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抬头就是西屋,姜小娥便把步子放得慢些,抬手打起挡风用的绣花厚帘幕,进屋就瞧见主仆二人正坐在炕边打络子。见是她来,二人手上皆是一顿,一齐站起身。
姜小娥抿抿唇,想着娘的面色,便不敢多耽搁,攥着手帕走上前,开门见山地道:“你若得空,便跟我去一趟,我娘喊你。”
庄明媛心里微惊,问她:“姑娘可知是因何事?”
姜小娥摇摇头,她也不知是因何事,只娘面色不太好看,想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当然,她断然不会透漏给她。见问不出来,庄明媛也就没再继续问她,心里却是开始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陶氏坐在堂屋里,一面慢慢啜饮着茶水一面等着人来。等到三人前后.进来时,她在钟家时心底升起的那股气也就渐渐消下去。先是看一眼立在底下的,近日来明显清减不少的庄明媛,后才搁下茶盏,摆手道:“你两个都下去,让我二人单独说说话。”
庄明媛心里咯噔一下,愈发不安。
等到闺女与那琼珠下去后,陶氏这才微沉着声音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想我也不必说得太明白,你心中自然清楚的很。”见对方面露疑惑,陶氏方接着又道,“如今外头很有些不雅的传闻,我姜家虽说不是什么富贵之家,但好歹算是书香后裔。在你来之前,可从没这些个流言蜚语……”
陶氏叹了一声气,眼睛意味不明的看向她。
她近来不单形容上清减了,便是脸色也一日日跟着苍白下去。现今立在堂屋正中,着一袭青莲长裙,腰肢缠得细细的,面上脂粉不施,发髻上也插戴的简陋,素素的立在堂屋正中,倒显出几分往日里少见到的弱不禁风之感。
庄明媛顶着对方不加掩饰的目光,慢慢跪了下来:“太太,明媛知道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是明媛不对,让太太在外人跟前失了脸面,还望太太责罚。”
陶氏一向是个服软不服硬的人,见她这样伏低做小,心里便又觉着于心不忍。忙喊了她起来:“起来说话,也别什么事都往自个头上安,方才之言,并没有全怪你的意思。只是……”说着,看她一眼,“日后你就少出门,家里一旦来客,你就回避。平日里有岩儿在的地方,你也需得回避。”
庄明媛一时只觉心都凉到了底。
她这番话一道出来,就等于自己多日来所付出的努力俱都毁于一旦,局面再一次回到了原点。少出门?自打住进姜家以后,她前后就只跟着姜小娥出过一回门,谈何少出门?不过是为着敲打她罢了。回避?倘若日后真的不能与他相见,那她还留在姜家做甚?
只是对方已经把话摆明,她一个寄人篱下之人,哪里能有反对的余地?当下只有勉强着点头应是。
陶氏这才满意,挥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庄明媛便福了福身子,慢慢转身。只是还未走到两步,眼前突地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双手还未碰着墙壁,人便已经软软滑倒在了地上,眼眸一闭,人事不知。
陶氏大惊,一下自椅上站起来:“快,来人!”
等到三人合力将她搬至榻上后,琼珠便跪在榻边哭。姜小娥则抱住娘的胳膊,时而瞅瞅榻上面容苍白的女子,时而抬眸望望娘凝重的神色。这般左看看右看看之后,到底忍不住开口道:“娘,她怎地好端端的晕倒了,可要请了大夫来?”
陶氏凝着眉头,点头:“琼珠,你现下出门往南走,去将金氏医馆的金大夫请过来。”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金大夫匆匆赶来:“病人在哪?甚个症状?”
陶氏示意闺女暂先避到隔间等消息,自己则出去相迎,沉声道:“好好地走着路,这突然就给晕倒了,有劳金大夫速给她瞧瞧。”
金大夫已过天命之年,两鬓斑白,面相和善。家中世代行医,自幼便熟读医书,还是孩童时期便跟随父亲四下采药治病。而今数十年过去,凭借着精湛的医术,受芙蕖县百姓的爱戴与拥护,尊为县上的第一良医。
帐幔早已放下来,陶氏使唤琼珠搬了张椅过来,让他老人家坐下诊脉,自己则静立一旁,紧张的等待结果。
须臾,金大夫诊完脉,先是看一眼一旁双眸通红的丫头,后才把目光转到陶氏身上。皱眉问道:“此地可方便说话?”
