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张十一的许诺作着诱饵,吊在夏荷面前,夏荷倒是难得老老实实地看了两个多月的书。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每隔十日,李慕总会来瞧上一眼。瞧上去,李慕这个即将要参加乡试的,倒像是比夏荷还闲。
转眼便到了三月初,李慕算了下日子,自己也该出发了。有林婶和李老太太给收拾好的细软,比当初县试时夏荷给收拾的要简便的多,多放的是盘缠。听闻夏荷要跟着去,李老太太还特地又多塞了些,叫李慕千万别委屈着夏荷。
夏荷哪儿会委屈。他打记事起便呆在安乐村里,所熟悉的地方不过那么两三处,这还是他头一次出远门,正兴奋得不行,怕是让他在山林夜宿,他也能得着趣味。
只可惜张十一和兰娘正轮换着盯着他找错处,打算着好寻个由头出来让他留下,就连平日里的活计都暂且搁下了。夏荷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摆出最认真的样子,万万不敢在这最后关头出了差错,让爹娘给逮了去。
最终也没能逮成夏荷的差错的张十一,见夏荷这拼命地架势,只好摆了摆手,对兰娘道:“你还是给他去收拾行李吧,我看这儿大也不中留,心早都飞了,咱们留不下!”
夏荷略觉得亏欠,临走前,还悄悄问李慕道是:“我总觉得,我是不是不该走?慕哥,你觉得呢?——反正……反正我也是去给你们添乱的。”
李慕瞧了瞧岳父岳母,张十一倒是不吭声,兰娘则背对着家里的三个男人,看那动作,似是在抹泪。他想了想,说道:“你留下也好。”
夏荷却摇摇头:“我又在想,这一回我不走,以后我就真要老死在这儿了!”
&有不少人是老死在故土的,还有那些云游漂泊之人艳羡他们呢。”李慕说。
&我不是个能安分的下来的人啊。”夏荷小声说。
李慕也只能摸了摸他的脑袋,却被夏荷一把给拍了下去。夏荷鼓着眼睛,瞥他:“我不是小孩子了!——再者说,再过几个月,我就可以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儿了!到时候……”夏荷学着读书人的模样,对李慕作揖,道是,“子思兄,还请多多指教。”
“……”李慕摇摇头,道是,“走吧。”
李慕雇了辆马车送他二人赶去州府。安乐村所属的州府名唤庆阳,离安乐村颇有些远,坐马车的话,若不是日夜兼程地赶路,可得用上近一个月的功夫。赶车的是个老实人,见雇主带了个年轻娘子,也没多问什么。等两个人坐稳后,车便出发了。
这车篷比李四叔家的驴车车篷可要宽敞得多,内里也铺陈起了软垫,夏荷舒服地坐下后,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见李慕一伸手,从座子下拉了面抽屉出来,里面摆满了书,更是惊叹了一声。
&这样的车子……得很贵吧?”夏荷关切道是,问完了才觉得自己似乎是问了不该问的,即便是再贵,那也是人家李家的钱。他现在不过是李慕的妻弟,问这个,不太好吧。
李慕却不会怪罪什么,只道是:“毕竟路途遥远,还是雇个好些的才好,免得等到了庆阳,反而病了,耽搁乡试。”
夏荷点点头,道是:“怪不得戏文里都唱赶路的苦,不少穷书生为了赶考,都会累病了呢。——这读书,果然不是穷人该做的事呀。”虽说是说了件苦事,夏荷却笑得灿烂。
李慕便瞧出了夏荷话里都在说张家呢,张家穷,即便是他有读书的出息,没准还会折在路上,还不如不念。李慕无奈了,“你再怎么说,瞧岳父那架势,可不会轻易地放过你。”思量着夏荷如今还穿着女人的衣裳,怕外头坐着的车夫听见,他倒没直白地讲夏荷几个月后张十一还要送他去书院读书,以后好科举的事。
夏荷被李慕点破了心思,唉声叹气,摇头晃脑。
紧接着他便被李慕塞了一本书到怀里。
夏荷捧着那书像捧着热炭似的,立刻就要丢出去,闭着眼睛道:“不要不要!我看了两个多月的书,实在是……再看我就要吐出来了!”
