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树 第六十一章寒灯灭二

    都阳城火龙街上新近开张的保林镖局与火龙帮总舵隔街相望，它的店面如同普通的镖局一般，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火龙街上的店铺兴亡，本不值得引起火龙帮的关注，因而两位帮主不曾将保林镖局放在眼内。直到杨火提出与卷宗编号为“都阳城镇康二十二年三月十日一案”的委托人见面，最终出现的人却是林朝阳，保林镖局才正式引起了火龙帮的注意。

    卷宗编号为都阳城镇康二十二年三月十日一案，指的正是魏清意委托火龙帮调查的情报。杨火执意约见委托人，魏清意不可能前去赴约，于是派出成浩然前往。但凭借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杨火一眼便看穿成浩然不过是一个幌子，坚信此案的委托人另有他人。成浩然将杨火的话带给魏清意“只要真正的委托人不出现，火龙帮就不交付相关情报，定金可以全数退回”。

    魏清意从未想过火龙帮有此一着，适逢林朝阳和李槐二人进京经营新店，于是找来林朝阳商讨对策。

    “由我出面，应该能瞒过杨帮主。”林朝阳打算用韩林的身份会一会杨火，毕竟当年北国宰相韩日祁遭遇满门抄斩一事曾经轰动六国。江湖上早就盛传韩日祁乃奸人所害，此事虽过去多年，但杨火一定不会忘记。韩日祁入狱待审，儿子韩林却不见踪影，后来是火龙帮的人发现了他并将其扭送北国刑部的。“如果他不相信我是韩林，可以找来当初在北国发现我的帮众前来相认。不过恐怕他现在也找不到几个活人了。我入狱以后，李澄英曾暗中派人对火龙帮北国分舵下毒手，杀了不少知道内情的骨干。”

    “林干事，你承认自己是委托人，杨火应该不会怀疑。但你的身份也随即曝光，这样太危险。“

    “危险倒不至于。顶包案在死刑犯中也不是没有，火龙帮应该也经手了不少。他们作为情报机构，断不可能随意透露客人的隐私，为客人惹来杀身之祸，否则今后在江湖上立足可就难了。”书房里静谧良久，只余灯芯偶尔爆破之声，在座的人似乎都藏了心事。林朝阳走到灯前，取下灯罩，拿起剪刀将灯芯剪掉一截。窗外有风吹进房间，灯光忽明忽暗，灯前的影子左右摇晃。回到座位上，林朝阳继续说道：“火龙帮在明，我们在暗。我的身份暴露以后，恐怕不能再与主子频繁接触。”

    继续频繁接触的后果将是魏清意遭人调查，若火龙帮足够强大，定然会查出她的底细。魏清意当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我会尽量留在李府，少出门。日后联络的事就交给李干事和刀光剑影等人。”伪装至此，有朝一日火龙帮真的查出了花千树，花千树的创建时间和韩林的出狱时间吻合，火龙帮只会以为是林朝阳一手创办，而不会怀疑到她的头上。林朝阳有意保存她，这份好意她领了。

    北国宰相韩日祁当年被害入狱，全家遭罪，至今已有四五年之久。火龙帮坚持会见都阳城镇康二十二年三月十日一案的委托人，就在此时，有人以韩府旧人身份递上拜帖求见帮主。杨火很快就猜出了这位自称是韩林的人的来意。

    正如林魏二人所想，杨火确实对林朝阳的身份表示了怀疑。

    所谓真金不怕火炼，林朝阳一点也不着急。他两手往后用力一摆，宽大的衣袖发出嚯嚯的风声，故作生气状。

    “本来我没必要露面，但杨帮主如此坚持，为表尊重还是决定亲自上门拜访。火龙帮要是违约，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如此拒客行为一旦传播开去，江湖人该如何看待所谓的天下第一大帮。”

