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的!虫子!虫子活过来了!”
警告声还没有落地,干瘪的虫卵破裂了,从里面飞出了大片紫红色的飞虫,外形像是拳头大小的蟑螂。
虫子们如同被激怒的马蜂那样从蜂巢里飞出来,袭击了最近的一个训练家。那个人本来在检查地上的伤者,虫群一瞬之间把他的脸覆盖了,眼耳口鼻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虫子。
训练家双手捂住脑袋,想用手把钻进鼻腔和耳孔里的虫子们抠出来。但显然,这些努力无济于事,他发出凄厉的惨叫,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
路诤感觉自己头皮发麻,他仿佛能通过那个人的惨叫想象到此刻虫子通过耳朵、鼻孔钻进他的脑袋里,在里面撕咬脆弱敏感的粘膜组织,还有眼球被虫子咬开爆浆出充满营养的体液。
密集恐惧症真的要发作了,这一次不是矫情,是真的要发作了。
“喷射火焰!”
火流喷射出去,把在地上打滚的训练家同伴烧成一个火人,他不再挣扎了,高温火焰把他烧成一个漆黑的焦炭。被活活烧死算是一种酷刑,但此刻也许这种死法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慈悲了,至少比被虫子钻进颅骨里洗脑浆澡要强得多。
训练家们第一时间做了应对,这种体型小的目标最怕火,他们释放了火系精灵,用燃烧清理这些虫子。
喷射火焰形成的火流冲击着飞虫,轻而易举的点燃了这些本来就干枯的小东西。但它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迅速的抱团又迅速的四散,像是被炮弹攻击的无人机,火流没法迅速把它们完全清理干净。
“氧气!我们的氧气不够!”
训练家不再试图把虫子烧干净了,他们转而维持一道火墙把虫子隔绝在外面。也许冰系技能是更好的选择,低温对虫子同样致命,但可惜冰系是相当稀有的属性。
虫子短暂的退却,它们开始把目标对准地上的尸体。有个别“尸体”其实没有死透,只是陷入深度昏迷,虫子的撕咬榨出他们仅剩的生命力,但也只是发出几声惨叫而已,连垂死挣扎都算不上。
有行动能力的人迅速撤离,往后聚拢,看着这一幕的发生。火墙暂时保护了他们,但这种燃烧持续不了多久,神道里的氧气是不够的。
“那是什么?是某种稀有的虫系宝可梦么?”
路诤心说当然不是,要是虫系宝可梦都这样,那捕虫少年恐为高危职业。
不远处木村伯太的尸体也被虫子们钻进钻出,新死的尸体血肉还是鲜活的,是干枯的虫子们渴望已久的巢穴。放着不管的话,虫子们会先饱餐一顿恢复活力,然后交配产卵。
他有点不喜欢这个副本了,相比起来,也许扮演被恶灵追杀的油腻肥宅还有趣一点,至少肥宅被萝莉鬼剁成十几二十块不会让人感到不适。
茂木剧烈的咳嗽,神殿中的氧气本来就不够,不充分的燃烧造成空气里混合着大量杂质,让这个肺部有病的老男人更加难受。他一边咳嗽,一边低声催促:“开门!雅玛伽库族的神殿,需要雅玛伽库族的人开启!快去开门!”
二郎叔看了眼远处的火墙,听着虫子们振动翅膀发出的嗡嗡声,咽了口唾沫,“我我我不会啊。”
茂木本来文质彬彬的面目也狰狞起来,“你不是祭祀的后裔么?祭祀的后裔不会开门!”
“我太婆她没教过我这些。”
路诤一边听着惨叫声、咳嗽声、嗡嗡声此起彼伏,想着索波娜女神的传说,心里砰砰直跳。他有种奇怪的预感,门背后的东西,可能会颠覆整个世界。
他转头向二郎叔问道:“神的名字!”
二郎叔好像被吓傻了,又好像根本没听懂他的问题。
路诤在二郎叔的脸上扇了一巴掌,现在不是尊老爱幼的时候,疼痛能让一个人恢复冷静,“告诉我神的名字!雅玛伽库族的神的名字!祂叫什么!”
“希佩托提波卡!祂叫希佩托提波卡!”回答他的居然是旁边的茂木。
路诤看了他一眼,原来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觉得这帮家伙真的是一伙盗墓贼,自大的盗墓贼,愚蠢的盗墓贼!他们自大又愚蠢到,居然敢侵犯神的墓地!
