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谚云:月大晴过年,月小落过年。农历马年十二月小,果然是在淅沥的雨声中迎来羊年。初二停了半天,从初三开始竟下起雪来。先是霰粒打得屋瓦嘭嘭直响,周塬望着铅黑的天穹,不无忧虑地说:“雪砂子打底,加紧预备柴和米。这雪天补课,学生可要受冻了!”
区教育组明确地通知了公社,以后社办高中不再由区任命校长,而且齐楚良回县教育局报到的调令也来了。放假前汪书记在老师会上也正式宣布:莫飏同志担任狮尾岭中学校长。他原来是一个中心学校的校长,也是原(4)班学生莫舜英的家长。当初舜英分在(2)班,他要求调到(4)班来的,一个月前改学文科编到(5)班了。周塬很高兴,觉得熟人好交道。这一期来他实在太累了,而且以后这半年的教学任务会更重,好比赛跑的百米冲刺了,只能集中思想用尽全副精力最后一搏。他想到自己这半年虽然忙得上窜下跳,每天睡眠不足六个小时,可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学校的管理上,语文教学只得多依赖于张达夫和向仲荣,自己几乎只是在应付日常课务,并没有去深入钻研,他有些愧对那些信任他的学生和家长,真担心影响他们的高考。现在正式任命校长来了,他就可以丢下那些烦人的学校琐务,挡开那些干扰和麻纱,集中精力来钻研教学,研究高考,他感到踏实了。他作好了移交情况的汇报,盼望着他早早走马上任。
可是任命已经过去半个月了,这位莫飏校长并没有来履新,按常规至少也要来见面打个招呼,又不是山高水远,这是为什么呢?他隐隐有些担忧。后来有人告诉他,莫飏不愿意来,他曾对汪实荣说:“请你另选高明!”这是什么原因呢?难道是我这个作主任尊重他不够,没有主动去迎接他?难道他担心我傲慢不好共事?因为联校领导曾经这样评价过他,或者认为条件太差、压力太大不愿来呢?……而学校面临的许多困难,亟待他来一起解决。如果说像以前齐楚良时一样,他授权给你主动去解决,他可以大胆地主动地独立思考,即使出现失误,他愿意负责;现在既然任命了人,你就必须听命于他,等待他的指示,他没有表态你擅自去做了,就是越权了,即使你做对了,解决了问题又如何呢?他不禁左右为难了……半年的工作实践教会了他许多,这行政工作确实有许多的忌讳和潜规则。
满心的喜悦,掺入些许忧虑和不快——那就等吧。
可是再过两天高二、初二学生就要上课了,还有那许许多多的事情需要去做呀。在这等关键时刻,时间就是分数,时间就是胜利,
他坐不住了,“他不来,我去接他,表示我的欢迎!”
吃过午饭,他决定提早回校。彤云密布,低低地压着山头,朔风呼啸,卷起雪粒横扫过来,打在脸上像刀割般生痛,他耸着肩让颈项尽量缩到衣领里。路上白色的雪粒,踏上去咔嚓作响,而且滑溜溜的,稍不留神,就让你顿屁股一跤,如坐滑梯。
新年到底是新年,送旧迎新的欢乐,随处可见,家家门楣上鲜红的春联,远远近近不时响起鞭炮,报告了去年的丰收,表达了新年的祝福。那边敲锣打鼓来了一群人,青年男女不怕冷,早早地开始新春的娱乐活动,新的有利经济发展和民生安乐的政策,怎能不使人们欢欣鼓舞呢?
