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属于族长的主位被空出来,李老太太也只是坐在主位的左手边。几位被请来的族老里,有两个长她一辈,剩下的三个都是仙逝的李老太爷的族兄弟。互相招呼过后,李老太太问跪在堂间的六婶道:“这是出了什么事了,老六竟要闹着休妻?”
&是,不是说老六他娘昨儿个病了么,怎么你们俩不好好在家里侍奉老人,还跑来折腾着要开祠堂?”李四叔问道。
李老六道是:“唉,四哥,还不就是为了我娘!”
&把前因后果都说清楚了。”李老太太皱眉道。她瞧了一眼李六家的,李六家的娘家在邻村,嫁到安乐村的这么些年来,虽说是嘴巴上颇有些不饶人,人缘不佳,但对李六却算是尽心尽力,向来是没什么可指摘的。
李六恨道:“昨儿个劳烦于大夫来给我娘看病,于大夫说,这病不好治,他那儿好多药都没有,得叫我去镇上抓。我今日一早,正要拿了钱往镇上去呢,结果发现,银子都不见了!”一边说,一边踹了他婆娘一脚,“就是这婆娘拿去的!”
李老太太忙叫人:“老六!列祖列宗在此,你动什么手!”
&嫂,我娘她等着救命呢!”
李老太太略一寻思,道是:“你先将药方子给我。”等拿了药方后,问后面来凑热闹的李家小辈,“你们谁脚程快,去先把药给抓了去,婶子的病要紧,银子先去我家,找林家的要。”
不多时便有几个人往前凑,李老太太点选了两个素日里勤快的,道:“你们快去快回。——老六,你家里可留人了?”
&壁的宋三家的在替我照看母亲。”李老六说道。
&那就麻烦她先把药煎了。”李老太太点点头,安排好病人后,她才瞧那自打被连拉带拽进了祠堂,就一直在哭的李六家的,叹一口气,问道,“老六家的,老六说银子是你拿去的,你可承认?”
李六家的没应声。
便有人问李老六:“你可确定那银子不是被旁人偷去了?”
&这又不是头一回了!”李老六咬着牙,“上一次我给了她面子,这一次可不能姑息!那是娘的救命钱!”
李六家的忽然拧过头来,恶狠狠道:“对,是我拿了,那又如何!芸儿就不是等着救命了吗!”
&小畜生说什么你也信!”李六一听,火气更上来了。他本就不善言辞,能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表述清楚已是不易,生起气来,不知道该骂什么好,又要动手。
李同财忙喊了声:“看住你们六叔。”
听李六家的意思,这钱似乎是拿给他们俩的儿子李芸的,李老太太便奇怪了:“芸哥不是在镇上做活么?他是病了伤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李老太太问罢,察觉到身畔的人全都有些尴尬,怪了,“怎么了?我这些年虽是脑子爱忘事,倒也记得年头的时候,老六家的还夸耀过芸哥能干呢。”
李老太太不爱出门,林婶和夏荷也不在她面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是以尽管夏荷上回将李芸的事不小心给抖落出去了,村里头传得正欢,李老太太竟是一点不知,还当李芸在做他那份体面的活计呢。
李同财颇为尴尬,道是:“大嫂,芸哥似乎是没在外头做活。”
&做活?那他在外面做什么?”李老太太惊道。
&在坐的谁也不知道李芸究竟在镇上做什么呢,毕竟他们也不常到镇上去,李六家这些年又一直将实情瞒得死紧。
大家伙都是这些天才听闻李芸根本就没有活做的,知道详情的也只有堂中一站一跪的夫妇二人了。所有人都一齐在瞧李六家两口子,李六唉了一声,别过头,不与旁人对视,李六家的更是放生大哭起来,伏在地上。
&然没有活干,那便把芸哥叫回来。庄户人,守着地不种,乱跑什么!”李老太太摇头道。
孰料李六家的听罢后,却猛地抬起头,瞪着李老太太。
被这不善的目光盯住,李老太太皱眉,问道:“怎么着?”
