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
切着牛排的藤原梨华突然想到了这一句话。她抬头看了一眼上首的姿势优雅的切着鹅肝的男人,觉得他和这间城堡一样,是只能在童话里的存在。很不幸的是,她明白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在她住进这间城堡后。
她想,一般家庭里吃饭,不会三个人用可以做二十多人的长桌,不会安静地只有餐具相碰的声音,不会有两三个侍者恭敬地侍立在旁边看着他们吃。藤原以为自己习惯了,不会再有什么。可是吃到嘴里的食物用味道提醒她某些东西一直存在,习惯不等于消失。
她看了眼坐在旁边缓慢地搅着盘子里食物的小侄子,将切好的牛排推到小侄子面前。“彦修,我不想吃牛排,跟姑姑换啊!”
小正太眨着大眼睛高兴地点头,他也想吃牛排,但是因为胃不好,晚上吃牛排不消化,所以被禁止晚上吃牛排。
藤原捏捏小正太的嫩脸,将不成样子的意大利面端到自己面前,刚要吃一口被人打断。
“rinka,别惯着他。”藤原博一严肃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脸不赞同。小正太被他看得有些瑟缩,可怜巴巴地看向藤原。收到小正太的求救信号后,藤原不以为意地看着自己哥哥,吃下一口面,“彦修还小,别这么严肃地看他。父爱是山,但没有谁希望自己爸爸在自己面前是冰山。一块牛排罢了,彦修想吃就吃呗,还能吃出什么问题来。”
藤原博一却坚持,“不行。彦修,把牛排推到一边去,不准吃。”他吩咐一旁侍立的佣人给藤原彦修重新准备一份沙拉和布丁,没有再来一份意大利面也算是让步了。藤原梨华对小侄子无奈地摇头,表示帮不了他了。
餐桌恢复沉默,藤原梨华食不知味地扒拉了几口后离席。藤原博一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最终没有阻止。
他比rinka大15岁,藤原出生的时候他已经被送到欧洲留学,加上父母关系的问题,直到20岁成人礼的时候他才第一次见到自己妹妹,此后至多一年见一次。3年前的变故,藤原回到日本正式归入藤原家,开始和他生活。由于年龄差距,性格差异和工作繁忙,他和rinka的交流甚少。他知道,若非是自己的儿子,rinka没有事是不会和自己说话的。
始终记得,12岁的藤原梨华抱着比自己高很多的古筝站在门前迟迟不肯进入。他走过去,刚想伸手帮她拿琴,却被藤原梨华躲过去。在他看她的同时,这个小姑娘仰起头来,带着不安和倔强的目光好不闪躲地直视他,回复他的审视。看着那双和母亲无差别的眼睛,藤原博一正真意识到藤原梨华是他妹妹—个需要他照顾一生的人。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藤原梨华在强装坚强的时候,会直视那个给她带来压迫感的人。
回到房间的藤原梨华倒在床上,滚了两下拿出手机给远在新加坡的风鸟院由加利发简讯。昨天中午,风鸟院由加利被家人接走,说是外婆病重,要赶去看望。藤原梨华很羡慕由加利,有爱自己的父母,以及远在另一个国度却一直牵挂她的外祖母。
简讯发出去很久,由加利都没回复,在她想要不要打电话问候的时候,收到了由加利的简讯——我现在在医院,无法回去期末考试了,请替我向学校请假。
藤原连忙询问情况,接连发出去二十余条简讯都没有再收到回复。
她看了时间,显示20点03分。昨天东京时间18:29分她收到了风鸟院的简讯,当时她刚刚到达新加坡,正要接去医院。从樟宜国际机场到医院的最快车程是半小时,如果从东京时间19:00算起,风鸟院由加利在医院已经呆了25个小时。
希望不要太糟糕就好。藤原翻过身,摸着脖子上的护身符祈祷。她不信鬼神,没有带过这种东西,前天她从车上醒来的时候还想要摘下来,被由加利阻止。现在看来,这是对的,至少有个心理安慰。
第二天上午,替风鸟院由加利请过假后,藤原坐在位置上抽出下节课要用的化学书来读,翻到了那两张音乐会门票。日本人送礼忌讳送双数,但学长知道自己在香港长大后出于尊重中华习俗的缘故给她寄了两张门票。藤原其实不缺这两张门票,想要的话她完全可以问自己哥哥要。既然别人送了,不去不太好,一个人去也不好。
由加利陪不了自己,藤原第二个想到陪自己的人是坂谷,可是他现在一心扑在网球上。自从得到医生准许可以继续训练后,坂谷除了上课,就在球场练球,想要把落下来的补上去。昨天放学的时候和他提了这件事情,也被他拒绝。
算了,自己去罢。藤原把门票放回信封,准备上课。
期末考试在下周三举行,还有一周的时间,其他的科目都好,就是化学有点问题。青学化学期末考试笔试和实验七三开,藤原没有把握能在笔试过程中拿满分,她将目光转向坐在后面的乾贞治。
“乾君。”藤原拍拍乾贞治的桌子,“一会儿实验的时候我能和你一组吗?”