他把“希佩托提波卡”放到互联网上搜了一下。没别的办法了,这个名字在一周目的时候是真没听说过,只好搜下神话百科找找线索。
精灵宝可梦里的神其实都有其现实中的神话原型,比如关都地区的凤王的原型是古埃及神话中的太阳神拉,而阿罗拉地区的奈克洛兹玛则对应了波斯祆教神话中的光明神阿胡拉玛兹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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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您找到相关结果0个】
路诤也没感觉失望,他用分隔符再次搜索,“希、佩、托、提、波、卡”。
这次搜索有相近内容返回:
【希佩托提克,阿兹特克神话中的神,意为剥皮之主】
路诤一愣,剥皮神?
南美神话是比较小众,一般文学影视作品中,只有日本人对此比较偏爱。以前玩“非的干不过欧的”,就听说过“烟雾镜”的大名,这位神统治世间的第一个太阳纪,不过却不是任何一个部落的守护神,他是无常的象征,凡是他现世,必将带来混乱、纷争和毁灭。
路诤快速阅读“剥皮神”相关的内容。
【他是原始神奥梅堤奥托的长子,是农业、植物、疾病、春日之神,主掌东方,也是重生之神。阿兹特克人认为,旧皮剥落新皮长成,象征着从死到生的过程,玉米就是他的造物之一。祭祀仪式时,由祭祀砍下祭品的头颅,剥去皮肤,象征牺牲】
牺牲牺牲牺牲路诤不断念叨着,他想起了在大湖边看到的祭祀仪式,把女人推下水潭让蛇怪吃掉。
路诤问:“二郎叔,你们我们祭祀希佩托提波卡的仪式是什么?你太婆有跟你说么?”
二郎叔好像回过魂来,他咽了口唾沫:“这倒是有,是跳一种舞蹈,举起双手跳,一边跳一边向神奉献,诚心诚意的奉献。”
“跳给我们看,现在就跳!”
“好吧。”二郎叔脸上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像是个要被叛军砍头的国王。
他走到那堵巨墙前,伸手在头顶击掌,手舞足蹈的,一边嘴里叽里呱啦念念有词,这下真有点古代萨满教巫师的感觉了。
路诤跟在他后面,模仿着这种舞步。两个人贴着那面墙跳舞,在那神刻下,像两只手舞足蹈的青蛙,既惊悚又搞怪。
路诤忽然感觉手掌有股刺痛,一滴血珠从手掌上往下滴,似乎墙上有尖锐的东西刺破了手掌。灰白色的墙有一片仿佛吸收了血液,变得莹莹红润起来,像是死去的人恢复了生机。
“继续!不要停!”旁边的茂木眼中有精光射出。
路诤大概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他把手掌贴在墙壁上,沿着墙壁上阴刻的纹饰,双手向着两侧尽力伸展。
火光摇摇晃晃照在灰白色的墙上,把铁青色的女神裙摆照得呈橙红色,像是象征世界的巨树被点燃了,烧得整个世界摇摇欲坠。
他再次感觉到手掌上的刺痛,某个尖锐的凸起刺破了手掌,血从创口处流下来,沿着阴刻的线条往下流。他感觉自己像是被绑在十字架上受刑的基督耶稣,钉子钉在他的手掌上,血染红了白色的裹尸布。
血流过青色的线条,像是树上开出红色的花。当那些红色开遍整片雕刻,女神裙摆的枝条都被染红了,仿佛从枯木中重获新生,大片大片的红叶绽放,就像是入秋的枫树般绚烂,带着一种自然的神圣之美。
所谓奉献,就是献出鲜血。他们之前打开神殿的门,也是靠着血液。
希佩托提波卡,可真是位嗜血的神明啊!
巨墙裂开了一道口子,门要开了。
“走!”所有人一起推门而入,逃离那片危险的区域。
随即是一片巨大的开阔空间,氙灯只够照亮小小的一片,路诤感觉自己走进了一座教堂,巨大的穹顶像是神俯视人间的目光那样威严。
“天呐!是壁画,到处都是壁画!这里真像是神殿!”
“这里本来就是神殿。”
被照亮的墙壁和穹顶上,布满古朴的线条,用古艳的漆涂抹上色,诉说着古老的历史。确实都是壁画,这是古代人记录历史的方式,如果有宗教或者民俗方面的学者来到这里,可能会幸福的晕倒。
茂木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鱼鳞粉、靛青、硅灰石、氧化铁颜料的材质来源相当丰富,在上千年以前,这里曾是雅玛伽库族的宗教中心吧,圣地一般的存在。”
路诤看了一眼旁边的二郎叔,他脸上的表情相当复杂。
“来!到这里来!这里似乎是所有壁画的开端!”有人低声呼叫。
几株氙灯的光集中起来,把那副十几米高的巨型壁画照亮,剩下的一些人放出精灵警戒着背后的黑暗。
危险刚刚解除,也许黑暗中还隐藏着更多的危险,他们本不该这么激动,可这里是神殿,寂静的壁画在讲述古老的历史,仿佛神的低语。有谁能拒绝聆听神的低语呢?
