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严肃认真的自我反省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因此印象特别深刻。直到我睡着以后,还梦见自己的教学得到同事们的认可,还有许多人围着我问这问那,人们的热情空前高涨。
在梦中我感到多么幸福!我十分乐意向每一个在场的人表达诚意。可是,我全身仿佛被东西捆住一般动弹不得。最后我感觉自己被抬到另一个房间里,四周都有人在围观,那情形就和电影里看到的遗体告别仪式差不多。我大吃一惊,以为自己死了,连忙使劲拧了一下脸蛋,现实的疼痛才使我缓过神来。我赫然发现自己就睡在一盏亮堂堂的电灯之下,不少人从我身边缓缓而过。
我仿佛触电一般惊坐而起,这时我才看清屋里都挤满人,全是住校的女生和学校老师。就连教育专干余胜也夹在人群中,此时他满头大汗淋漓。他身旁站着一个满嘴黄牙的瘦猴子,从大家对他毕恭毕敬的模样可以看出他来头不小。
我醒来后不久,人们便星散而去。老校长也跟着退了出去。我也想穿上衣服,追随众人出去看一看,可是脑袋沉甸甸地,抬不起头来,总觉得眼皮很沉重,不知不觉又沉睡而去。
第二天早上,我才彻底清醒过来。发现老校长已为我打好洗脸水,他还嘱咐我洗完脸后快去上操,乡政府的工作组要来检查。检查就检查呗,这跟我有啥关系呢?我还没来得及问老校长,他便急匆匆出门去了,门外立即响起早操的预备铃。
这天,学校里乱成一团,我们也忙得不可开交。有一辆公安局的三轮摩托车老是在校园里转悠,进进出出地兜圈子,直晃得人心烦。他们每次一进来,大家仿佛防贼一般盯着我,盯得我心里直发毛。尽管我有点做贼心虚,可还是尽量装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越装越发觉得手足无措,六神无主。
直到下午放学,那三轮摩托车最后一次在校园里兜了一圈后才扬长而去。老校长盯着车子远去的背影,脸色凝重地走到我身旁,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如释重负一般吁了一口气。
“校长,到底出啥事啦?”我疑惑不解。
老校长迟疑一会,答道:“今晚咱们听朱老师试讲,新上任的熊副乡长也来。”
“这和我有啥关系呢?”我疑惑重重之中也隐隐约约感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直觉告诉我,这事肯定与我有关。
晚上,前来听朱老师试讲的吉凤仙才将昨晚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昨晚入夜时分,一长发男子潜入初中毕业班宿舍猥亵女生。他将宿舍里所有女生的脸蛋都轻轻地抚摸个遍,然后坐在一个大点的女生床头悠然地抽完一根香烟才从容离开。
第一个发现长发男的是一个爱尿床的女生。她为了彻底改掉自己这个羞于见人的坏毛病,已经有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觉了。她想用清醒的头脑来控制自己那可恶的毛病。当她无意间发现长发男时,他已经开始抚摸第三个女生的脸蛋。她没敢叫,只是轻轻地踢了一下旁边的另一个女生。那女生没反应,只是静静地躺着,好像在等待着啥特别庄严的时刻。长发男终于摸到那可怜的女生脸上。就在这一瞬间她失去了知觉,当她再次醒过来时,才发现床上已被尿湿一大片,就连临床也无一幸免。同学们哪里还有心思理会她这种糗事。大家都被长发男吓醒了,等他离开房间后,众人才哇哇大哭地挤成一团找老师汇报去了。
这还了得!班主任闻讯后立即将此事汇报老校长,老校长继而汇报乡长。乡长当即下令派出所来学校调查了解,大家七嘴八舌地发表各自的看法和意见,甚至还有人提到了我,并添油加醋地介绍了我以往的经历。这立刻引起了警察的注意。尽管老校长再三为我作证,我没离开过房间半步,可是侦破案件讲究证据,不能相信证人的一面之词。
警察当晚即刻赶到校长宿舍,将一种绿色的药水灌进我的鼻孔,轻而易举地提取我的指纹,还有长发男在女生宿舍窗台上留下的指纹,一并送往有关部门鉴定。接着又组织全体目击者趁我昏睡之际查验我和罪犯有无共同特征。
女生们早已吓昏了头,先被那不请自来的长发男惊吓,后被学校里的紧张气氛惊吓,待到警察迅速介入之后,她们已经吓得分不清东西南北。那里还记得罪犯特征,只是呆若木鸡地围着我看了几眼后,不停地抽泣。
有道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这事刚发生不久,小小的乡政府顿时乱成一锅粥。各种派系斗争,各种矛盾冲突,蠢蠢欲动,每一个人的神经格外紧张。人们千方百计地将这突然事件和自己的切身利益联系起来考虑,继而把矛盾推向最有利于自己的发展方向去。
有人因此想起我的从教经过,想起余胜和吉凤仙的绯闻,想起前任副乡长的突然调离和后任副乡长的接替......越想越玄乎,越想越离谱,整个中学闹得沸沸扬扬。
可惜这一切嫌疑都被有关部门的技术鉴定所证实。当鉴定中心将结果通知侦查人员时,除了老校长和余胜松一口气外,其他人都显得很失望,他们倒是真希望我强奸女生似的。虽然我早已有心里准备,但是一听完吉凤仙的叙述后,我不禁火冒三丈,破口大骂:“这些王八羔子,实在欺人太甚!我又没犯法,即使犯了法,也该依据国家的法律规定接受调查,他们凭啥这么糊弄我呢?”我一边骂一边冲出门外去找老校长讨回公道,吉凤仙顿时慌了手脚,她生拉硬拽地将我拖到一个角落里,一个劲儿地央央求道:“你能不能改一改这犟脾气。这事本来人家不让我说出去的,看在咱俩同病相怜的份上,我才斗胆地透露与你。你这么一闹,不是也逼我往火坑里跳么?我也是个可怜虫,到如今落得个坏名声不说,丈夫还闹着要离婚,还遭人唾骂。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幸好还有你这么一个知根知底的小兄弟,日后有事再也不感到孤单。难道你愿意让我当众出丑,砸了我的饭碗么?”