走近学校,他瞥见一个人在学校菜园里蠕动,是谁?他走近一看,原来是刘朴存弓着腰正在地里拔萝卜。他连忙呼唤着走进园去,对这个比他大十来岁的长者,拱手表示新年的祝福。刘老头说:“看这雪的来势不是三两天,初八一开学,寄宿生几十个人来要菜吃,趁着菜还没有被雪完全盖住,拔个百多斤回去。”两个人边说边拔,很快是百来斤了。这萝卜长得真好,又大又长,他不禁又想起当时一同种萝卜的翟光明来……
他从刘朴存那里打听到,莫飏校长住在他爱人的学校里,那是相邻的槐塘镇公社的向家坡小学,离这里大约十四五里路程,他决定上门相请。
第二天雪越下越大了。刘老师主动借给他一件雨衣,手可以笼在袖子里,这比打伞强多了。翻过北岭,北风卷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迎面向他灌来,呛得他只好偏着头行进。雪幕笼罩着大地,50米之外便看不清山川屋树,他凭着这几年往来于这一带对路途的记忆,弓身前进。路边的衰草被雪花覆盖,山中的松树和竹子也弯下腰来。地面的积雪已经有了一两寸厚了,由于少有行人来往,路雪没有踩开溶化,踏上去软绵绵的,只听见卡嚓卡嚓的响声,虽然费力,套鞋里却还保持着干燥,慢慢也全身发热了。
上午十一点多钟,他终于找到了向家坡小学。学校座落在一个背风的山窝里,前面是一栋新建的两层六间的红砖青瓦教学楼,后面两栋原来作教室的旧平房,现在大概多作了老师的宿舍和其他活动用房。莫飏校长的爱人龚老师是这个学校的主任教师,寒假春节期间,自然是以校为家的主任守校了。后栋右边的两间门虚掩着,周塬上前叩了叩门:“龚主任在家吗?”
一位四十多岁的高个子女人拉开门,打量着来人:“您是——”
周塬忙着打恭拜年并自我介绍:“不速之客周塬。您应该是龚主任了。”
这时,莫舜英高叫着“周老师!”旋风般来到门前,从她妈的腋下钻过来握住老师的手说:“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北风!你看,我的背后全是雪,把我送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屋来,舜英忙着帮老师摘下雨衣,莫校长也迎了出来,伸手把客人让进屋里。
听说莫飏校长的妻子龚老师待人特别热情,果然名不虚传。从周塬进屋,她就忙开了,先把屋中间的藕煤炉门大开,夹一筒新煤加在上面,再进屋搬出一个大火缸,装上木炭,煤火旺了,她取出中间的一筒放在木炭上,把煤炉提进灶屋,烧上半壶水,同时洗锅淘米……行动轻快麻利。舜英呢,蹲在周塬的旁边轻轻地扇着炭火,热情地聊着家常,问了师母问师妹,再问寒假的生活,再问老师和同学,……她有说不完的话,家庭的濡染,使她彬彬有礼,热情大方。
莫飏递过香烟后,从小柜内搬出一个酱红盒子放在桌上,取出一个精致的绿色圆筒,再从柜上盘中拿出一个赭红色陶壶和四个杯子,一边用温水仔仔细细擦洗着,一边问周塬说:“周主任,喝过普洱茶吗?前年临县的张书记到我家来,送我一盒,还有一套茶具。他是1948年我介绍入党的,而我自己呢,党籍也被人搞掉了,我18岁入党,干了三十多年,越来越糊涂了。”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不说了,免得气人,还是讲喝茶。这个茶有天然的兰花香,滋味纯浓,含有较高的氨基酸,维生素矿物质,茶多酚和生物碱,有多种营养和药效成分,据讲起还有清心明目,杀菌消炎,防癌症、降低胆固醇,减少心血管疾病及糖尿病等功效……。”
“老莫,水开了!”龚老师在厨房里招呼,莫飏进厨房提出水壶,把沸水倒了些入壶中,又把水倒掉,然后旋开绿色圆筒,将一些茶叶倒到陶壶里面,冲入沸水,将盖子盖上。老莫一边演示,一边继续讲茶经:“喝这个茶很有些讲究,茶具要小巧精致,要用这种紫砂壶和杯子;水最好用山岩泉水……。”他用壶盖刮去浮上来的泡沫,盖好壶盖,此时便有一股殊香扑鼻而来。隔了15——30秒钟后,他再缓缓将它倒入小茶杯,每人各持一杯,先闻香,再品味,慢慢啜饮,入口微苦,回味甘香,确实感到满口生香,清郁隽永,韵味无穷。
龚老师走出厨房捞起围裙擦了擦手,也端起一杯说:“据说这种茶与我们本地茶有些不同,我们这里都爱喝新茶,但这种茶存放的时间越久,茶汤滋味越醇和,所以才有普洱茶越陈越香的说法。张书记还要舜英抄起一首茶诗。舜英还记得吗?”