    天下第一大帮，不是青鸟盟就是火龙帮。林朝阳故意强调“所谓”二字，表示对火龙帮不满。在“天下第一大帮”这句话面前，杨火突然激动起来。十九年前，青鸟盟的创办者苟安还在给他老弟杨二龙做小弟呢，论实力论资历，火龙帮哪一点比不上青鸟盟。它竟敢自认是天下第一大帮，实在是厚颜无耻！

    “去，把三月十日一案的情报拿来！”

    手下听命，匆匆跑向存档室。

    “杨帮主相信我？”

    “一旦北国皇帝知道你的存在，定然追捕到底。我相信这个世上没有人愿意冒充一个在逃的死囚。”

    “看来杨帮主忘了，我如今的身份是林朝阳，经营着多间镖局、妓院和赌坊，是邺国花千树商团的首领。世上再无韩林，只有林朝阳，还请杨帮主谨记！”走进火龙帮以前，林朝阳早就想好了。与其让火龙帮盲目地调查自己，不如故作坦白地给他们提供一条线索。只要在这条线索上稍作加工，情报人员很容易就会被误导，从而查出一些别人希望他们知道的东西，而不是他们想要知道的东西。

    花千树成立以来，大部分事务均交给林朝阳打理，每年的重大会议也在保林镖局召开。商团内除了十九位干事知道主子的身份外，其余人等一律只知道管事的人在邺国，保密工作堪称完美。火龙帮即使派人去查，也未必能查出花千树的底细。这一点自信，林朝阳还是有的。

    魏清意将火龙帮、青鸟盟以及韩府暗人三份情报研究一番，大致整合出了事情的经过。适逢朝廷正在提名宰相候选人，欧阳礼勋遭到冷落，她决定在他背后踩上一脚，让昔日的李部旧人雪上加霜。和林朝阳商量好对策后，魏清意飞鸽传书到邺国，将何曲让调往都阳城，以外国人的身份在此经营商铺。

    经证实，何曲让早前跟随成浩然入京并无可疑。他在都阳城前后逗留了十五日，一日三餐几乎全在花溪阁解决。为了替花溪阁想出一条差异化的经营道路，房间里的灯连续多晚彻夜未熄，让人敬佩。光在调查过程中发现何曲让逗留都阳城期间，和一位李姓姑娘暗生情愫，私定终身。魏清意决定成全二人的好事。

    十五天便能让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魏清意好奇地问光有没有查出何干事为什么会看上那位叫李诗诗的姑娘。

    “她琴弹得好！”

    何曲让对音乐的痴迷程度，是常人难以理解的。几十种乐器中，他最擅长演奏长箫，据说在邺国时就常对月空叹将来一定要找一位琴艺精湛的伴侣。老了以后，夫妻二人日日琴箫合奏，笑傲江湖。他理想中的退休生活早就在商团内传开了，只是一直未见他成家。

    可花溪阁中琴艺精湛的姑娘不在少数，何曲让为何单单看上了李诗诗？魏清意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单单。他曾跟竹生姑娘表达过爱慕之情，被无情地拒绝了。”

    “谁？”

    “竹生姑娘。”

    “好一个何曲让！”魏清意本想说竟敢对我妹妹动情，真是不知好歹。但何曲让毕竟是她的手下，总不能将他批得一无是处。更何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曲让看上竹生，只能说他太有眼光了。她又问：“竹生怎么拒绝他的？”

    “‘大叔，你听过这句话吗？当初瞧不起我的人，如今我要你高攀不起！’据说竹生姑娘喊完一声大叔后，何干事已经泄了气。更何况他只喜欢温柔的软妹子，根本招惹不起像竹生姑娘这样霸气的姑娘。”光模仿起竹生站在舞台上，一副盛气凌人的表情，最后还不忘娇气地哼了一声，逗得知礼和影哈哈大笑。

    魏清意抿着嘴，说：“竹生今年刚好十六，比何干事少了一轮有余，确实应该叫他大叔了。”

    “然而，”光停下来，看了一眼在场的人，幽幽的说：“现年十八的李诗诗姑娘却称何干事为‘英俊的让哥哥’。”