说罢,她不禁失声痛哭,“你一定要闹就去闹吧。算我自己多嘴,说了不该说的话。即使被人开除了我也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也怨不得你。”她这么一哭,我顿时也没了主张,等到她直哭得浑身打颤,泣不成声时,把我也惹哭了!我不再说这事还不行么?你就当我刚才说的话都是放屁。你这么一哭,别提我心里有多难受了!说完我也忍不住大哭起来。两人哭了一会儿,彼此的心情渐渐趋于平静,我猛然想起朱老师的试讲。于是我们偷偷地溜回了学校。
那天晚上来听课的人很多。除了本校的老师之外,就连店员,乡干部,还有护士也都来了。教室里变得拥挤不堪,不少人只得坐在教室门口静听。没人注意我们迟到,更没人注意我们刚才哭红的双眼。人们关注的是朱老师的讲课。朱老师今晚讲课的表情太古怪了。大家突然觉得他好像变了一个人,变得年轻帅气了,变得英俊潇洒了,变得不再像以前那个朱文忠了。
众人的直觉是准确的,就连朱文忠本人也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他今晚试讲的青年男女青春期生理卫生是一个令人难以启齿的课题。单单看那几张教学挂图就已经让人恶心了。图上的男女都光着屁股,光屁股也就罢了,还把那没毛的生殖器清清楚楚地画出来让人欣赏。朱老师除非刀架到他脖子上,平时他也不敢正眼看那东西。更别说现在将那些本该深藏不露的玩意儿,在大庭广众之下掰开揉碎地开讲。
很明显朱老师也有点慌了,自从他调到这中学以后,他突然良心发现自己落伍了。不但文化知识过于老套陈旧,而且为人处世也跟不上社会发展的脚步。钉也钉不上,铆也铆不入。在乡下教学时,他还为自己的处境忿忿不平,两只眼睛只瞅着当年的同龄人相比较,以为当不了公办教师就不敢见人。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连个民办教师也快当不成了。
他刚开始还有点怯场,怕在学生面前说不出话来。渐渐地他想通了: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人的思想观念也在改变。难道咱连个课本上的知识也不敢讲么?好在她女儿朱莉莉也正好十八岁年纪,上学期才高中毕业回到家里。孩子正好处于青春发育期。于是,朱老师理论充分联系实际,理论知识不够,实际来凑;教学能力不够,拿女儿来凑。讲课时,他一口一个“我女儿朱莉莉”,从女儿的胸部隆起到臀部变大,声音变细到顾影自怜,说得生动传神。听得众人仿佛着迷一般,新来的熊副乡长更是听得神魂颠倒,一眼不眨。
朱老师看到讲课的效果这么好,越发来劲了。课间休息时,他索性从办公室拿来几张女儿不同时期的照片,用小夹子夹在黑板上供人欣赏。熊副乡长则色眯眯地叫人们把那小孩的照片也传过来给他欣赏一番。朱老师顿时感动不已。
一这节课就这么顺利地讲完了,待到下课铃一响,人们一哄而起,只听人群中有人朗声叫到:“好!这课讲得实在好!”
朱老师抬眼望去,只见那喊话的带头大哥竟是熊副乡长。他手里拿着朱莉莉的照片,一边在半空中挥舞着,一边伸手要跟朱老师握手。朱老师又惊又喜,他连忙点头哈腰,欲伸手向这位慧眼识金的副乡长,谁知他刚一弯腰,只觉得两眼一抹黑,一个倒栽葱跌倒在讲台上。众人上前扶起他时,只见他印堂发黑,满头大汗,两眼发直,紧咬牙关,两唇发紫,额头上撞破一个窟窿,鲜血顿时染红一地。好在听课的护士有经验,立马上前为他作简单包扎,然后招呼众人抬往医院抢救。
熊副乡长立刻命令余胜:“快去通知朱老师的女儿朱莉莉连夜赶来照顾病人!”他把“朱莉莉”三个字说得那么掷地有声,分外真切。众人纷纷赞叹道:“熊副乡长果然是个好领导!竟然想得这么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