鹦鹉檐前屡唤茶,春酒堂中笑语哗。
共说年来风物好,街头早卖白棠花。
周塬也说:“《红楼梦》里曹雪芹也写到了喝这种茶。俄国文豪托尔斯泰在《战争与和平》巨著中,也描写了喝“普洱茶”的场面。只是我是个百分之百的土佬,除在书中看一下,是无缘喝到这种茶的。谢谢你们把我当作上宾,让我今天开了洋荤,长了见识。”他没有莫飏那样的闲适心境,急忙忙把话转入了正题:“今天我来一为拜年,二为迎接新校长,这雪大风狂,我只好一双空手,但却是真心诚意。自从在教师会上听到联校的安排之后,我一直在热情地期盼您的到来,但未免也有些诚惶诚恐,担心自己当不好您的助手,故尔今天特地赶来迎接。”他如实地和盘托出了自己这几天的不安。
莫校长笑了笑说:“你的工作能力和对学生负责的精神,是我十分佩服的,不然我为什么一定要将女儿舜英拜托在你的门下呢?所以,能与您共事是我求之不得的机会。既然周主任实话实说,有许多担心,我也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们是朋友,你又是我孩子的恩师,我们可以无话不谈。我确实在汪书记面前说过,要他另择贤能,汪书记的为人我熟知,难得摸清他的真意,我的党籍被他撸了,几乎身家性命!他一方面说高中不排队,高考也没有什么希望,只怕又是‘剃光头’,他本要把几个好点的学生对七中一交完事,是你不合作,死死扛着……一方面又说要我来和你合作,定能打个大胜仗,自相矛盾。到底他的真实意图是什么?是要我来办好学校,还是来为他当替罪羊?他既然打算放弃,学校需要的人钱物今后我又去找谁?很明显,今后我们会在夹缝中做人。我原来的学校办得好好的,离这里也近,我何必往荆棘丛中来钻呢……在我没有找他把这些问题廓清以前我不愿来,我的要求他没有明确答复前,我确实不会来接手。……”
周塬一面佩服他的成熟、老练,一面也为自己这次来的使命担忧。厨房里传来龚老师“准备吃饭”的通知,莫飏起身从柜子里搬出一个圆柱形的乳白色避光玻璃瓶说:“这是我的一个老朋友xx师长送的一瓶茅台酒,收了两年,今天你来了,是该喝它的时候了。我自己没有什么好东西,完全是借花献佛。”
说话间午餐就摆上桌来。虽然材料大都是乡间年节常有的鸡鱼肉蛋,但经过龚老师的巧手调烹,便变得色香味俱齐了……
茅台到底是国酒,确实非“七五冲”可比,一开瓶便醇香满室,倒入杯中色清透明、醇香馥郁,周塬刚喝下一口,就感到入口柔绵、清冽甘爽、回香持久,别有一番风味。
他笑着说:“您年纪比我大,阅历丰富,是一位政治上成熟了的老干部,考虑问题比我全面深刻,您说的这些,我完全相信,有些是感同身受。但我鄙陋浅薄,不懂政治,这几十年只被政治当猴耍,揪到台上是坏人,滚下台去又要为人师表,你说滑稽吗?今天公社党委要我来当这个教导主任,我自己也觉得滑稽可笑,我也是无可奈何。我考虑不到您说的这许多问题,只知道凭自己的直觉:我是学生的老师,受家长的委托,我不能误人子弟。我参加工作二十年了,还没有真正好好教书,今天的条件让我有了好好教书的机会,我当然珍惜。至于行政工作我只能凭着一个老师的良心,觉得这件事该做,我就不遗余力去做。我也不懂什么政治权谋,所以我迫切希望有您来领导,我一定会听命,认真执行你的指示,我是第一次按高考要求独力教学语文,也是独立组织高考,想高度集中精力,来赢得这最重量级的第一次亲历的经验。今天特意真心诚意来请您发驾!我相信有你这样见多识广,背景深厚的校长来领导,何愁学校办不好?怕他什么手腕诡计!您的出任是学生有幸,我先代表学生感谢。”他举起酒杯正想和莫飏干杯,但他却把题拉到另一个问题上。
“汪实荣说只怕又是光头,我倒想问一句,到底也能考得上几个?”他端着酒杯,眯着眼望着周塬说。
周塬知道实际上他自己很担心真的“剃光头”,下不了这个决心,很有必要给他鼓一鼓劲,便一改以往的低调说:“这考试既要有过硬的知识基础,也要靠临场发挥。确实很难说能考上几个。但从现在掌握知识的角度看,据数理化老师说十五六个是一块铁,以我语文的角度观察□□个应该不成问题。”