陶氏闻言心惊,连忙朝着金大夫点头:“方便,金大夫直说无妨。”
金大夫这才直言不讳地开口道:“此乃喜脉,约莫一月有余,将近两月的光景。”
“啊——!”陶氏脸色大变,震惊不已,“喜、喜脉?!”止不住双腿一软,差点子就栽倒。幸在她急急扶住了床柱,堪堪站稳住脚跟,只是额角青筋直跳,面色发白。
琼珠亦被震得说不出话来,木愣愣的张大嘴,僵在原地。
“姜太太?”
金大夫并非是个喜爱掰扯之人,只是这芙蕖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家娶媳妇哪家嫁闺女都是清清楚楚。对于姜家娶没娶新妇自然也是知晓,眼下这榻上躺着的姑娘有了身孕,县上的流言蜚语他便是不主动去听,难免也会被动的钻入耳中。
知悉了姜家的情况后,面上便浮现出些许的为难之色。
陶氏到底是几个孩子的母亲,活到了这个岁数自然经历过不少,很快缓过来,低声恳切道:“这是我娘家远房的一个侄女儿,特来县上住几日,不久还得回乡去。只是在外诊出喜脉到底不妥,还望金大夫帮着瞒一瞒,待我那侄女婿把人接回去了,让他们自己再查出不迟。”
陶氏睁眼说瞎话,为今之计也只有这般,难不成还真与他说出实情?对方信或不信并不在她考虑的范围以内,再者金大夫的性子她也算是了解,断不会掰扯这些个闲言碎语,此番自己又恳请他保守住消息,想来短时间内是不用担心被人察觉。
金大夫年事已高,本就不爱沾惹这些后宅阴私,当即点头道:“也好,稍后老夫开一副驱寒的方子,你派个人同我一道去,好取药回来。”
见他老人家这般通透,陶氏态度愈发显得尊敬:“有劳金大夫了。”说着,转头去唤琼珠,“琼珠,你跟着金大夫去一趟。”琼珠还未完全缓过神来,愣愣的点头应是。
金大夫看她一眼,临走前到底对着陶氏交代一句:“这小娘子身子虚弱,想是头一胎怀起来艰辛,姜太太便是想着瞒她一段时日,也需在饮食上照顾一二,替她养养身子。反之,若是一直这般弱下去,只怕要胎儿不保。”
陶氏默声点头,命琼珠送他老人家出去,转身就跌坐在椅边。晴天霹雳,没有比这晴天霹雳更加能符合她此刻的心情!
姜小娥适时走了出来,她躲在壁后多多少少听见一点,此刻同样的被吓得不轻,白着小脸儿一下扑进娘怀里,哽着声音道:“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外人一走,陶氏便没打算再掩饰情绪,她阴沉着脸道:“只怕是你那混账哥哥暗地里干出的好事!”
“哥哥?”姜小娥惊声叫道,“关哥哥什么事?绝对不关哥哥的事!”她嘴上叫嚷着,眼眶里却是一酸,泪珠儿在打着转。家里除了哥哥一个男子外,根本就没有第二个,那庄明媛既有了身孕,如若不是哥哥干出的好事,难不成她还能自己一个人怀孕?
只一想极大可能是哥哥干的,她这心里便一钝一钝的痛起来,难受极了。愣愣哭了一阵,她猛地一下站起来:“我现在就去找哥哥,当面问个清楚!”
“你个死丫头你给我回来!”陶氏一把将她捉住,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娘才请金大夫帮着保密,你就这样急惶惶的奔出去,不知外头有千万只眼睛盯着咱们家?你就这样急着去沦为众人的笑柄?”
姜小娥一下僵住,捂住脸没忍住又哭起来。陶氏长长叹一口气,把这伤心欲绝的小囡囡拥进怀里,止不住咬牙切齿道:“等着,等那混账东西回来了,看娘怎么收拾他!”
