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很快,何子衿觉着,表姑娘绝对没有白莲花的气质。相反,表姑娘倒有一种泰山的气质,甭管何老娘如何横眉冷对、百般嫌弃,表姑娘都坚硬的如同一块沉默的石头,作都不作一声,该干啥还干啥。更不要提眼泪了,何子衿根本没在表姑娘身上见过这种东西的存在。
表姑娘人很勤快,许多活都会干,早起就能把院子扫了,再帮着周婆子灶上忙活。沈氏瞧着实在心有不安,这又不是家里的下人,怎能叫亲戚做下人的活计呢。沈氏与丈夫说了,何恭一摆手,“提都别提,提了也是给娘啐一顿。”
“表侄女才多大,再说,咱家也不缺人干活,何必使唤个孩子呢。”沈氏并不反对丈夫收留表侄女,主要是这年头这种事情很常见,大家习以为常。沈氏道,“既留下侄女,就该好好待她。咱家并不是缺衣少食的人家,多个人吃饭罢了。母亲只是因往事生气,你好生劝劝老人家,一次不行就两次,慢慢会好的。大人间的事,说到底不与孩子相干,你说是不是?”
何恭读圣贤书的人,沈氏都看不下去了,他自然更不是拿表侄女当仆人使唤的性子。想了想,何恭打听着哪天老娘心情不错,方去劝老娘,不想当头挨一顿臭骂,何老娘怒斥儿子,“你个傻蛋!你以为她跟子衿一样么!她有爹么!她有娘么!她以后有人给出嫁妆么!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再不学着做些活,以后怎么嫁人!养孩子是给口饭吃的事儿么!她以后没个屁的条件,再不学些做活的本事,难不成要走她那死鬼爹死鬼娘的老路!那你带她回来做甚!故意恶心我是不是!你倒来指点老娘!你还不是老娘一手养大的!”
何恭被骂的抱头鼠蹿,狼狈的逃出老娘的屋子,与妻子诉苦,“不成,说下天来也不成。”
直接规劝不成,沈氏另有法子,她道,“子衿这也大了,我正相着,她字认了些,也该学些别的。琴棋书画这个就远了,我怕她小孩子骨头软,笔都没叫她拿过。倒是针线可是先学着,这会儿不是叫她做什么,学着认认针,当玩儿一样。看侄女别的活都干的好,不知会不会针线,要是会的话,让她教教子衿如何?就是不会,让两个孩子一起学,女孩子家,都要会些针线的。”
这主意倒是不错,只是何恭再不想跟老娘打交道,沈氏笑,“我来跟母亲说。”
何恭尤其叮嘱妻子一句,“要是看娘脸色不好,你就别说了。千万别招她骂你。”
“我知道。”
与何老娘相处这几年,沈氏也摸着了些何老娘的脾气。公道的说,何老娘是刁钻,可这并不能说何老娘人品有暇。
自嫁到何家,虽然受了何老娘许多为难,唯有一件,她生下闺女后三年多肚子没动静,何老娘盼孙子盼的眼都绿了,也没说过一句让何恭纳妾的话。凭这个,沈氏就感激何老娘。
沈氏是抱着儿子去的,何老娘只要一见孙子,必是眉开眼笑。沈氏便从何子衿的学业上说起,“这几年她天天去阿洛家跟着学字,一本书也能顺顺当当的念下来,可见没白费功夫。”
何老娘笑,“这丫头,就是这点像我,记性好。”举凡何子衿的种种优点,何老娘通常是往儿子头上扣的,因何恭前几天招她来火,何老娘便不客气的把此优点扣自己脑袋上了。
“我也这样说。”沈氏笑,“我是想着,子衿越来越大,过年就六岁了,她性子活泼,可女孩子家,还是安静些好。”
何老娘道,“这发什么愁,树大自直,丫头大了自然就好了。”
沈氏笑与何老娘商量,“母亲说,让子衿学些针线如何?”
何老娘想了一想,“这时候有点小,也不算小了,学认认针什么的还成,慢慢来,一天学一点,不觉着累,等过两年,也就有些样子了。嗯,女孩儿家,认不认字的不打紧,针线是必要会的。”说着便把这事定下来了,何老娘道,“你如今带着阿冽,又有家里的事,也没空教她。算了,我眼还不花,教个丫头还是教的来的。”
沈氏笑,“这是母亲疼我。”
何老娘道,“等阿冽大些,再给他添个弟弟,我更疼你。”
沈氏笑,“我也盼着呢。”
何老娘更欢喜起来,沈氏觑准时机,接着道,“这些天,母亲因着表侄女的事不乐,我看相公愧疚的很。”何老娘平生至爱,一是孙子何冽,二则是孝顺儿子何恭。
何老娘再高兴,听到三姑娘也要冷三分的,何老娘道,“阿恭总是心软。”
“相公是心善,表侄女的事,他不知道还罢了。若知道,必是这样的结果,不然,相公再不能心安的。”沈氏道,“只是,相公毕竟是男人,男人不比女人细致,怕是不能明白母亲的苦心。”
“不要说在县里,就是在我们乡下,说起亲事来哪家不是先问多少聘礼多少嫁妆呢。还有原就要结亲的人家因聘礼嫁妆多寡而一拍两散的,更是屡见不鲜。”沈氏柔声道,“侄女的事,我也细想过。养大个人有什么难的呢?无非是一口饭,咱家不缺这个。可还是母亲说的对,咱们既接了侄女来住着,就得为她将来考虑。不说别的,侄女以后的难处多了去。母亲让她做事,才是真正疼她,真的什么都不叫她干,以后手里拿不出东西,终身大事上就艰难。也只有母亲这样有阅历的人,才能考虑的这般长远。我跟着母亲,能学到母亲十之一二,以后也不必愁了。”
沈氏非但拍何老娘的马屁,她还拍的有理有据一派诚恳,饶是何老娘因三姑娘心烦,这会儿脸上也露出些微笑意,假假道,“你也还成。”当然,跟她老人家比还是有一定差距滴。
沈氏笑,“这是自家人瞧着自家人好,母亲偏心我,自然这样说。”自从生下儿子,沈氏在何老娘这里算是有一席之地了。不然,以往这样的话,她再不能说的。
沈氏继续道,“这几天,我留神打量着,侄女的确能干,打扫庭院不说,灶上的事也熟,可见是干惯了的。这女孩子要学的事,也不只在灶上,咱家的女孩儿,琴棋书画不讲究,针指女红可得会。像母亲说的,哪怕不学认字,针线是必学的。母亲想把侄女调理出来,如今子衿要学针线,我就多问一句,侄女可会这个?要是不会,也是得学的。不说多好的手艺,起码以后衣裳被子的得会做,这也是最浅显的东西了。”
沈氏慢调斯理的说出来,何老娘倒没似跟儿子似的直接翻脸,一则沈氏先把何老娘哄乐了;二则沈氏抱着儿子,何老娘拿何冽当命根子,不要说吵架,从不当着宝贝孙子的面儿大声说话;三则沈氏的话,未必没有道理。
何老娘不是个坏人,她也绝不是何恭那样的烂好人,她能收留三姑娘,可如她所说,收留就是底限,其他的,就不要想了。三姑娘以后必是艰难的,何老娘让她做些事,不是要害她。何老娘道,“看看再说。”
沈氏便不再说三姑娘的事了,转而逗何冽说话,让他学叫祖母。何冽刚学会翻身,哪里会说话呢?不过,他咿咿呀呀的说些外星语,何老娘也乐的跟朵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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