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眼角眉梢致力于察觉附近有无贺兰的踪迹,她致力于回避。
像生活在有猫屋子里的老鼠,生活节奏让晚唱很是紧张。不过在她的思维中,贺兰也应是同她一样,尽力躲着她才对,怎么她反而觉得他在故意靠近她,出其不意的现身常常让她手忙脚乱,她这只老鼠过得很是辛苦。
就在晚唱以为她这一生都要在这无意义的躲躲藏藏中进行时,终于有一天,贺兰人高马大的站在了她的面前。
彼时她正在厨房偷红烧肉,眼角眉梢急吼吼的跳进来道贺兰正往这边来,以往他从不到后厨的,谁知道今天是他抽风还是她倒霉,总之她恋恋不舍的告别了她的肉,推开窗就往下跳。
急于逃生意识太过强烈,导致她跳下去之前都没有仔细观察窗外有什么物体,于是,她就以四肢着地状匍匐在了贺兰眼前。
她痛得龇牙咧嘴,视线余光处有一双宝相如意云头锦鞋,慢慢向上是一袭平银暗菱纹黑袍,再往上是贺兰冰冷带着一丝怒意的桃花眼。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贺兰无动于衷的看着她狼狈的爬起来,上前一步对她道:“你躲我做什么?”
“不是你的意思么?”她有点讶异他的怒气从何而起。
“我的什么意思?”他继续上前,把她逼在墙角。
这话问的她也是醉了,古人曰:就算是抽风也要有个限度的。
恼了反而逻辑思路更加清晰,她收回慌乱飘忽的眼神,抬头定定的看着他:“我已经按你的要求,尽可能的不给你们造成误会和隔阂,已经尽可能的做到在这府里悄无声息了,你还要我怎么做?贺兰公子,我想你真的可能是误会了,我并无意打扰你与镜姬的感情,也请你能让我继续自由自在。公子你着实是逸群之才,但并不是全天下的女子都非你不可,你想太多了。”
贺兰的眼神沉下来,缓缓道:“那那天的事呢?”
她不傻,自然明白他说的是哪桩事。这么多天她不仅在躲他,更是在躲她记忆里的那桩事。此刻被他重新提起,她更加的不痛快:“什么事?堇舞不记得了。”
贺兰仿佛在痛下决心,一张好看的脸此刻皱在一起,双手抓住她的肩膀,生疼,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练过传说中的九阴白骨爪:“你方才说不打扰我与镜姬,此话当真?”
这个问句这种句式让她抓狂,这个抽风的男人到底要让她重复多少遍?人在屋檐下,她只能耐心的,一字一顿的告诉他:“绝——对——真——心——”
话落贺兰终于能开怀一笑,他哈哈了两声,对她道:“好,好,堇舞,这可是你说的。”随即拂袖而去。
晚唱在原地愣了一会,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又涌上来,自上次从勤晟堂回来,这种感觉就经常徘徊在她心头,说不清,道不明,像小时候抢不到晚照的风车,细思之下却又不像,朦朦胧胧,凄凄婉婉。
她叹了口气,回头冷不防眼角眉梢就在身后,脸上的神色来不及收,全落入她们眼底。她只好坦诚相告:“你们看公子很开心。”
“你是猪啊他明明很生气。”眼角眉梢并没有开口,她惊恐的后退一步,她们俩中间弹出了个大脑袋,上面长了对大眼睛,不是新凝还是谁。新凝还小,个子未足,躲在眼角眉梢身后她一点都没看到。
新凝挤到她跟前,继续用着贺兰府特色词汇:“我都能看出来叔父走的时候就要气炸了,就你这个脑梗塞还以为人家是开心。”
“你怎么在这?”
“那你又是为什么在这?”