“能考得这么多?”可以听到他语音中透出的怀疑。
“这个问题许多人提出过,包括公社陈沧海书记。但我不愿意菩萨没画先却画个‘蚩蚩1’。都没有交底。其实考多考少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对每一个学生负责,不能放弃。如果我们放弃了,就要白白地浪费他们的美好年华,也就意味着放弃他们参与四化建设的前途。这些人也许这一届考不上,但只要我们对他们不放弃,不抛弃,不断地鼓励,他们就可能学得更好,今后他们就可以多一分知识本领,或者明年再来,他们就多一分基础。所以我们的着眼点,也不仅只是在今年我们能考上几个人,而应该是为了这一代青少年的文化素质的提高。您是这一届学生的家长,一定会支持我的这一观点。”
“有道理!”莫飏给他再斟上一杯酒,“我懂了,你的意思是说,这一代青少年生逢其时,正赶上四化建设的大好时代,他们本应该有很好的前途,我们如果放弃,就无异于葬送他们的前途。譬如我家舜英,看成绩今年高考是难得上线,但她还只有十六岁,明年还可以再来。”
“莫校长,龚老师,你们是家长,你们难道会赞成因为初中毕业考试要排队,就要高中学生作出牺牲吗?汪书记既然和您说到了我不合作,死死扛着,你们说我应该扛着,还是放弃我的学生去‘合作’吗?”
“好,周主任,作为家长我坚决支持你。”莫飏又举起了酒杯。
周塬站了起来说:“酒已经喝得很多了,谢谢二位的盛情。今天我是来迎接校长的,如果校长同意我周塬的观点,如果校长不嫌弃我这个助手,我借花献佛,敬校长这杯酒,请接受我的敬意!”他仰起脖子把酒喝下,让底儿朝天。
但莫飏又把酒斟上了,说:“没有来和你联系,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不敢来。解放前搞□□,我初中都没有毕业,我到高中来教不得一门课,我如何面对高考,面对老师和学生?”
“能教一门课固然是好事,但在今日的狮尾岭中学,大有你的用武之地。过去的半年我的精力可以说百分之七十花在行政工作上。齐校长不在家,许多事我只好硬撑,我又不熟他们的那一套,每天上窜下跳还吃力不讨好……”
“具体说说我来要干些什么事呢?”
“你是老干学校行政工作的了,校长的职权您是最清楚不过的了。您当然是学校的全权代表,我会在您领导下,认真做好教导主任的本职工作。那些台面上的,尤其是应付公社和联校的那些事,我实在无力来完成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内外分工,好,为我们的真心合作干杯!”他站起来把酒干了。
舜英很懂事地适时盛好了米饭送了上来。莫飏又询问了一下老师的情况,周塬把他们任课组不放弃,不离散的共同表态告诉他,他很受鼓舞。
他终于明确地表示了会接受任命的打算。两人又就开学工作研究了具体方案。下午三点多钟,周塬才告辞出来。
从暖融融的屋里出来,走入这冷风飕飕的雪地,周塬不禁打了个冷战。幸喜雪停了,趁着浑身酒热,他把雨衣搭在左肘弯上,大步向前。走出山窝正是风口,北风呼啸着,雪停后路面已经结上冰了,他一脚踏去,向前一溜仰天跌在雪地上,还好,只可怜屁股顿了一下,他赶紧爬起,小心地走着。
上了大路,路面的积雪被行人踏破了,他任溶化了的雪水喷溅,加快了脚步。但只走了二三里,雪又下起来了,雪粒变成了雪花,像鹅毛,像棉絮,飘飘悠悠,在空中飞舞,他赶紧把雨衣披上,任雪花在身上堆积。渐渐雪越下越大,由飘舞而直落,发出瑟瑟索索的响声。
雪幕笼罩着大地,周围的山头房屋只有些依稀的淡影,只觉得地面的雪加厚了,脚下更觉松软。小溪,小坎都被雪遮盖了,只是白茫茫的一片,他已经几次踏空了。他喘着气,吃力地爬上了一个山峁,外面是雪裹着雨衣,里面的衬衣却汗津津的了。凭着记忆,从这个山峁切下去,走到垅中从坝石上跨过小渠,再爬上对面那个坡,就是一条机耕道,可以望见狮尾岭上的山口了,他舒了一口气。
