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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知道自己要死了。
她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被人搬到了院子里,几个粗使丫鬟骂骂咧咧的解开了绑在她身上的布条,几盆冰水倒下来,冬末的晨曦,刀子一样的刺骨寒意硬是活生生将她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却也生不如死。
“这疯子,可真是臭!也不知王爷如今还来看这个东西干什么。”说到这,突然惊呼一声,降低声音道:“该不是要……”
“……少说几句!”为首的丫鬟身板略宽些,穿了件粉色褂子,袖子挽到一半正擦着她一脸污垢血渍,冷声斥道,“王爷的事也是你能嚼舌根的,叫旁人听到了,绕不了你!”
手下的劲道却轻了些,忍不住叹息道:“向来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就算是王妃,不也落得如今这般田地……”
“听说是那新王妃还是她亲妹妹呢,长得可是倾国倾城,还是打小便是闻名大乾的“凤稚”,咱们王爷自打十年前便对她一见钟情,如今可算如愿了……”
又是一阵窃语,她被人匆匆换好了衣服,架到木椅上,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未央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是个破败的小院,院外面却是金碧辉煌,美不胜收。
只有这个小院是那么的突兀与凌乱,没有丫鬟打扫,也没有人愿意来打扫。
“正午啊……毒要发了吗?”
她喃喃自语,努力仰头看着天空。
她已经看不清楚湛蓝的天空是否漂浮着白云,只能感觉到双眼被阳光刺到泪流。
忽然,未央卷缩在了一起,豆大的汗珠溢出了肌肤,那熟悉的巨痛一波波自骨髓袭来,她颤抖着,黄泉引……多么准时,毒发了!
“毒发了吗?”
低低的轻笑声伴随着脚步传来,未央却瞬间僵硬!
她猛地抬头,眼前是一团模糊的人影,但是她听得出声音,——他有着温和的声音,有着温柔的似乎要滴出水的黑眸,英挺的鼻子,完美的唇形,无不在张扬着他的高贵与优雅,如此温柔的一个人,骨子里却是残忍至极。
“未央,很疼?”
未央止住颤抖,努力维持着平日里的声音:“想容中的毒与我无关,她的话你信,我的话你却不听……”
半年前,想容毒发,晕倒前只一句对着她楚楚可怜的控诉“为什么”便彻底定了她的罪,他的夫君,大乾国四王爷问都不问直接便废了她的双腿,囚禁她于偏殿之内,最终拿她试毒,只为了一解想容所中的黄泉引。
最终,想容安然无恙,而她,作为惩罚,每日晌午都得承受毒发时万蚁噬骨生不如死的折磨。
“好,我信你。”男人低笑,语气轻柔,抚上她断腿的力道却猛地加重,未央发出短促的叫声,鲜血涌了出来,她额头冷汗涔涔瞬间颤抖成一团,眼前模糊得连人影都看不清了:“即便我现在信了,又能怎样?未央,你这腿,好像废了。”
她的嘴角蔓延着苦涩,已不是今日的事了。
“听说前些天你还想着去摘梅花?这腿废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是不听话?”忽略未央腿的异样,男人云淡风轻问道。
梅花?
未央的信猛然一紧,依稀想起那年初冬,她受尽委屈躲在墙角头哭,花瓣落在头上,她抬头望去,便是这个男人一身云锦。他捻着枝梅花,花朵轻轻敲打着她的小脑袋,笑语清浅,他说,哪来的小丫头,连哭鼻子都哭得这么不雅?
便是这一枝梅花,这声小丫头,让她自此万劫不复!
往事几乎让她泪流,绝望中,她朝着那一团人影伸出了手:“未央求一死!”
他握住她伸过来的手说:“未央,你是我的王妃,我怎能舍得你死?”
一句话,让未央彻底面如死色。
她已经是活死人,活着,受着不停的折磨,还有无尽的心疼。
忽然,他猛然抽回握住未央的手:“我不会让你死。”
声音带了几分怒气,随后甩袖而去,未央已经疼得快晕厥了,只能在椅上缩着,久了竟然有种灵魂渐渐漂浮九天之上的感觉……
缓缓闭上了眼睛,就这样死吧。
猛然一盆凉水淋头而至,她抖了抖手指,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果然,中午毒发后,眼睛已经完全失明。
“姐姐,你怎么变成这样?”来人说道。
云想衣裳花想容!
苏想容,苏家倾国倾国的苏想容,圣洁无暇的苏想容,集天下盛誉和荣宠于一身的“凤稚”苏想容!