“偷红烧肉。”
“我也是。”
好吧,她和新凝在这方面是非常志同道合的。掌勺难得做一次红烧肉,费工费时,但是每次做的时候她们都会准时出现在后厨,正所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九月中旬,余热未散,秋意便盛。爽朗的天气实在是户外散步的好时机,当下便拖了还在做冬衣的眼角眉梢出去溜达,顺便看看阿同又有什么新创意。对了,阿同就是贺兰府上后厨掌勺,母亲牌红烧肉就是出自他的手。
她们三个在假山草丛旁自由自在的游荡,让初具凉意的秋风吹去盛夏的烦躁,荷池芙蕖秋老,开始有了衰败的迹象,灰褐色的斑点染上了翠绿的莲蓬,勉强支着的花瓣也渐渐萎缩,一夜秋高汉宫冷。
本该开在八月的桂花却在此时还散发着泠泠清香,桂花开了桂花香。她陶醉在这氤氲香气里,在桂树旁略有枯黄的草坪上躺下,正好与天空面对面,万里无云,碧空如洗,天幕高悬,人微小。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细听之下不止两人,待她反应过来,脚步声已走的近了,还未等她起身看清来人,就听到一阵娇笑。
“姑娘,这蚕丝锦,摸上去细腻滑润,一阵阵的凉意,团绣纹样式也好美,等到来年夏天,给您做个贴身内衬,必定舒服极了。”是镜姬贴身丫头的声音。
“还有这祖母绿一套的首饰,耳环,发簪,镯子什么的全齐了,等闲其中一件都难得。单这镯子,就比给堇舞的那副强出几里地都不止。姑娘,爷的恩宠,您可占全了。”
镜姬随后娇羞的嗔道:“死丫头,瞎说什么!”可能是镜姬伸手推她们,其中一个笑着后退:“哎呀姑娘饶命,我可不敢瞎说。”
她此时此刻的处境有点尴尬,因躺在草丛上,外围有齐腰矮树遮挡,她们并没有看到她,况且她那还有点陌生的新名字夹杂在她们的谈话里,还貌似不是很友善,索性她就继续躺着闭目养神。
映月的声音有些阳刚之气:“姐姐,她们说的可都是实话。原我还想着爷可能对堇舞有些不同,这下看来也就是那新盖的茅房,香了三天都不到,这夫人的位子,必定是你的。”映月的词汇量总是让她很佩服。
“可我还是隐隐有些不安,蔚琛对我的好有点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姐,你就是太在乎爷了,有点草木皆兵了。我天天在爷跟前,倒是没瞧出什么异常来,爷之前不是也对你很好嘛,只是更好了一点而已,这有什么不对劲的。再说了,堇舞那死丫头能和你比吗?论才学、论品貌这就不用提了,爷同你一起经历了多少,说是患难与共都不为过。那死丫头再敢有什么像上次那样的举动,我定不轻饶了她。但现在你还只是姑娘,她名义上却是小姐,姐就先暂时忍耐一阵,等做了夫人,随便打发了就行了。”
“恩,有道理。”镜姬略一沉吟,主仆一行人容光焕发得意洋洋的走远了。
呵呵,小姐?!
这个称呼还是她刚进府时,贺兰大摇大摆给她安上的。
一年前,眼角眉梢说是贺兰招待她,去他院子一起用晚饭。她坐在妆镜前,等待眼角眉梢给她梳洗打扮。
眉梢捧了一套描金蝶穿百花瑞锦正红衣裙给她,抹胸曳地长裙,外罩薄纱齐裙长袍,领袖各叠三层,银线缝合,后背臂弯一条宽长肩巾,拖地数米,蝶翅翩然百花之上,华美程度几乎可以比肩公主宫装。
她皱了皱眉,眉梢答话:“爷请姑娘穿戴齐整移步浮弦厅。”
她大概有点明白贺兰的目的是要她穿这件衣服。
铜镜前眼角将她前额至头顶乌发挽了一个百合髻,她的头发墨黑浓密,不再用任何珠翠即有脱俗之感,眼角将一支点翠衔珠双碟红珊瑚步摇斜插在她的发髻上,翠鸟羽毛巧妙的遮住发间分际线,颜色清丽。略施脂粉,收拾停当,她徐徐起身,眼角眉梢的眼神瞬间呆了一下。
眼角眉梢引着她往贺兰院子里去,原来与她住的地方距离并不是太远,走的近了能听到堂内琵琶声,弹琵琶之人技艺纯熟,声声悦耳。门前小厮见她过来,忙向室内通传:“堇舞姑娘到。”
通传之间她已进了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绿衣姑娘,她原本还是笑意盈盈怀抱琵琶看向贺兰,听到通传的瞬间便冷了脸色,看到她时更是有讶异的神色。那个一贯张牙舞爪的女子此时正站在贺兰身后。新凝呆愣的看着她,眼睛嘴巴都大张着,实在有损大小姐形象,见她望向自己袖子往嘴巴上虚虚一抹便来热情的拉她入座。
贺兰勾起唇角盯住她,略有微怔,半响眼风向绿衣姑娘处略一偏移,对她道:“这是镜姬。”
那是她第一次见镜姬,不得不承认,这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即使面色讶异,也自有一番风韵。巴掌小脸,白腻琼鼻,粉翘樱唇,低眸垂首上卷的长睫毛似蝶翼轻轻抖动,似一朵不胜凉风的娇羞水莲,怀抱琵琶的姿态更是风情。
只是美人的心机与城府都写在了眉眼之中,斜长的一双丹凤眼流转之间都是浓浓的算计味道。
她对镜姬略一颔首,贺兰的眼光仍旧黏在她身上:“镜姬,这是堇舞。”
她看到镜姬站起身来福了一福,福身的礼数让她有点困惑,她迷茫的看向贺兰,而贺兰却收回了视线:“为堇舞姑娘接风,更为姑娘压惊。堇舞姑娘,就当自己家宴,不要拘束。”她道了声谢,便专心吃饭。
席上所有人心思各异,一顿饭吃得很沉重。
许是感觉到气氛的诡异,活泼的新凝也不再说话,席间一片沉默。贺兰身后的女子眼风恨不得将她化为空气。
贺兰突然放下了筷子:“映月,你仿佛对我的品味很了解啊?”
他身后的那个张牙舞爪瞬间就没了气势,强装镇定;“映月只是关怀堇舞姑娘,万一打扰了镜姬,也扰了爷听琴的兴致。”
贺兰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堇舞是府上贵客,以后对堇舞就像对新凝一样,不得无礼。”
映月单膝跪地,恭顺答道:“是。”
“你们都听清楚我的话了么?”
“奴婢们记住了。”
从此之后,府上大小人员,见到她,都会恭敬的尊一声“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