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姚无奈的攥紧手中首饰,她早该料到她们会如此行事。她望向宋启泠,道:“我现在就跟你去典当,我要跟你同去办理此事。”
宋启泠稍惊吒,他觉得自己看轻了这位小姨奶奶,叶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女眷们全都六神无主哭哭啼啼,唯有她还可拎得清。
“那好,咱们事不宜迟现在就走!”宋启泠应承道。
二人即刻动身出府,余姚随宋启泠走至门口又折了回去。宋启泠低头轻笑,看来她还胆怯懦弱临阵脱逃了。
余姚唤来赵白,把自身携带的一串钥匙全部交给他,“赵白,我把整个叶家都交给你!”
赵白握着钥匙不住地颤抖,“小姨奶奶,赵白何德何能……”
余姚用力按住他的手背,郑重道:“我用人不疑。”
赵白揣好钥匙,给余姚欠身作揖承诺请她放心。余姚又把爱佳扯到旮旯里,二人小声嘀咕几句,爱佳会意点头只身跑出叶邸去。
余姚安顿好身后事,再次赶出来跟宋启泠汇合。宋启泠饶有兴致看着身边这个女子,他想知道她到底会下出一盘什么样的棋局来。
夜幕降临,但春日町却歌舞升平一番灯红酒绿的景象。他们驶车前往这里,寻找这时仍在营业的典当行。一路上,在车里,他们只字未语。她与他之间真正的较量已悄然的拉开序幕。
彼时另一端,三父子被关押在警察署的监狱里。这牢房里四壁水泥,黑洞洞的没有窗户,逼仄且脏乱,地面上除了铺盖点稻草再无他物。虽然已快至夏日,但这里面总使人生出“春寒料峭”的错觉。叶裔勋独坐在稻草上双目紧闭,他表面上看似冷静,实则内心已掀起千万层浪。
叶启涏惊恐地跪爬到父亲跟前,抱着父亲的胳膊死劲摇晃,“爹,到底咋回事呀?爹,你……你想想办法呀!我们会不会被枪毙死在这里?”
栾凤杰站在一侧,鄙视道:“启涏,你把眼泪给我收回去!叶家人的脸面全都教你给丢尽了!”
裔勋抬眼瞧了瞧凤杰,在这时候这个一直被他瞧不起的女婿倒比自己的亲儿子要强,反倒更像个爷们儿是条汉子。
“凤杰,你坐下来,我有话要说。”
凤杰点头,俯下身来坐到岳父对面。启涏见状也坐了过去,又拿起袖子抹抹眼泪。
裔勋仰天长叹一声,“这一次是我害了你们。”
凤杰疑惑,追问道:“爹,您还是把原委都讲出来吧!我们好一起想法子面对。”
“宋启泠也是我的儿子已不是什么秘密,想必你们早就知道的。”
启涏一脸气愤,“爹,你可不能让他认祖归宗!他根本就不配,他就是个王八蛋!”
裔勋惭愧道:“启涏,你爹在男女之事上混账,但对待子嗣我从未亏待过你吧?”
启涏点头,无论是去北京念书还是进叶记做事,乃至像二世祖一样的供养他,裔勋作为父亲是合格的。
“那么对待宋启泠,我也是一样的。我欠了他二十多年,他既找上门来,我便想要弥补他。他拿走四十万,哪怕他侵吞携款而逃,我也认,权当我还他的孽债。可他拿着这笔钱去跟日本人合作,在奉天城郊南满铁路附近开设煤矿,这个事情我绝对不能答应!”
“什么?!”凤杰启涏异口同声。
“我早说与他,与日本人有私交是可以的,因为未必每个日本人都是坏的。但他们日本人在我们国家的土地上,肆意妄为掠夺煤炭矿产,把资源占为已有甚至移回日本,助长他国经济造福他国子孙后代,我绝不能够接受!甲午海战之辱还不够吗?巴黎和会之辱还不够吗?我们东北地大物博,凭什么要成为他们日本的后花园?给他们当供养站!”裔勋言辞义愤填膺。
“爹,您是说那宋启泠拿着钱去跟日本人合作开煤矿?岂有此理他胆子怎么可以那么大!”
“宋启泠之前有过管理煤矿的经验,又从叶记得来资金,便被日本人瞄准。日本人若单独办理开采,手续冗多不易操作,而宋启泠恰好是个现成的傀儡,凡事有他这个中国人出面办理调停多有便利。”
“那我就不明白了,开煤矿跟我查封咱们叶记有何干系?我们叶记的粮食从未出现过问题的。”
“之前宋启泠未对我讲实话,我当时信任他便允他期限,希望他届时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十日前他回来跟我复命,这时候煤矿开采手续已经办理完毕,随时可以挂牌施工。我与他当即翻脸,遂让他带我去见日本人。我必须要撤回资金,宋启泠并不是以他个人的名义,而是以咱们叶记商行的名义。你们明白了吗?这件事情他们如果得逞,我,还有你们,乃至家里的女眷、子孙都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我们出卖自已家园的森林矿产,我们就都成了被国人唾弃的汉奸!”