乾贞治将笔记本合上,“你化学课的实验从来没有认真做过,现在临时抱佛脚通过的概率是。。。”藤原抬手阻止乾贞治报出数据,“我知道,一定很低。”她微微挤着眉头,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看着乾贞治,“帮帮忙吧,乾君~,真的要挂掉了。”自从那天的长谈后,两个人的同学情谊大增,拜托起乾来更容易开口,而乾贞治似乎没有拒绝过。
这样看着乾贞治一分钟后,藤原梨华在心里倒数,10,9,8,。。。
“好吧。”乾贞治点头。其实他本来是想要在上课的时候主动找藤原组队的,没想到她会自己提出来了,那就让她求一下自己好了。莫名的,他喜欢看藤原拜托他时的模样。乾贞治站起来,拿出化学书,“走吧,再不去要迟到了。”
“嗯。”藤原梨华笑眯眯地跟上,似乎确定这次考试挂不了了。
期末,大部分社团的活动都已经暂停。坂谷裕和在下课后早早地收拾东西,前往俱乐部练球。他学习成绩不错,基础扎实,就算不考前突击也没问题。刚走出教学楼就见到了结伴而行的藤原梨华和乾贞治,两个人手上抱着什么东西。
“rinka,乾君,你们去哪?”坂谷上前,好奇地看着乾手上的木箱,里面放了很多试验器具。
“我们要去实验室。”藤原简要回答,她可不想让坂谷知道自己被罚打扫整个理科实验室并且把被逼着将这个学期所有要求的实验做一遍的事情告诉坂谷,太丢人了。
乾贞治也不拆穿她,看着坂谷背上的网球袋,问道“坂谷君,你要去练球吗?”
“嗯,不多加练习的话全国大赛的时候可就没办法上场了啊!”坂谷也不隐瞒。
“你的伤刚好不久,注意练习力度,不要给右腿太多压力,超负荷的话不利于骨骼生长。”乾贞治一本正经地提醒。
坂谷接受队友的提醒,“我会注意的。那我先走了,我约了人要迟到了。”说完飞奔出去。
看着坂谷匆忙的背影,藤原叹了口气,“你们网球部的人都这么拼命吗?”
