过武功之人,虽无招式,却会给人轻而易举的打倒。真正上乘的剑术,则是能制人而决不能为人所制。」
他拾起地下的一根木头,随手以一端对着朱升,道:「你如何破我这一招?」
朱升不知他这一下是什么招式,一怔之下,便道:「这不是招式,因此破解不得。」
南华老仙微微一笑,道:「这就是了。学武之人使兵刃,动拳脚,总是有招式的,你只须知道破法,一出手便能破招制敌。」
朱升道:「要是敌人也没招式呢?」
南华老仙道:「那么他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了,二人打到如何便如何,说不定是你高些,也说不定是他高些。」叹了口气,说道:「当今之世,这等高手是难找得很了,只要能侥幸遇上一两位,那是你毕生的运气,我一生之中,也只遇上过两位。」
朱升问道:「是哪两位?」
南华老仙向他凝视片刻,微微一笑,道:「左慈的弟子之中,居然有如此多管闲事、不肯专心学剑的小子,好极,妙极!」
朱升脸上一红,忙躬身道:「弟子知错了。」
南华老仙微笑道:「没有错,没有错。你这小子心思活泼,很对我的脾胃。只是现下时候不多了,我就传授当出求败前辈的这套剑法。」
「只是要学会三招,未免强人所难,这第二招暂且用不着,咱们只学第一招和第三招。不过……不过……第三招中的许多变化,是从第二招而来,好,咱们把有关的变化都略去,且看是否管用。」自言自语,沉吟一会,却又摇头。
朱升见他如此顾虑多端,不由得心痒难搔,一门武功越是难学,自然威力越强,只听南华老仙又喃喃的道:「第一招中的三百六十种变化如果忘记了一变,第三招便会使得不对,这倒有些为难了。」
朱升听得单是第一招便有三百六十种变化,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南华老仙屈起手指,数道:「归妹趋无妄,无妄趋同人,同人趋大有。甲转丙,丙转庚,庚转癸。子丑之交,辰巳之交,午未之交。风雷是一变,山泽是一变,水火是一变。乾坤相激,震兑相激,离巽相激。三增而成五,五增而成九……」越数越是忧色重重,叹道:「升儿,当年我学这一招,花了三个月时光,要你在一晚之间学会两招,那是开玩笑了,你想:「归妹趋无妄……」说到这里,便住了口,显是神思不属,过了一会,问道:「刚才我说什么来着?」
朱升道:「太师叔刚才说的是归妹趋无妄,无妄趋同人,同人趋大有。」
南华老仙双眉一轩,道:「你记性倒不错,后来怎样?」
朱升道:「后来是甲转丙,丙转庚,庚转癸……」一路背诵下去,竟然背了一小半,后面的便记不得了。
南华老仙大奇,问道:「这独孤九剑的总诀,你曾学过的?」
朱升摇头道:「徒孙没学过,不知这叫做独孤九剑。」
南华老仙问道:「你没学过,怎么会背?」
朱升道:「我刚才听得太师叔这么念过。」
南华老仙满脸喜色,一拍大腿,道:「这就有法子了。一晚之间虽然学不全,然而可以硬记,第一招不用学,第三招只学小半招好了。你记着。归妹趋无妄,无妄趋同人,同人趋大有……」一路念将下去,足足念了三百余字,才道:「你试背一遍。」
朱升早就在全神记忆,当下依言背诵,只错了十来个字。
南华老仙纠正了,朱升第二次再背,只错了七个字,第三次便没再错。南华老仙甚是高兴,道:「很好,很好!」
又传了三百余字口诀,待朱升记熟后,又传三百余字。那『独孤九剑』的总诀足足有三千余字,而且内容不相连贯,饶是朱升记性特佳,却也不免记得了后面,忘记了前面,直花了一个多时辰,经南华老仙一再提点,这才记得一字不错。
