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决定提前启了程,信送的晚了,故没能知会到你今日入京。”不待江樱问,晋起便主动说道。
江樱眨了眨眼睛。
晋大哥对方才的事情,竟然一丁点儿都不在意吗?
“晋大哥不生我的气?”江樱认为有些话还是问出来比较妥当,毕竟她的直觉多半是错误的。
不料晋起反问她:“与你何干?”
生她的气做什么?
又非是她冲上去投怀送抱了——
这笔账他是要算的,却不是跟她来算。
晋起觉得无法理解眼前这个小姑娘的思维,反正他向来也都理解不透。
江樱呆了一会儿,遂也领悟了晋起的意思。
……这么明事理的男人,真的是她的吗?
她上上辈子,该不会真的是拯救了银河系吧?
一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让江樱忍不住很想笑,且还是放声大笑的那种。
命好真的也是一件没办法的事情啊……
晋起见她竭力忍笑的表情,抽了抽嘴角。
江樱轻咳一声,为防自己真的笑出声儿来,岔开了话题问道:“现如今天这么寒,路必定不好赶,晋大哥本不必如此着急赶回来的。”
眼前的人,五官轮廓似乎又深刻沉毅了许多,配着风帽一遮,甚至于有些沧桑感,这该是连日赶路积攒下来的结果吧?
“说了只是提前启了程,并未加急赶路。”晋起强调道。
江樱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随后点头道了个“哦”字。
她才不信呢。
前段时日石青寄送回来的那封书信上,落款日期清清楚楚,彼时说是正打算启程。
算一算日子,至今不过才三个月。
近半年的路程用了三个月便赶了回来,这岂止是赶得急,怕是得……日夜兼程吧?
江樱本有些欣喜的情绪,在想到此处之时,陡然变了。
那得多辛苦啊?
晋起似看出了她不信。转开了视线望向远处,解释了一句:“想着赶在除夕前回来过年罢了。”
还是承认赶得急了。
江樱点头“嗯”了一声,看着他笑说道:“刚巧赶上了。”
晋起转过头来看她,蓦地发现她的眼睛亮的惊人。再一细看,像是蓄起的泪光。
哭什么呢?
好端端的。
水做的不成?
晋起皱眉,只见江樱吸了吸微红的鼻子,将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给逼了回去,继而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整齐齐的白牙来。
这模样落在晋起眼中,只觉得娇俏美好的不成样子。
似乎只这一眼,连月赶路来的疲惫感顿时都消失不见了。
再累也值了。
“晋大哥,我现在做阳春面做的跟阳春巷里的老伯做出来的味道有九分相像了,等哪日我做给你吃吧?”
没有任何预兆的,话题忽然就转到了阳春面上头来。
晋起闻言嘴角微微弯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风帽形成的一片阴影下,俊逸的五官似笑非笑。
“嗯。”
……
晚间,晋国公府。
大半日的忙碌与招待之后,谢氏将西陵来的冬珠公主和冬烈王子的下榻之处安置好。亲自确定一切无误之后,方让下人去告知了晋余明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王子与公主都已歇下了。”晋余明走进书房中,将门关好之后对晋擎云说道。
书房里角落里烧着无烟火味的银丝炭盆,纵是腊月里的夜晚,也让人感觉不到丝毫寒冷。
晋余明绕过六折的落地大屏风,才瞧见书房内间除了晋擎云之外,晋起也在。
“然之也在啊。”晋余明撩起衣袍笑着在罗汉床下铺着的厚毯之上的蒲团上盘腿坐下,口气关切地说道:“大半日下来只顾着招待西陵王子与公主了,都还没来得及同你说上几句话——此番从西陵回来,该是累坏了吧?二叔瞧你的脸色似乎不大好。”
晋余明说话的时候。就连眼睛里满都是和蔼的笑意。
晋起相信他是真的开心。
他将西陵王的继承人和西陵王最疼爱的公主都带回来了,晋余明自然是打从心底感到开心的。
“多谢二叔关心,休息几日便可恢复了。”
晋擎云撩了撩眼皮子,遂也含笑说道:“时辰也不早了。有什么话咱们明日说也不迟,然之舟车劳顿必感疲累,且先回去歇着吧,这两日不必过来请安了,好生养着精神。”
晋起应了声“是”,随后便行礼退了出去。
须臾。房门被合上的轻响声传起。
“父亲,然之怎么同您说的?”晋余明迫不及待地问道:“西陵王可是答应借兵了?”