“啊。不努力的话,是进不了全国的。”乾贞治转回视线,继续走,“任何人稍有松懈就会输给别人。坂谷错过了排名赛,现在不是正选队员。他想要归队的话必须打败现任正选中的一个,而我们没有一个人会轻易让出自己的位子。”
“你有让出过吗?”藤原跟上去询问。她听坂谷提过,乾贞治从国中开始就是青学的正选,去年青学拿到了全国大赛的冠军。
“有过一次。”
“是吗?完全没想到啊。”藤原惊讶了一下,她认为乾贞治应该不会在任何事情上失手,因为他从来这么可靠,小和也是这么评价的。
“那是国三开学的时候,是一个超级新生,很厉害,能够不断刷新我的记录。”乾贞治想起了一年多前的场景,那个打败自己的小个子,现在在美国的战场上打败更强悍的对手,还真是羡慕他啊。
藤原抬头看了一眼乾贞治,表情没有明显变化,语气却是带了怀念。能有一起征战过的伙伴,是何其有幸的事。藤原理解乾贞治的感情,因为她也有过一群可爱的小伙伴,然而自己却选择离开。
乾贞治打开门,将器材放到桌上,开始按要求摆放。今天他要指导藤原做六个实验,这六个中的一个或两个会成为期末考试的内容。他原本有83的把握在做完后保证藤原及格,但在上节课亲眼目睹了藤原神奇的破坏力后,他将概率保留到40以下。在他看来,高中的化学实验就是讲课本上别人已经终结出来的实验数据实践操作一次,有具体的量值参考和详细实验步骤,不存在任何问题的。可是藤原用实际刷新了乾贞治的认知,证明了手残党的悲哀。
“你以前实验的时候没有打掉过任何东西。”乾贞治表面淡定地看着地上一瘫碎成渣的试管和蒸馏瓶。
“那是因为我之前的搭档都不让我碰实验器具,我只负责给她说书上的实验步骤。”藤原梨华只能不怕死地解释。
“你们两个,下课后将实验室打扫后再离开!”中田老师压住中火,给了藤原一记眼刀。
想起半个小时前课堂上的事故,乾贞治默默地在心底为自己点蜡。有这样猪一样的队友的确很容易整个人都不好了。
藤原梨华小心地拿起一个试管,照着乾贞治的示范倒入稀释盐酸。
“慢一点,倒多了。”
“啊,怎么办?”
“别倒回去,倒进废物桶里。”
“哦。。。好像又少了一点。”
“没事,你用滴管慢点加。”
“是。。。”
当实验全部结束,已经将近七点。乾贞治关好实验室的门,和藤原一起走在校园的主干道上。
藤原仰头揉揉后颈,“好累啊~”回头看着似乎没什么变化的乾贞治“乾君不觉得累吗?”
“不,还好。”乾一如既往地笑,掩藏嘴角的一丝疲惫。连续做两个多小时的实验不是什么劳累的事儿,可是今天因为藤原的缘故他真的觉得心累。回去需要好好更新资料了,这姑娘估计只要是动手课程都不好,她上烹饪课好像也没有凸出的作品。
“今天真的谢谢你了,乾君。”藤原鞠躬感谢。
“不用客气。”乾贞治点头回礼。他看了眼手表,还差几秒钟就七点。“藤原,你站好,抬头看。”
藤原抬头,天色已经是淡淡的墨色,有一轮弯月斜斜的挂在天上。
“不是这样。”乾贞治抬手将藤原的头颅的角度摁低,看着手表计时,“55,56,57,58,59,dang!”
校园主干道的两旁,路灯逐个开启,白色的光带着淡淡的暖,一直延伸到校门口。
“哈!”藤原笑出来,脸上带着惊讶。“你怎么。。。”她刚想问你怎么知道的,可是一想这个男生连医院护士查房的时间都能知道知道就不觉得奇怪了。
乾贞治满意地看着藤原一瞬间的反应,恋恋不舍地收回手,觉得今天的辛苦都值得了。
藤原缕缕头发,觉得自己刚刚望天的动作太搞笑了。调整好表情后,她从书包里拿出一张门票,“这算是今天你帮忙的谢礼”。
乾贞治接过,“古典音乐会吗?”
“嗯。7月24号,在东京音乐大学校内。这是内部的门票,一般人拿不到的哦。”
“那你是怎么拿到的?”乾仔细看门票,注意到的确是前排中央的位置。日本人喜欢古典音乐,这么有名的乐团演出连靠门的边角位置都难拿到票。
“你会去吗?”乾贞治回忆了下个月的日程安排,有空。
“会的。这也是别人送给我的门票,两张,我之前还在苦恼没有人陪我去呢!”
“好,我会去。”乾贞治将门票放进口袋,好好使用,这回是一张很有意义的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