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杰反被摄住,他不自然的笑笑,拾起桌上酒杯,饮下一盅老烧酒,辩解道:“子虚乌有的事,仁平你可不要乱讲。”
“姑爷请放心,仁平绝不是那种嚼舌的人。”他暂且稳住凤杰。
还纰漏下什么首尾不成?单家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单余姚总不会自己讲出去,她不是一直都秉着牌坊要立“那个”也做吗?他依然看不起她,认为她为了荣华富贵出卖色相不惜一切向上爬。他一直恨着她,却早已忘记是自己先辜负了她。他只记得是他为余姚搭上线,使她水到渠成的“勾引”住叶裔勋。杜仁平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除了仁平再有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这档子事要是让施芸知道可还得了,大小姐脾气上来够他喝一壶,搞不好再嚷嚷着跟他闹离婚?捏着小萃纹失足落水她难辞其咎,才敢壮着胆子大骂她一顿,也算这几年少有的扬眉吐气一回。岳母施芸总归好说,怕就怕岳丈知道此事,自己小妾与姑爷有过一段情史,那可真真要坏了大事!单余姚这个女人总能妨碍着他,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凤杰心里叫苦,但他也同时看出来,能得叶裔勋信任倚重之人,自然有他的高明之处。仁平和他同属寒门子弟,他比仁平还幸运一点发了笔横财,但仁平比他更坚韧隐忍,他是值得尊敬的对手。这样的对手挑起他的胜欲,他被这胜欲打足鸡血,越挫越勇从来都是他栾凤杰的标志。
辗转几日躲过众目睽睽,仁平和卿卿终于在城郊小秃山相会。本也无需这么警惕,但仁平着实谨慎,生怕再被人瞧见落下口实。二人挽手漫步山野林间,仁平小心翼翼的讲出凤杰要挟他的事,尽管他不想让她提心吊胆,但他不得不说,卿卿需要做好防范。她听闻后如触电般甩开仁平的手掌,惊恐的缩了回去,像是不愿与他再有瓜葛。仁平永远是一副谦谦君子的面容,但卿卿的过激行为令他有点失望,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出卖她的,而她怎么会这样不信任自己呢?二人曾经交好的画面在脑海里涌现,他心痛的为她擦拭伤口,她噙着泪水上前吻住他,那一吻定了情,好像是发生在昨天的事情。
“卿卿有我在你放心,凤杰他不敢轻举妄动的,我也有他的把柄握手。”
“什么把柄?”
“商行里的事情。”仁平不敢轻易道出余姚凤杰定亲的事。
卿卿点点头,道:“自打启洺过世我总是在想,经年纬年以后可怎么办呢?”
“再过几年他们大一大,我这边存够款子咱们再离开。”
“带孩子们一起走好不好?”
“带上孩子我们还能够走吗?叶家会放过我们吗?”
卿卿埋头哭泣,她心中已经动摇,但她没勇气说出来,再也没有人对她施暴,她或许已不需要仁平的慰藉。但仁平早已爱她爱到无法自拔,他拥抱着亲吻她,可这一次卿卿没有回应。她的木讷使仁平躁动,他到底是个男子,日日隐忍严己的过活,卿卿本就是他唯一的温柔乡。他来了脾气不管不顾,他现在就要得到她!
背静的山野田园,微风吹拂下的浪波,缠绵跌宕的男女。
她半推半就,可她终究抵不过仁平的强烈攻势。
横过来的树林,面朝着天空,融为一体的二人。
远处几声响动,不得不把他们拉扯开,仁平警觉的向四周环望,瞧见几只大松鼠在不远处觅食,想是他们啃咬坚果发出的“咔、咔”声,便放下心来想接着与卿卿缱绻,转身一望,卿卿已套好衣裳在拾掇妆容,她失了兴致?
“是我不够好吗?”他愤怒的问。
卿卿低下头,“我只是怕被别人看见。”见仁平大失所望,她扯着衣裙道:“你瞧这都脏了,回去再被人发现。”
他们扫兴离开,分道而行,他不想永远这样偷偷摸摸。
卿卿回到府上赶巧余姚从秋溶房中走出来。余姚察觉她面色红润发簪毛躁,想她定是和仁平私会去了。卿卿欠身向她请安,她怕她窘,没多言语赶紧离开。
回屋赶上晚饭,饭菜已摆到桌上,裔勋却要她换上衣服赶着出门。时间紧迫妆容是来不及补了,她单套件半袖月牙白绸旗袍,梳着燕尾式前帘儿的蝴蝶鬓,脚登着双小圆头浅口高跟鞋,一颠一颠的赶在裔勋身后。
马车上她发觉裔勋手杖不在侧,以为也是慌忙之中忘记拿,便笑问道:“咋不用你的手杖了?”
裔勋苦笑道:“以后都不用了。”
“之前不是说像你这种‘老爷’手边都得配把手杖以显身段儿吗?”