未央恨得发着抖。
十二年前,她一句,姐姐,为什么弄疼我。于是,她被迫搬离主屋,住到废弃的偏院,被迫不能入学自此博得愚昧无知的蠢名。
十年前,她一句,姐姐,我不想嫁。于是,她被迫嫁给当时所有人都不看好的肃郡王宫子墨,彼时,他还只是个卑微宫女所出,不受宠到可以任世家欺凌的的弱势少年。
两年前,她一句,姐姐,我喜欢姐夫。于是,全族人逼迫她退位让贤,连同那位她曾经一心一意尽全力扶持的夫君。
半年前,她一句,姐姐,为什么害我。于是,曾对她许诺白首的夫君毫不犹豫出手废了她的双腿,灌她毒药只为替想容试药。
……
“姐姐,想容心好疼啊!”
苏想容注视着她几乎滴下来泪,那孱弱圣洁的姿态让人恨不得把全天下都捧在她脚下。
“姐姐还是这么蠢,想容真是太心疼了!”
她的眼泪真的落了下来,砸在她脸上如蛇一样的阴冷湿滑:“只是,有姐姐在的一日,妹妹便不能安心一日。”
她轻轻笑,补上一句:“肃郡王登基以后要立我为后了,姐姐没有享到的荣光,小妹便替你享了吧。”
手指一紧,狠狠抓住衣襟,未央实在想不出想容如此恨她的理由。
想容却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笑道:“十五年前,苍云来客,箴言示人,龙翔浅底,凤翱王庭!姐姐,苏家那年总共只得两个女儿,姐姐如此丑陋愚昧,怎么可能是凤凰呢,只能是妹妹啊!可姐姐的存在始终是一根刺,妹妹只能想法拔掉这根刺了。”
未央只觉五雷轰顶,那年苍云来客,族中盛况空前,她被继母哄着喝下一碗莲子羹后,腹痛不已根本没去到现场,也就不知道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想容轻柔的笑着:“姐姐的容颜一日丑过一日,那是因为母亲给你下了红颜醉哦!姐姐一日比一日愚钝不堪,那是因为母亲只教姐姐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在礼仪立国的大乾,哪有女子不入学的?可姐姐纵使这么丑这么蠢,父亲却还是偏疼姐姐,所以,父亲已于昨日,因支持九皇子谋反的罪名,于午时处刑。”她盯着未央,一字一顿道:“只父亲一人,凌迟处死!”
未央似个毫无生气的人偶一般的坐在木椅上,前尘过往一幕幕划过眼前,自继母进府后半年后她便一日憔悴过一日,那些夜晚继母仁慈关怀的汤药,族人凉薄讥讽的笑意,肃郡王的承诺,想容握着她的手说真好、以后有姐姐陪我了。在族中备受冷眼艰难的成长,嫁人后危机四伏的苦楚,最后都变成了父亲悲伤隐忍的眼泪,他极力反对自己嫁给肃郡王,执着她的手说:央儿,为何你看不清……
央儿,为何你看不清……
为何她看不清——!!!
两行血泪怔怔从她眼中滑下,想容似乎吃了一惊,随机大笑出声:“我的好姐姐啊,这幅表情是给谁看呢,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你那好夫君可是在十年前就亲口许下承诺此生非我不娶,一生只爱我一人!你这个建功立业的前王妃,从头到脚只是我们的踏脚石而已!”
未央猛地抬头看向她,双眼血流,那惨烈的凄厉之感,只觉得看到了地狱中前来索命的恶鬼,浑身冰凉。
想容强作镇定继续道:“黄泉引的滋味如何,姐姐,你当然没有给我下毒,因为,那毒,是我自己给自己下的!”
未央的绝望和颤抖,却给想蓉一种快感。
“王爷这么多年的雨露恩泽,姐姐一直未曾有孕,不觉得奇怪么?”
“不过每天从姐姐房里出来,王爷都会沐浴一个小时以上……”
“啊~~”
未央再也忍受不住,恶狠狠扑过去一口咬在了她手上,想容发出声惨叫,一下子跌倒在地,大叫:“来人啊,来人啊!”
破门而入的家丁一时也怔在原地,披头散发鲜血淋漓的未央死死啃咬着想容,那嗜血疯狂的凄惨模样竟一时骇得人不敢动弹。
想容气急败坏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狠狠打!乱棍打死!”
家丁回过神来,捏着棍棒冲过去,不由分说兜头往下打。
没有人听到,血流成河的人心中最深刻的诅咒:就算永不超生,灰飞烟灭,生生死死化为厉鬼,也要让害她之人血债血偿,生生世世永不超生!
……
翌日,朝阳殿内。
苏想容凤冠霞帔,精致无暇的脸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美得不似凡人,她微微垂首,有些羞涩又似有些哀伤。
“陛下,姐姐昨日……去了……”
新帝抬眸,脸色有些阴沉,心中的感觉,谁都不知:“时辰已到,走吧。”
苏想容笑得愈加动人,将手放入男子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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