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我走出家门。路灯下,只有我自己的影子同行,沙沙的脚步声听得我心里发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害怕走夜路了,记得小时候下了晚自习,每天都要走十几分钟的夜路,我斜挎着书包,哼着歌儿,一会就到家了。
好在到贺宅不远,十分钟后我走完了平时要用十五分钟的路程,推开了贺宅的门。客厅里只有老罗和贺普仁两位,他们表情严肃的看着我。我站在门口,有点不知所措。
老罗示意我坐下,我便捡了离门口最近的椅子坐了下来。
“师傅,这大晚上的找我来有什么事吗?”虽然内心忐忑,但我得先发治人。
“你自己做了什么事自己交待,还用我告诉你吗?”贺老头使了一招打草惊蛇。
我脸色一变,道:“哦,我想起来了,师傅,今天早上我看到桌上放着一盒糕点,李阿姨说是日本友人送的,我看有那么一大盒,您一个人怎么吃得了,就帮您吃了两声。您要是有意见,我下回不吃就是了……”
“胡扯!我会为那两声糕点大半夜的找你来吗?你今天做了什么亏心事,说重点!”贺老头暴怒道,说话时白胡子一撅一撅的。老罗翘着二郞腿笑呵呵的看着我们师傅二人斗嘴。
“哦,不是这个!我再想想啊,对了!今天上午您坐诊的时候,病人里有我以前一个同事的妈,我给她加了个塞儿,您生气不会是因为这个吧?这个我得给您解释一下,她是外地人,来北京一趟……”
“加塞儿也不对!回头写一份500字检讨!但今天说的不是这事儿!我问你,孙羽是不是被你放走的?”说着,贺老头拿出一个空瓶子放在桌子上,正是装孙羽精魂的那个。
“师傅,你糊涂了吧?她把我害得还不够惨吗?我为什么放他?”
“疯子,怎么跟贺老说话呢!”老罗训斥道:“遵师重道,最基本的礼貌你都不懂吗?”
我不说话,看着对面那一人一鬼,心想:我就是死不承认,看你们怎么着。你们以为自己很高尚,什么铁肩担道义,可是行的却是邪门歪道,人家好好的小姑娘,要给人家炼了,剥夺人家轮回往生的权力,这是既不人道,也不鬼道的。要是高爷,他绝对不会这么干的。
老罗盯着我看了一会,说道:“疯子,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是让你死亡,能拯救100个人,你愿不愿意舍身赴死?我说是死是魂飞魄散,在宇宙中永远的消失。”
我想了想,说:“不愿意!”
老罗又问道:“如果让你杀一个人,能够拯救100个人,你愿不愿意杀这个人?”
我毫不犹豫的说道:“这个没问题!”
见我如此回答,老罗和贺老头对望一眼,摇了摇头,显是不太满意。我心里一阵后悔,干吗对这两个老家伙掏心窝子,骗骗他们不就行了!看来我的厚黑术还没有练到家。
没有等老罗说话,我抢先说道:“罗叔儿,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
老罗看着我,点点头,说:“你问!”
“如果让你魂飞魄散,能够拯救整个世界,你愿不愿意自杀?”
老罗想连都没想,说:“当然!”
我又问:“如果让你杀一个人来拯救世界,你愿不愿意杀这个人?”
老罗仍然想都没想,说:“当然!”
我接着问:“如果让你杀的这个人是你最亲密的人,你还愿不愿意亲自动手去杀他?”
此时,老罗犹豫了一下,才说:“当然!”
我点点头,评论道:“大道无形,川人李宗吾的厚黑学罗叔儿研究得很透彻啊。”
老罗诧异道:“什么厚黑学?”
罗、贺二人都莫名的看着我,等着我继续说下去,心中不免暗喜。于是顺口扯道:“李宗乃民国时期一代怪才,他本是四川富顺自流井地方人,看穿世态,明察现实,总结古人成功的秘诀,不过是脸厚心黑罢了。以秦汉英雄为例,项羽拔山盖世之雄,最终身死东城,为天下笑!究其失败的原因,正如韩信所说:“妇人之仁,匹夫之勇”,妇人之仁,是心有所不忍,其病根在心不黑;匹夫之勇,是受不得气,其病根在脸皮不厚。相比项羽,刘帮正是由于心黑脸厚才得了天下。韩信可忍胯下之辱,脸厚的程度不在刘邦之下。无奈他对于黑字欠了研究,系念刘邦解衣推食的恩惠,结果身首异处,夷及九族。另外,范增千方百计欲置刘邦于死地,心子之黑,也同刘邦仿佛;无奈脸皮不厚,受不得气,汉用陈平计,间疏楚君王,增大怒求去,归来至彭城,疽后背死。
我见他二人听得津津有味,便继续说道:“再论三国英雄。曹操的特长全在心黑:他杀吕伯奢,杀孔融,杀杨修,杀董承伏完,又杀皇后皇子,悍然不顾,并且明目张胆地说:“宁我负人,毋人负我。”心子之黑,真是达于极点了。有了这样本事,当然称为一世之雄了。而刘备的特长全在于脸皮厚:他依曹操,依吕布,依刘表,依孙权,依袁绍,东窜西走,寄人篱下,恬不为耻,而且生平善哭。此外还有一个孙权,他和刘备同盟,并且是郎舅之亲,忽然夺取荆州,把关羽杀了,心之黑,仿佛曹操,无奈黑不到底,跟着向蜀请和,其黑的程度,就要比曹操稍逊一点。他与曹操比肩称雄,不相上下,忽然在曹丞驾下称臣,脸皮之厚,仿佛刘备,无奈厚不到底,跟着与魏绝交,其厚的程度也比刘备稍逊一点。他虽是黑不如操,厚不如备,却是二者兼备,也不能不算是一个英雄……”
正待我讲得兴起,老罗突然回过味儿来了,说道:“李宗吾的厚黑论我听明白了,我想问的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我道:“我问你,是否愿为天下苍生而杀你至亲至爱之人,你回答当然!其心之黑,与曹操、范增何异?我问你,是否愿为天下苍生而魂飞魄散,而想都没想就回答当然!趋利避害为人之本性,你脸皮厚得把自己都蒙蔽了,还有什么好说得?”