&什么说我家芸儿是庄户人!他书念的可好了,先生是夸过的!他该继续念书!”李六婶大喊大叫。
&六家的是魔怔了?我记得芸哥是被书院赶回来了吧?”有位族老淡淡道。
大抵是因为李家出过不少秀才,如今宗族里又有京官,只要不是太过贫苦,李家人都会将家中儿郎送去开蒙,但能被书院留下,继续研读的,都不过是凤毛麟角罢了,遑论最终真能高中。
族老这个年纪,瞧多了昂首挺胸进了学堂,又灰溜溜地回来的少年郎,提及李芸被赶回来,倒没有多少感慨。
&哥又不是因为书念的不好,才被赶走的!”李六婶道。
&闭嘴!”李六却呵斥住了自己的婆娘。
&她说。”李老太太道。
李六婶便啜泣着,道是:“芸哥当初是被一个官老爷的孩子欺侮了,跑回来的时候身上还沾着血。那时候芸哥还小,只会哭,我叫当家的去书院问清这是怎么回事,给芸哥讨个公道,婆婆还不让他去。等好不容易我磨着,让他去了,回来后,他什么都没说,就说……就说打那以后,不用芸哥去念书了。”
都是些陈年旧事,此时听着却仍旧令人心惊。几位族老面面相觑,半晌后,才有一人问道:“这些事,你们家这么些年,怎么都没提过?”
&婆跟当家的只会说什么丢人,不肯帮芸儿说句好话啊。”李六婶哭得越来越响,像是积怨多年,终究有了可供发泄之处。
同是做母亲的,李老太太被李六婶这一哭,颇有些感同身受,叹道:“这样吧,我叫慕儿去,把芸哥寻回来吧,再好好找先生问问当时发生了什么,要是有可能的话,再叫芸哥接着念书吧。”
&嫂,不必了吧……”李老六颇为尴尬>
&哥可是你儿子,你就这么乐于见他被平白耽搁了?”李老太太道是。
&家境况也不好,最后的那点银子还被这婆娘偷去贴给他了,哪里还供得起他念书?”李老六道,提起这个,他才念起来今日来可不是为了翻这点旧账的,自个儿也跪了下来,道是,“九叔,十二叔,大嫂,弟兄几个,列祖列宗在上,我李六今日,必要将这个不孝的婆娘给休了!”
行九的老爷子乃是在座的人中最受人尊崇的,见李老六跪下了,他叹了一声,问李六家的道:“芸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日之前。”李六婶擦擦泪,回答。
&就是在老六他娘病了之前了。”老爷子一点头,道是,“芸哥回来,老六就不知道?”
&哪里管,怕是巴不得芸哥死在外头吧。”李六婶本就是藏不住事的,这些话憋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能说出来了,也便不屑再藏掖,说罢,还恨恨地瞥了李六一眼,哼了一声。
问罢,老爷子便心里有数了,转头问李六:“老六,你可记得家规中有写,不得休妻?六媳妇该罚,却也不是你说休就能休的。”他忖度一番,征求旁人的意见,道,“这样,便罚她在祠堂里跪上三个月,诸位看如何?”
跪三月的祠堂,倒不是多重的惩罚。李老六见族老似乎是要轻轻放下的意思,还要申辩。李老太太却头一个点了头:“罢了,钱如果是拿去给芸哥救急,又是在婶子病了前拿的,不是故意害得婶子没药吃,老六你这不孝的帽子可就扣得太大了,三个月足以。至于芸哥的事,哎,先把人找回来再说吧。”
定下惩罚后,除了李六家的还在祠堂中跪着,每日有人给做饭送过去外,其余人便先回家去了。李老六不服气,被李老太太叫人给硬搀了回去。经这一番折腾,李老太太颇有些疲乏,便没再去张家,而是让林婶再去瞧瞧,夏荷怎么样了。
夏荷这病果然来的快去的也快,林婶早晨送金宝过去的时候,他还在床上歇着呢,这又跑一趟后,就见他已经起来了,抱着金宝在玩。
见林婶过来,夏荷招呼道:“听说家里头今日开祠堂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是老六家的事。”林婶道是。
夏荷还以为是自己捅出去那事惹了什么麻烦呢,咳了一声,低下头看金宝,不看林婶。
林婶见夏荷大好了,便问道:“夫人,咱们回去吧。”
夏荷摸摸鼻子,道是,“等吃过饭再走吧?我娘说好了今天给我烙饼子来着。”
兰娘正在外头忙活,听夏荷说罢,却道是:“快回去吧你,昨儿个是谁吃了两大碗还嫌弃没个滋味?”
&我可没嫌弃!我不就是,顺嘴说了句实话嘛……”夏荷忙说。
&人家李家有肉有油,你还留在这儿做什么?”兰娘说这话的时候,倒也没真生气,而是搡了夏荷一把。她本是想叫夏荷回去赶紧把那亵裤洗了的,当着林婶的面,却又不好直白地说出来。
可惜夏荷没能觉察到兰娘的意思,只是见兰娘三番两次地催自己走,才不情不愿地抱上金宝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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