启涏大叫,“我天呀,那哪成啊,我们是清白的良民。不行,我得去找藤冈修,他是日本人,他们家势力挺大的,应该能帮上点忙吧?”
裔勋近乎咬牙切齿道:“与宋启泠合作的就是他们藤冈家族!他们日方代表就是藤冈修本人!”
凤杰控制不住用手捶地,“这么说来,爹,您是跟藤冈修谈判失败了?”
“我与他先后谈了三次,起初我明确表示叶记必须撤资,宋启泠是擅自做主不代表我们叶记商行。他们日方态度十分强硬,告诉我白纸黑字已签具有法律效益。最后我没有法子只好退而求其次,四十万我拱手相让,但必须把我们叶记除名,我们绝不参与其中。”
“但是他们不依不饶,他们必须要有个中国的傀儡?”
“没错!三次谈判均以失败告终。”
“因为您的态度也很强硬,他们藤冈家族觉得您碍眼,便栽赃陷害勾结上下,把我们叶记查封了?”
“我猜想,他们是要把叶记权力平稳移交到宋启泠手里,他毕竟有继承叶记的资格。”
“那我们呢?我们会不会被他们弄死呀?”启涏恐惧道。
“我想整死我们未必那么容易,但这牢狱之灾定是要坐了。爹,咱们府中怕是要……乱套。”凤杰担忧起来。
裔勋伸手按按太阳穴,他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叶家还是毁在了他的手里。
汽车停在春日町街口,宋启泠为余姚开车门护顶下车。一家典当行映入眼帘,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她自知她那点首饰不够,又把脖子上的水晶链子,发髻上的一只金簪子,全部摘了下来。宋启泠盯住她右手腕上那只翡翠镯子,想看看她到底舍不舍得全都给出去。余姚狠狠心,把这只翡翠镯子也拿了下来,她那条割腕而留下的疤痕露了出来,惊的宋启泠又是一颤。他好奇,她到底都经历过什么?
“掌柜的,请您务必把这个镯子保存好,我……定会来赎它。”这是棠柠送给她的情意。
随着金簪子拔出,她的头发微散着披下来,她顾不得打理,只关切问道:“这些够不够?”
掌柜的把当好的钱财交给她,她又交到宋启泠手里。
宋启泠用手掂量掂量,道:“这么点恐怕不够吧?”见余姚蹙眉为难,他又道:“先去试一试,不行我们再想法子?”
她点点头,又随宋启泠去往警察署。警察署里安安静静,值班人员在打着瞌睡。宋启泠让余姚在外面等候,他自己进去托人打点,她不同意执意要跟他一并进去。
“你这是不相信我?”宋启泠问道。
“没有,我是想拜托你,让我进去看裔勋他们一眼。”
宋启泠摇摇头,“今晚肯定见不到。”他拒绝的很彻底。
她咽了口气,“好,我在这等你。”
宋启泠迅速走进警察署,躲在门口一处角落里,待至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他又匆匆跑了出去。
“搞定了,你放心吧,老爷他们在里面不会受苦的。”
余姚将信将疑的望着他,“里面有没有什么动静?说没说叶记这个事情要怎么处理?是要我们赔钱还是要我们坐牢?”
“没说,他们现在也没有得到准确消息,我们只能先静观其变。”
她笑笑,“启泠,我……情绪特别不好,你陪我去喝一杯再回府怎么样?”
宋启泠口口声声劝她不要喝酒不要担心,他定会想法子救老爷他们出来,但他还是把她带到一家酒馆里面。他们在僻静的角落相对而坐,威士忌在杯中摇晃,二人已喝过一旬。
他忽然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触碰那道醒目的伤疤,问道:“怎么弄的?”
她忍住手任他握紧,“不小心碰的。”见他还在等着自己说下去,“启泠,你想要什么?”
宋启泠脸上的笑容凝固,反问道:“你觉得呢?”
“四十万都给了你,你用在哪里?裔勋他们入狱跟这四十万有关系吧?四十万还不够吗?你想要整个叶记?还是说除了叶记你还想要其他的?”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问道。
“明日叶记的消息就会登报的吧?会不会有人去叶邸闹事?一宅女眷,你教她们怎么办?今日光听说这个消息,都已经人仰马翻成那个样子。”
宋启泠狠心一拽把她拉到自己怀中,“可你怎么还好好的呢?嗯?你现在怎么不反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