晋擎云眯着眼睛摇了摇头。
晋余明脸上的笑意登时凝固住,皱眉不解问道:“既如此,怎还让应王子与冬珠公主不远千里来了京城?”
在西陵,应王子便是准继承人的意思。
说到此处,晋余明又道:“且听闻西陵王与发妻西陵王后仅育有一女,便是这位冬珠公主,何时竟有了这位应王子?”
“远在万里之外的西陵王有无子嗣你也这么清楚?倒是比我知道的还多呢。”晋擎云意味不明地说道。
“儿子也是早年偶然之下得知,并不确定……”晋余明讪讪地解释道。
“然之说这位应王子乃是西陵王收养的义子,虽无西陵皇氏血统,又是个破了相的,却十分为西陵王青睐器重,已是名副其实的应王子。”晋擎云徐徐说道:“此番西陵王既让其随同然之一同回京,可见借兵一事尚有转寰的余地。”
说到此处换就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压低了声音道:“有着当年的事情在,他若是一口便答应下来,我倒还不敢收下这份心意呢。”
“父亲的意思是……”
“定是听然之提起了云莎离世一事,因为他胞妹的死从而对咱们晋家耿耿于怀呢……”晋擎云冷笑了一声道:“我当年已同意了她进门,是她自己命短福薄,生产之时难产而死,怪的了谁?若真要算这笔账,我还没跟他算他云札将这样一个扫把星送到了我晋家。克死了我的亲生儿子这笔账呢!”
晋余明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暗沉的颜色,口气却极自然,劝道:“已是十余年前的往事,父亲何必再为大哥的事情动怒?”
晋擎云紧紧握起的手指松了又紧。
别说是十余年。就是五十年一百年,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忘记此事。
死的是他的儿子!
他若忘了,还能由谁来记住?
晋余明看了一眼晋擎云紧紧绷着的脸色,沉默了片刻之后,岔开了话题问道:“依父亲之见。西陵王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还用问吗?显然是想试探一番我们的态度。”晋擎云从往事中抽回神思,声音沉沉地说道。
试探?
晋余明状似思考了片刻。
“是有意试探……我们待然之的态度吗?”
“说的好听是亲家,可阖府上下除了然之之外谁又同他们有一丝一毫的关连?若要细说,怕还得是有着陈年久怨的仇家呢——云札虽看似不拘小节,做事全凭心意,可却并非鲁莽之辈,借兵一事非同小可,他自然是得确定了咱们将他外甥看作了一家人才肯考虑的。”
晋余明做出一副恍然之态,后忙道:“这点请父亲放心,谢氏那边儿子也会交待好的。”
不就是演戏吗?
“谢氏你倒是不必刻意告知。她可比你那个蠢货儿子聪明的太多了。”晋擎云冷冷地说道。
“父亲说的是,我回去一定严加教导阿觅,同他说明其中的利害关系……”晋余明苦笑着,一提到他这位不省心的儿子,也是头疼的很。
“你明白就好。”晋擎云看了他一眼,道:“不早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是,父亲也尽早安歇,夜里注意御寒。”
“嗯。”
晋余明行礼退下,然而刚行至屏风旁。却又听坐在罗汉床上的晋擎云说道:“对了,孔先生认亲仪式的日子定下来了,定在了来年二月十五,你回去记得提醒谢氏。须得早早地将贺礼给备好,务必要用心准备,莫要让他人抢占了上风。”
“是,儿子记下了。”
……
晋起从晋擎云那里离开之后,并未有直接回云起院,而是去了安置着应王子冬烈的明臻院。
“王子。表公子来了。”禀话的是冬烈从西陵带来的下人,故称呼晋起为表公子。
刚沐浴完打算摘下面具的冬烈闻言又将面具戴好,遂道:“请进来吧。”
心底却是无限疑惑。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的二人表面上是表兄弟的关系,可这些时日的相处,这位表弟并未对他表现出过丝毫的亲近之意,也极少会主动寻他说话,除非告知赶路的行程问题,像今日这般主动找来,更是从所未有过的事情。
倒是他,莫名其妙的觉得这位表弟身上有种令他向往的熟悉感,义父将此解释为,或是因为他原本也是中原人士的缘故,所以才会对表弟感到莫名的亲近。
暗自疑惑间,冬烈已来至了外间。
晋起已不请自坐,好整以暇的等着他过来。
“晋表弟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冬烈在晋起对面坐下,出声询问道。
晋起看了他一眼,口气如常说道:“早先你不是说想找我切磋一二,见识中原武术吗?就今日如何——”
“什么?”他张口二话不说便是要切磋武功,倒弄得冬烈一愣,一时反应不及。
见晋起依旧在注视着他,冬烈方回神过来,而后喜不自胜地点下头来。
他之前同晋起提过几次,皆被拒绝了,一直是心中的一桩憾事。
只是,怎么忽然就想起来要答应他了?