老罗怔怔地看着我,心中显然回味无穷。我见时机已到,便站起来对两个老头儿说道:“你们扪心自问,好好想想吧,我先回去睡觉了。”
我刚走出房门,猛听身后贺老头喝道:“孽徒!你给我回来!”
我重新回到客厅,发现二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心道:“今天这顿打算是免去了九成。”
贺老头也不让我坐了,直接就问道:“你小子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歪道道儿,我们今天叫你来是问你,孙羽到底是不是你放走了,你TM杂七杂八净给扯些没用的,差点把我们都给绕进去了。”我头一次听见贺老头说脏话,可能是晚上心神不太受约束造成的。
我说道:“师傅,这怎么是没用的呢?你和罗叔儿好好想想,要让你们拿自己的命换100个人,你们真的是心甘情愿的呢,还是被你们所谓的道德观念给欺骗蒙蔽了呢?”
我继续不遗余力的往沟里带,但这次他们不上当了,贺老头当即打断道:“行了!你再不说实话,老子打断你的腿!”说道,从墙上拿下戒尺来。
这把戒尺据说是师傅的师傅一辈辈传下来的,精钢锻造,听六师兄贺嘉兴说,从来没有见师傅把它从墙上拿下过来。这次贺老头可能是要动真格的了,凭他的手劲,一尺子下去,我的腿准就废了。当然,凭他的医术,接起来没有问题,但其中的痛苦确是难以承受的。
此时,我心里动摇了一下,但只动摇了一下,便说道:“师傅,咱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是社会主义新中国,您不能动私刑!”
贺老头看了一下这个不肖弟子,咳的叹了一口气,把戒尺扔到沙发上,顺手抄起桌子上的遥控器,把电视打开了。电视里播放的影片没有声音,我仔细看去,那画面正是罗宅的左厢房,心里咯噔一下。心想:糟糕!当时找了半天摄像头都没有找到,原来贺老头把它藏在了书架里!
画面里一开始只是静静的书房,没过多久一个蹑手蹑脚、偷偷摸摸的人影出现了,他像贼一样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装孙羽的小瓶子,然后把它打开了,孙羽瞬间便消失在了空气中。那个贼不是别人,正是我徐子枫。
从影片当中看去,老罗书房里绝对不只一个摄像头!而我在摄像头的环视之下,居然还做了一个胜利者的手势!简直太丢人了~
“师傅,你说你,有录像也不早说,害我们都这么费劲。”我讪笑道:“没错,孙羽是我放走的。”我边说边往门口移动,只待他一动手,撒丫子便跑。
这时,贺老头好像并没有要处罚我的意思,而是说了一句让我至今都感到莫名其妙的话:“你再好好想想,孙羽真的是你放的吗?”
我尴尬的指了指还在播放的电视屏幕,犹豫地说道:“这——不是我放的,难道是你放的?”
老罗问道:“你为什么要放走孙羽?”
我心道:“一夜夫妻百夜恩,我和她好歹搞了一晚上,放走她不是人之常情吗?”不过,我嘴上却义正言辞地说道:“如同任何人都没有权力非法剥夺其他人的生命一样,任何人也没有非法剥夺一个精魂重入人世轮回的权力!”
贺普仁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把其他精魂也放走?”
我突然卡住了,过了一会才道:“我放走一个,你就凑不齐十个精魂,也就没有办法实施炼鬼术。全放了你还不得打死我,我才没那么傻呢!”
贺普仁和老罗又对视片刻,然后贺普仁无奈地抬抬手,做了一个轰人的手势,说道:“没事了,你回去睡觉吧。”
就这样放我走?我内心中充满了疑惑,但我脚步却没有丝毫停留,急匆匆的往屋外走去,刚走到屏风的时候,听到后面师傅又补充了一句:“早上六点,准时过来背书!”
我一看手机,靠,都凌晨四点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