“那些是古代文字么?”有人把灯光打在壁画旁,仔细分辨那些似龙似蛇般的象形文字,风格类似商代流传下来的甲骨文或者钟鼎文。
“是古代文字,相当古老。”茂木走上前去,瞻仰古老的文字,缓缓念诵:“‘圣哉!圣哉!万境之主,世界之树,天上地下所有灵性的来源,所有灵性的归处!’”他顿了顿:“这是祭祀体!古代的祭祀用象征性的隐语记录遥远时代的传承。”
路诤抬头看着那副巨型的画作,若有所思。他一周目的时候主攻战斗型玩法,对这种剧情探索类的技能挖掘不深。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没吃过猪肉但至少见过猪跑,论坛上看的相关帖子没见过一百也至少有几十了。想当年为了泡希罗娜老师呸,是为了和希罗娜老师开展友好的合作交流,他还是下过功夫研究古代文字的,勉强能算是古代文献学LV2等级左右吧,不用技能点,纯肉身学习的那种。
他看着壁画,心里默默回想以前学过的知识,在心里翻译壁画上的内容:
“故事开端于世界诞生之初。”
“混沌之中,第一道雷霆带来了光,点亮了世界。这道雷劈开了黑暗,劈开了蒙昧,把石头劈开了一道裂缝,这是世界之石,象征大地。石缝中长出了幼苗,这是世界原初的生命,是植物,也是动物,是世界之树,也是灵性之源。”
他们来到第二幅壁画前。
石缝中的幼苗已经长为巨树,主干通天彻地,枝叶遮天蔽日,让人想起传说中沟通天地的建木。祂的根枝直入地底,汲取地底最深处的黄泉之水,枝条直入最高的天空,聚合徘徊在天空中离散的灵性。掉落的叶片落在泥土中,化为虫、化为兽、化为人人类围着祂载歌载舞,像孩子围着母亲。
然后是第三幅壁画。
有人在树下为死去的同伴举行葬礼,白色的茧包裹了死去的同伴的遗体。在同一副画中,同时还有人撕开了茧衣,从里面走出长着外骨骼和膜翼的生物,画师用朱砂为它点亮眼睛,显得有些狰狞,像是虫类的复眼。死去的人从茧里重生,化为似人似虫的生物,它们围着巨树,好像守卫君主的武士。
路诤死死盯着这副画看,他在壁画旁一个字一个字的寻找祭祀的解说文字,只在里面找到了两个认识的单词——长生。
他感觉有点不安起来了,他想起了什么,低头点开了游戏面板,在人物状态栏里检查那个奇怪的状态:
【羽化病:先代觉醒23%】
路诤摇了摇脑袋,继续看下一幅壁画。
静谧的世界忽然迎来了敌人,那是翅膀上燃烧着火焰的巨鸟。巨鸟扑击巨树,拱卫巨树的虫群从茧衣中破茧而出前去迎战。
路诤能想象那场宏伟的战争,火雨从天而降,虫群燃烧起来,像是飞舞的火星。
有人问:“那是什么?是大嘴雀么?几千公尺那么大的大嘴雀?”
茂木解释说:“你看祂的头顶,头顶上的冠是勾金边的!还有翅膀,翅膀后面用朱砂画着缭乱的线条,那是火焰!翅膀上燃烧着永恒不熄的火焰,头顶金冠,如太阳君临的神鸟。是凤王,那是凤王!”
路诤忽然想起《庄子·逍遥游》里的句子:“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其翼若垂天之云!
想想都觉得气派,虽然知道凤王的原型是古埃及神话里的太阳神拉,而不是中国神话里的大鹏鸟,但看着那壁画上那两位巨大的、伟大的生物的较量,就不由得不这么想。
在太古的时代,渺小的人类抬头仰望这样一场被称为神的巨型生物之间的战争,大概会觉得那是世界的末日。
“这是诸神的战争!”看这幅壁画的人都发出惊叹声。
路诤忽然悚然而惊,他意识到一个游戏背景上被所有人都忽略了的问题——关都少了一位神!