姜小娥一愣,在娘怀里抽噎着道:“娘,一定是她勾引的哥哥,我不信哥哥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害的哥哥!”
陶氏轻拍闺女的肩头没说话,眉头却皱得死紧。这种事哪里就能说的清楚,把人家姑娘肚子都搞大了,在这一点上,岩哥儿便得理亏。
等到姜岩归家时,天色渐暗。庄明媛已被琼珠扶回了西屋,陶氏便坐在堂屋里候着他,面色沉沉。
姜岩直觉出了事,再看一眼娘身侧站着的妹妹,同样的面色异常,正不时拿眼睛剜着他,一副爱答不理气恼至极的模样,心下便更为笃定,定是出了何事。
“你这个混账东西!”陶氏一声怒斥,扬手就欲将手边茶盏砸出去,只是临到当口上,却让闺女给一下按住。姜小娥惊,一连的摇头,“娘使不得使不得!要将哥哥砸坏的!”她虽心里同样愤怒不已,但还是舍不得哥哥受伤……
陶氏更怒,甩开她的手,下一刻便将茶盏重重放在案上:“嫃儿回避,让娘与这混账东西单独谈谈。”即便是再愤怒,陶氏也知不能损了长子这一家之主的脸面,故此要将闺女赶走。再有,闺女还小,有些话也不适合她听见,还是回避为好。
姜小娥不肯走:“娘,我就立在一旁不说话……”
“下去!”陶氏喝斥。
姜小娥一抖小身子,脚底就跟黏了胶一般,还是不肯走。
正当陶氏准备再次喝斥时,姜岩便开了口道:“娘有话要单独问哥哥,嫃儿别担心,快下去。”
姜小娥正准备接口,话到了嗓子眼又想到自个正在生他的气,当下一声冷哼:“谁担心哥哥了!”再狠狠剜他一眼,方才退下。
陶氏没耐心扯东扯西,直接就道出庄明媛有孕一事。
姜岩同样感到震惊,只是他一向不爱显露情绪,当下也只是微沉了沉面,拳头不由自主的攥紧,心里怒火滔天,面上则冷静的道:“此事确是儿子之错,任凭娘责罚。”见娘面色依旧难看,他便又道,“只是儿子还有要话问她,稍后再向娘领罚。”
说着,不待陶氏反应,转身便去了西屋。
庄明媛忐忑不安的坐于桌前,她才自榻上起来不久,面色依旧苍白虚弱。藏在桌下的素手紧紧护住肚腹,她在害怕,她心里在害怕,怕那个人暴怒,怕他会伤害她的孩子。
她的小日子已经有一月多没来,因着不确定,她便一直提心吊胆的瞒着。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今日她在人前晕倒了,事情败露,等待她的结局会是怎样,她不知晓。
庄明媛正心惊胆颤着,琼珠给她做的一碗桂圆枣儿羹,她才勉强着自己吃下一勺,耳边就传来他那如同恶鬼一般骇人的步伐声。“叮咛”一声,白瓷勺子落在瓷盅中,她惊地站起来,想也不想便逃也似的爬上了床榻,躲到榻角缩着,拿被子牢牢蒙住自己。
琼珠正被自家小姐这一连串的动作给弄得一愣,还未反应过来,身子便被一股大力一搡:“滚出去!”
琼珠骇得差点滚到地上去,对方来势汹汹,活像是索命的厉鬼一般,她便是心里再惧,也没法狠心扔下小姐不管。当即冲上前张开手护住:“姜姜姜……姜公子!小姐有了身孕,您不能动怒!”
姜岩沉着脸,一只手就将她拎起来,扔到门外后“砰”的一声甩上房门,转身再次逼近床榻。
对缩在榻角正瑟瑟发抖的人,他根本没有半点的怜惜,手上稍微一探便一下揭开她的护身符,在对方惊恐无助的目光下,一把将她拽到地上来。声音冷厉地道:“贱人!你竟敢算计我,说说看这孽种到底算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