&仔细瞧瞧,那可是我好不容易给你寻来的。”李慕摇摇头,道是。
夏荷心里犯嘀咕,李慕又给自己寻了什么?莫不是又是哪个大儒解的经义?低头一看,却见这是一本农术。
夏荷这才高兴起来。
李慕道是:“历来耕作之事便是老农口口相传,教予子孙的,并没有多少编纂成文的。这本乃是书院里的藏书,我托凌先生才借了出来,给你看。”发现这本书倒是个意外,凌先生为教李慕为官之道,倒真带他去看兵书了。青君书院的这些杂书自然都被丢在角落里,也未曾分门别类地放置。李慕偶尔看到,便念起了夏荷,才想法子给借了出来。
夏荷笑得眼睛都弯了,嘴巴上却摆出不满的模样,道是:“都说是士农工商,农人只排在士人之后,你们这些读书识字的,却只是嘴上花花,可没见你们真敬爱那些老农,连本书都不愿为他们撰写。”
他话都没说完,就已经兴致勃勃地翻开了书页。
李慕只笑了笑,摇摇头,任由夏荷看去了。
庆阳境内山多,平地少,马车夫将车赶到一处小镇后,便请示道:“李爷,日落前怕是赶不到下一个能歇脚的地方了,要不咱们今晚在这儿歇了?”
&好。”李慕走的早,倒不怕耽搁。他将自己手中的书给放下,再瞧夏荷,看得比他还入神。只是姿势却甚是不雅,夏荷一边看书,一边翘着脚,一边斜着身子歪在软垫上。车夫将车给停下时颠了下,才叫他回过神来。
夏荷忙坐正了,一打帘子,却见外头还天大亮呢,奇怪道:“怎么不走了?”
车夫便只好重复了一遍:“夫人,下个镇子离着远,要翻三个山头呢,怕是天黑前敢不去了,咱们在这儿歇着吧。”
自打离了李家,夏荷可有两年没被人喊过“夫人”了。听着这称呼,夏荷抖了下,才默默地将手中的书合上,抱在怀中,随意“哦”了一声当作是答话,跟在李慕身后下了车。
见李慕要了两间房,夏荷奇怪地问道是:“那车夫住哪儿呀?”
他话刚落,便见那一路老实的车夫都难得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夏荷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说错话了么?
李慕只好在道是:“娘子,咱们自然是要住一间的。”
夏荷猛地想起来,自己这趟出门,仍旧要扮回两年前李家续弦娘子的身份。他这两年自在惯了,此时忙低下头去,摆出个贤良淑德的模样来。
李慕见他这般模样,摇摇头,示意夏荷跟着自己上楼。
小客栈倒是收拾得干净,比之夏荷家要强上许多。夏荷见房门一关,便立时自在地躺在了床上,对李慕道是:“慕哥,我在人前,是不是得摆出个好夫人的模样才好?毕竟咱们可是要去庆阳呢!”
&只要别做什么出格的事就好。”李慕哪儿有那么多的要求。
夏荷忽地坐起来,想到了什么:“这屋子……就这么一张床啊?”
&睡地上便是。”李慕便说道。
来之前他便仔细想过了,若是对外只说夏荷是自己亡妻的妹妹,孤男寡女跑到州府去,总归是太过显眼。若还要以夫妻相成,那自然是不能分房睡的。李慕自认为还有几分自制力,只要不是同床共枕,他压抑得住自己心底里的杂想旖念。
夏荷却猛摇头:“那哪儿行呀,慕哥你才是要赶考的那个人,万一睡地上,得了病可怎么办?我睡地上就是!我身子骨儿可结实了。”
李慕道是:“我年长于你,自然要礼让你才是。”
夏荷撇嘴,道是:“我年纪小,才该守孝悌之道。”说罢,他还得意地扬着下巴,看向李慕,那神色中分明写着,自己这两个月的书可不是白念的,看谁说的过谁去?
李慕又笑起来:“我母亲临出门前托我好好照看你,若你睡在地上,得了病,那岂不是陷我于不孝之地?”
&夏荷憋了半晌,忽然想起了什么,奇怪道是,“慕哥,咱们都是男子,为何不能一起睡床上呀?这床……”他躺了下来,丈量了一下,道,“挺大的呀!足够啦!”说着,他还拍了拍自己的身侧,全然不知道自己这动作,瞧在李慕眼里,是个什么样子。
李慕一怔,这才觉得,自己这一时心软,带夏荷出来,似乎是做错了什么。
他有些太高看自己了。现在,他就有些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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