“启澄那小犊子笑我学洋人东施效颦,让我赶紧扔掉。他说我们国人学西方绅士手持手杖,只是学点表面功夫而已。”
听取启澄意见?他肯听取儿子意见,余姚夸赞他有进步。
原来沈之民女儿明日大婚,嫁的是个白俄老毛子。这白俄女婿也算青年才俊,甚得之民喜爱,但因着尊重人家宗教信仰,他们明日婚礼要在洋人教堂里举行。但之民在奉天有着一票远亲近邻,他无论如何要按照国人习俗提前办场喜宴为女儿庆贺。
筵席搭的蜿蜒百步,众宾客把酒言欢,只见这白俄青年身披中式大红马褂,与之民女儿招待来宾,稍显突兀但不乏喜庆。裔勋携余姚刚刚上座,那边之民已带着新郎新娘来敬酒,余姚盯盯的看了新郎一眼,心里头对自己讲,这个洋人没有卡尔好看呀,卡尔的眼睛又绿又深邃。
裔勋被众人逮住吃酒,余姚借故解手跑出来透透风,藤冈修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站到余姚面前。这是余姚第一次仔细瞧他,平日几次总是和他匆匆打个照面。他修长的身影耷拉着脑袋,勉强笑着道:“棠柠她最近不爱理我。”
“因为啥不爱理你?”
“我如果知道什么原因就不来求助你了。”
“我能有啥法子?”
“我的好姐姐,你就帮我探探去吧!”
一个男子撒娇,她也是头一回见着。她只好先应承下来,允他这几日抽空去晓南阁瞧瞧。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背阴处唠嗑,大红色的灯笼下,她的脸被映的别有一番韵味,旗袍被微风吹拂开,袍叉下的风景略微走光。忽发觉暗处有几个人影儿在胡同里飘过,余姚吓道:“怕是有坏人呀,我们快先进去吧。”
藤冈修无奈至极,棠柠从不怕这些事,这单余姚未免太胆小保守。
翌日西式婚礼,余姚也是头次来教堂。俄式教堂尖头圆顶,室内宽阔庄严,众人依次坐在长椅上望着高台,台上一位上了年岁的洋人披着件黑色大袍,应该是就他们所谓的神父。神父郑重的诵经,后面一排白衣信徒在唱诗。虽然不知所云,但一定是为新郎新娘祝福吧,余姚望着新娘那洁白的西洋婚纱有点出神。典礼间女方的几个亲属在交头接耳,好像是在说昨晚之民家一户顶富的邻居遭了劫损失惨重,余姚一下子起胡同口窜过的那几个人影儿,直吓出一身冷汗,想该不会那几个人就是劫匪吧?
前排一摩登女子忽然回了头,笑道:“典礼完事,咱们去四平街逛逛呀?”
余姚定眼一瞧,“棠柠你怎么来了?”
棠柠点点藤冈修的背影,“我没见过西式婚礼他带我来瞧瞧。”
他们二人不是昨天还闹着别扭呢?
礼毕后教堂门口,棠柠挽着余姚,向裔勋笑道:“叶老爷赏脸,把你的宝贝儿借我半天可好?”
裔勋宠溺的看看余姚,对棠柠道:“车也留给你们,我正好要在附近办事。”
不知啥时候仁平已出现在裔勋身后,二人相伴离去。
余姚实在好奇,急急的问:“你跟藤冈修咋回事呀?昨天他还找我抱怨你不理他呢。”
原来这藤冈修昨晚耐不住性子,酒席散去便又跑到晓南阁来。气呼呼的质问棠柠他到底哪里得罪了她?棠柠不耐烦的回,哪里也没得罪,就是最近日日见他厌烦了。这话把藤冈修气得半死,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晓南阁。棠柠不屑与他争辩,只道你既要留下来那就自便吧。藤冈修开始耍无赖,紧跟着棠柠去屋内歇着,棠柠瞧他实在孩子气也就勉强留他住下。
“又住下了?”
“又住下了。”
“看来藤冈修实在厉害!”余姚抿嘴笑。
“当然厉害,一定比叶裔勋厉害!”
“裔勋也厉害!”
棠柠憋不住哈哈大笑,“好好好,叶裔勋比藤冈修厉害总可以了吧!”
余姚摇着头意味深长,“他们应该是平分秋色!”
四平街的吉顺通丝房来了新货,二人兴冲冲迈进去去挑。
“昨晚上我跟藤冈修在胡同口唠嗑,窜出来几个人影儿吓死人。刚才典礼我听女方亲戚说,是沈之民家邻居遭了劫匪,损失可惨重了。”
“这世道土匪绺子太多,想是最近营生不好做,他们下山来打劫了。”
“奉天这地界谁敢抢来呀?”
“那可不一定,狗急跳墙呢?”
二人正说着话,余姚倏然觉得后脊一麻,“我咋觉得有人在远处盯着咱俩呢”
棠柠四下瞧瞧,“自己吓自己!难怪藤冈修说你胆子小!”
余姚也觉自己有点多疑,却不知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