南华老仙要他从头至尾连背三遍,见他确已全部记住,说道:「这总诀是独孤九剑的根本关键,你此刻虽记住了,只是为求速成,全凭硬记,不明其中道理,日后甚易忘记。从今天起,须得朝夕念诵。」
朱升应道:「是!」
这时南华老仙的从容指点,每一刻都领悟到若干上乘武学的道理,每一刻都学到几项奇巧奥妙的变化,不由得欢喜赞叹,情难自已。一老一少,便在山谷中传授独孤九剑的精妙剑法,自『总诀式』、『破剑式』、『破刀式』以至『破枪式』、『破鞭式』、『破索式』、『破掌式』、『破箭式』而学到了第九剑『破气式』。
那『破枪式』包括破解长枪,大戟、蛇矛、齐眉棍、狼牙棒、白蜡杆、禅杖、方便铲种种长兵刃之法。
『破鞭式』破的是钢鞭、铁锏、点穴橛、拐子,蛾眉刺、匕首、板斧、铁牌、八角槌、铁椎等等短兵刃。
『破索式』破的是长索,软鞭、三节棍,链子枪、铁链、渔网、飞锤流星等等软兵刃。虽只一剑一式,却是变化无穷,学到后来,前后式融会贯通,更是威力大增。
最后这三剑更是难学。『破掌式』破的是拳脚指掌上的功夫,对方既敢以空手来斗自己利剑,武功上自有极高造诣,手中有无兵器,相差已是极微。天下的拳法、腿法、指法、掌法繁复无比,这一剑『破掌式』,将长拳短打、擒拿点穴、魔爪虎爪、铁沙神掌,诸般拳脚功夫尽数包括内在。
『破箭式』这个『箭』字,则总罗诸般暗器,练这一剑时,须得先学听风辨器之术,不但要能以一柄长剑击开敌人发射来的种种暗器,还须借力反打,以敌人射来的暗器反射伤敌。
至于第九剑『破气式』,南华老仙只是传以口诀和修习之法,说道:「此式是为对付身俱上乘内功的敌人而用,神而明之,存乎一心。独孤前辈当年挟此剑横行天下,欲求一败而不可得,那是他老人家已将这套剑法使得出神入化之故。同是一门太极剑法,同是一招,使出来时威力强弱大不相同,这独孤九剑自也一般。你纵然学得了剑法,倘若使出时剑法不纯,毕竟还是敌不了当世高手,此刻你已得到了门径,要想多胜少败,再苦练二十年,便可和天下英雄一较长短了。」
朱升越是学得多,越觉这九剑之中变化无穷,不知要有多少时日,方能探索到其中全部奥秘,听太师叔要自己苦练二十年,丝毫不觉惊异,再拜受教,说道:「徒孙倘能在二十年之中,通解独孤老前辈当年创制这九剑的遗意,那是大喜过望了。」
南华老仙道:「你倒也不可妄自菲薄,独孤大侠是绝顶聪明之人,学他的剑法,要旨是在一个『悟』字,决不在死记硬记。等到通晓了这九剑的剑意,则无所施而不可,便是将全部变化尽数忘记,也不相干,临敌之际,更是忘记得越干净彻底,越不受原来剑法的拘束。你资质甚好,正是学练这套剑法的材料。何况当今之世,真有什么了不起的英雄人物,嘿嘿,只怕也未必。以后自己好好用功,我可要去了。」
朱升大吃一惊,颤声道:「太师叔,你……你到哪里去?」
南华老仙道:「残躯之身,神游天外,日前一时心喜,出洞来授了你这套剑法,只是盼望独孤前辈的绝世武功不遭灭绝而已。怎么还不回去?」
「升儿,我跟你既有缘,亦复投机。我暮年得有你这样一个后人传我剑法,实是大畅老怀。你如心中有我这样一个太师叔,今后别来见我,以至令我为难。」
朱升心中酸楚,道:「太师叔,为什么?」
南华老仙摇摇头,说道:「你见到我的事,连对你师父也不可说起。」
朱升含泪道:「是,自当遵从太师叔吩咐。」
南华老仙轻轻抚摸他头,说道:「好孩子,好孩子!」转身下崖。朱升跟到崖边,眼望他瘦削的背影飘飘下崖,在后山隐没,不由得悲从中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