    “噗！”

    画面太美，影不忍直视，立马让知礼和主子退到一旁，抄起地上的花盆准备向正在模仿李诗诗花痴状的同伴砸去。

    涂了李槐的雪花膏，剑的伤逐渐痊愈。听到院子里男子女子的笑声，剑走了出来，恰逢影让知礼退到一旁。她生怕影手中的花盆掉落砸到无辜的人，于是跑过来挡住剑，不让他再往前走。

    院子里的花大都是管家和丫鬟最近才从花坛移植过来的，根基仍未稳固。影随手抄起的那盆花的花泥哗啦啦往他身上掉，泥土沾到衣服上，他习惯性地喊“主子”。

    前不久，裁缝来李府给刀光剑影四人量身裁衣，以为他们跟李槐一样喜欢接受别人赞美，于是不停称赞四人标准的身材和出众的外貌，又给他们推荐了多款时下流行的服饰。刀光剑影四人见主子没有表态，于是自行决定了衣服的颜色和质地。毕竟是武人需要经常走动，所以刀光剑挑衣服的时候主要还是关注衣料的耐穿度及透气性，颜色多以藏青、宝蓝、褐色和灰色等色调为主。唯独影既要风骚又要抢眼。在裁缝的花言巧语哄骗下，选了一大堆中看不中用的流行衣料，颜色又多以浅蓝，紫罗兰和白色为主，其中最低调的还是他不常穿的褚红色。

    影的衣品遭到其余三兄弟的鄙视，就连管家都说“这小伙子，没有公子哥儿的命，却有公子哥儿的病”。不过影丝毫不在乎别人的评价，他们都在嫉妒他穿上了好看的衣服！裁缝说了，穿衣服就是要好看，要让自己赏心悦目，别人才会注意到你的存在。

    府上有人花痴不要紧，要紧的是从此以后，李府经常会出现以下画面：

    “主子，衣服割破了。”

    “买。”

    “主子，长袍脏了。”

    “买。”

    “主子，内衣染色了！”

    “买！”

    “主子，发带断了。”

    “买。”

    “主子，发带跟衣服颜色不搭。”

    “你怎么这么多事儿？什么都买，还不如把你卖了划算！”此处应有光的几百句吐槽。魏清意微微一笑，看着影可怜兮兮的双眼。

    “主子，真不搭。”

    “买。”

    就在魏清意步步为营为揭穿户部真面目做准备时，夏氏皇朝发生了一件奇事。太子夏奕鸿在皇后的寿宴上端起酒壶，将满壶的酒全洒到自己身上了。这还不止，放下酒壶以后，他双手举起，不停往自己脸上打，直到皇帝叫人拉住他的双手，这才停了下来。

    一时间，太子得了失心疯的消息不胫而走，全国哗然。他是将要继承王位的太子啊，这样的人竟然得了失心疯，岂不是一大笑话？朝中陆续出现废置太子立新君的声音，皇帝一方面担心太子的病情，另一方面又不得不面对百官的质疑，烦不胜烦。

    宰相候选人提名于日前结束，得票最多的人可以说是毫无悬念。工部尚书蔡原任，乃状元出身，才华横溢，又是太史的女婿。太史蒋充在大旸国德高望重受人尊敬，只要他开金口为女婿拉票，朝中有一半以上的官员都会为他送上一票。

    得票排名第二多的便是刑部尚书周统。周统为人刚正不阿，凭借自身实力坐上尚书之位，在他的管理下，大旸国的刑法趋于完善，常有其余五国使者前来借鉴。比起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吏部尚书，周统可不知出色了多少倍。选举结束后，前半月暂由工部尚书蔡原任代宰相一职。朝中大小事务均由他处理，御史大夫以带病之身在旁提供指导。

    为了彰显公平，皇帝决定将两位最有机会成为宰相的尚书传召进宫，共同商讨太子患有失心疯一事的对策，并以此考察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