雪下得正紧。他连滚带滑下到了垅中,可坝石在什么地方呢?眼前已经分不清田地和溪渠,看不见水流,也看不见油菜了,只有茫茫白雪。前面有个突起的雪堆,大概那是跳脚的坝石吧,他抬起右脚向前跨去,哎呀,哪里有什么石头,原来是软绵绵的一堆衰草,他向前一扑,跪倒在小渠里,满嘴满脸是雪不说,下半身全浸在水里了。他站起来,只得四肢着地,向坡上爬行,好不容易才上了机耕道。
热汗突然泡上冰水,他浑身哆嗦,一连几个喷嚏。他两手抱在胸前瑟缩着身子,努力向前躜行。北风呼啸着越括越猛,衣和面裤都结冰了,里衣里裤却冷冰冰紧巴巴地缠着身体,套鞋里的积水总是“唧吧唧吧”地不住地响着,好像为他前行击节……。
天完全黑了,校内刘老头做好了晚饭温在锅里,等周塬回来一同吃。直到傍黑六点多钟,才见他踉跄着撞进门来,几乎跌倒在他的房里,他忙搀住他在椅子上坐下来。周塬仰着头闭着眼靠在椅背上,仿佛睡着了似的。刘朴存摇晃着他高声说:“周主任,这样会冻病的!”硬是拖着他回宿舍里去清两件干衣服,可他没有多余的行头1,仅有一条罩裤。老刘只好清一条旧毛线裤给他,“且穿在里面御寒吧。”他们又一同下来到厨房,刘朴存让他在餐桌旁坐下,忙跑到猪圈里搬来一捆稻草,在屋中一把一把地烧起火来;然后他揭开煤炉灶上的瓮坛,舀出一桶热水,让周塬在火堆旁把湿衣服换下,就着热水揩洗身体。稻草火驱寒一点不假。烤了一会儿,周塬才慢慢回过神来。老刘又寻出一它生姜,捣碎后放在搪缸里泡上水,置在煤炉上煮起来,只三两分钟,搪缸沸腾了,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生姜味,他要周塬趁热喝下,周塬像个听话的孩子,十分顺从地按照他的要求一一执行。又歇了一会,周塬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刘公,谢谢您,你还没有吃晚饭,快吃吧,我头痛得厉害,不想吃,先去睡了。”
周塬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起来吃了一点晚饭,他觉得很冷,像筛糠般哆嗦着,可是他就只有那么两条长单裤,再没有衣服加了,老刘又翻出了一条已经有两个洞的旧绒裤实在里面,才抵住寒气,赶紧生起藕煤炉尽快把湿裤子烤干。
雪时大时小,断断续续仍在下着,屋瓦上四五寸厚,四合院的四周走廊也是厚厚的积着不融,这是一场多年不曾有过的大雪了。周塬和老刘一个一只竹枝扫帚,把积雪扫到坍墀里,坍墀也平了。他们打开校门,望着铅灰色的天空,不无担心地说:“明天会有人来吗?”
第一个到校的竟然是耕读教师古杰勋。周塬高兴地说:“老古可是一诺千金!”
“这倒是过誉了,那要看是和什么人打交道。一个人在朋友面前言而无信,何以处世呢?”
“这一场生意应该收入不菲吧,真希望你能发财。”
“给老婆孩子挣了半年的生活费而已,至于发财我是绝对发不了的,寻几个血汗钱,一路打劫的太多了,到手的就不到一半了,除非政策变!”
刘老师来叫他们吃晚饭,老古在行李包中掏出两瓶酒和一个纸包说:“两斤乡下谷酒,炒了点腊牛肉算是新年见面。”李虎一步跨了进来说:“今年好运气,一开学便有好酒好肉,吃牛肉,有牛气,预示今年高考大胜利。”他拿过一瓶酒给周塬,“这瓶就你留着,这些今晚新年聚餐!”拿起酒和肉先自向厨房走了出去。
补课如期开始了,农村的学生都不怕苦,上午九点钟,绝大多数的学生到了,他开始了新年的第一堂课。最使他高兴的是除刘文莲因重感冒请假外,外校一直想挖走的几个都来了。耿习武的爸爸一身雪花又陪着他来了。周塬笑着说:“您这么大年纪,冒着这大的雪送儿子来上学,真值得敬佩。”
“老师们为了我们的孩子不怕冷不怕苦,才真正值得我们敬佩呀。”
中午志平赶来了,周塬很高兴,有了三个老师,不必由他唱独角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