冬烈心中纵有疑问,然而作为一个武痴,却是万万敌不过此等诱惑的,当即转身去了内室更衣。
小半个时辰后,晋起离开了明臻院。
较来时相比,面部表情稍微柔和了那么一些。
而被两名仆从扶着趴回牀上的冬烈忽然明白了。
他这位表弟心里有火!
什么比武切磋,分明是找他撒气来了!
“王子,您伤的似乎很重,属下去晋公那里请大夫过来——”仆从见冬烈疼的紧紧抿着唇,连忙就道。
却被冬烈伸手阻止了,“不用请大夫,皮外伤罢了!”
“可是王子……”
“我说了不必!记住,不许声张出去——”冬烈凝声吩咐道。
他好歹也是西陵数一数二的勇士,到了这位表弟手里却是如此不堪一击,这么丢脸的事情,说出去已经不是他的脸还能不能要这么简单了,而是会有辱国体的大事!
两名仆从自也明白了冬烈的用意,只有去取了自带的伤药来给主子擦伤。
一边擦一边在心里念叨着,表少爷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切磋个武艺竟能把他家王子给揍成这样,还有没有人性可言?
同时却又忍不住再三嘱咐道:“王子,日后您万万不能再同表少爷切磋了……”
切磋一回都这样儿了,再往后他们都不敢想了……
……
次日一早,石青便随着孔先生来了梁家大宅。
彼时江樱才刚用罢早饭,碗刚洗到一半,便听说孔先生来了。
于是庄氏赶忙将她手中洗了一半的碗碟给抢了过来,催着赶紧去了前堂。
“我特意给姑娘从西陵带回来了一些新鲜的玩意儿——”石青笑着道明来意。
“快瞧瞧。”孔弗一见到自家丫头便露了笑,眼下催促着江樱将匣子打开来看。
小匣子里装着的是一些女儿家的玩意,手绢头巾珠花手镯等物,多是色彩斑斓,带着浓浓的异域风情。
江樱欢喜的道谢。
“不用谢我,都是常静给挑的,我也不知姑娘家的喜好……算是借花献佛了。”石青笑着说道,提到华常静之时,口气里已带上了显而易见的亲近之意。
江樱见他并不扭捏,故也不再避讳什么,笑着问大:“华姑娘没跟石大哥你一道儿回来吗?”
“商行里还有些事情,她一时走不开,我先随晋公子回来的。”石青从容地答道。
“等回来约莫就能办喜事了。”孔先生跟了这么一句。
石青终于还是没能挨得住,顿时红了脸,略显慌乱地将话题敷衍过去,便连忙岔开了话,同江樱说起了他在西陵的一些见闻。
最后说到西陵那边皆是一夫一妻制,女子活的同男子一样自在,性子多豪迈,行事多无所顾忌。
“所以冬珠公主昨日说话才有些欠妥,她本是没有恶意的,只是在她们西陵女子的认知之下,这种行为属于正常……”石青顺带着提了一句。
江樱还沉浸在对西陵女子的羡慕中,此刻听石青提起冬珠公主,便好奇问了一句对方的具体身份。
“冬珠公主是西陵王唯一的女儿,极受宠爱——也就是晋公子的表妹。”
江樱不由一怔。
表妹?
又一个表妹?
晋大哥到底哪儿来的这么多表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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