关东成都虽然在行政区块上被划为两个区域,但实际上其实是一块大陆,作为面积与方缘神奥相当甚至还在此之上的地区,关都实际上只有两位神,凤王和洛基亚,而祂们之间居然和平相处没有什么矛盾!
在神的领域,对抗与平衡是永恒的主轴。
在方缘地区,大地的主宰与海王之间进行着永恒的对抗。在祂们之上,天空之神仲裁着这场绵延千万年不休并将永远继续下去的战争。
在神奥地区,造物主沉睡之地,时间与空间之神在人所不见的虚空中同样进行永恒的对抗。反物质位面,灵界之主积蓄着祂的力量时刻觊觎着毁灭生者的世界。
算上其他地区,这种对抗更多——真实与理想的对抗、生命与死亡的对抗、光明与黑暗的对抗
但是关都地区没有这种对抗的平衡,凤王和洛基亚之间似乎没有任何矛盾可言,凤王统治天空,洛基亚统治海洋,而大地被留给了人类。
无数个念头在路诤的脑海中划过。祂们为什么要彼此为敌?是神权之间的侵夺么?凤王和“树”之间代表生命或者重生的权柄之间有重叠,需要划下个道来?还是“树”给予的那种茧化是凤王所不能允许的?
路诤看向下一幅画,在那副画中,巨树燃烧起来,枝叶在火焰中枯萎蜷缩。他惊呆了——神,死了。
这一幕让人想起北欧神话里的诸神黄昏,火焰巨人苏尔特尔挥舞燃烧着火焰的魔剑点燃世界树尤克特拉希尔。在燃烧的火焰中,人类死去,高贵的神和巨人也不例外,矮人的国也毁灭,连亡灵都消亡,那是一个纪元的宇宙的结束。
夏彦也来到那副壁画下面,看着火焰把巨树吞没,眼神幽深。其他的人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们发出战栗不安的声音:“神被凤王杀死了?”
路诤忽然觉得有点搞笑。
他本来以为这位神殿里供奉的神类似古埃及神话里和太阳神拉敌对的邪神阿波菲斯,一条吞噬天地的黑暗巨蛇,恶系加毒系什么的。没想到居然是虫系和草系的组合,这两个属性分开算都是下水道了,你还合起来,四倍弱飞四倍弱火,被Mega大嘴雀打得满地找牙难道不是合情合理么
这位神在路诤心里的形象现在变成了一只超大号的派拉斯特。你派拉斯特什么分级水平啊?不会还想进空间队吧?我空间回合多宝贵,留给你这种下水道中的下水道?草系神,会开青草场地么,还草系神?
忽然感觉谐起来了。
“不用担心,神的躯壳可能毁灭,但神的灵魂永生不死。”夏彦说:“走吧,去朝觐祂,不要让祂等太久。”
一行人恋恋不舍的看着那些壁画,似乎想从里面再看出什么秘密。路诤仔细盯着最后一幅画,巨树化为焦炭,所有的枝叶都枯萎蜷缩,但在树冠的位置,有隐约的线条勾勒出什么,外形看像一枚果子,又像是卵。
一直盯着看似乎有点幻视,他揉了揉眼睛。
“跟上!”训练家恶狠狠的说,在路诤背后猛推了一把。作为一个半是被押送的俘虏,他也没什么自作主张的余地。
穿过宽阔的壁画厅,一行人来到神殿的中心,空间越发变得开阔。
“天呐!”
石头雕刻的人拱手杵立,手握权杖,又像是高耸的长幡,长幡尽头点缀着神秘的水晶,他们的眼睛也像是水晶,发出银白色的水银般的光。
还有支撑穹顶的巨大棱柱体,穹顶上翠绿色的、莹蓝色的夜明珠般的宝石,也发着神秘的、氤氲的光,把黑暗的空间照亮,彼此反射,交相辉映成梦幻般的色彩,像是某个童话故事中精灵沉睡的古堡。
这应该就是正殿,那些眼睛被水晶点亮的人型雕塑象征着神使,而被那么多神使拱卫的,毫无疑问只能是神本人。
路诤揉了揉鼻子,他想起了在核废料处理场边捡到“夜明珠”的笑话,那种具有放射性的矿物。当然,那只是个笑话,大多数夜明珠只是离散电子受激产生的发光效应。
一行人忍不住放轻脚步向前,好像担心惊扰了某个沉睡的东西。终于,他们看到了大殿中心处那个花坛般的东西,一棵两米高的小树撑着稀疏的枝叶静静生长在那里。
他们都想起了在壁画上看到的那个树苗,从石缝里长出的树苗。
每个人心里都跳动了一下,狠狠的跳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