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纯白,仰躺在寒床之上。若是平常或许会在这练功修行,但现在的小龙女内心
去是迷茫。在世为人,一不愿权倾天下,二不愿名利双收。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在
于前世一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每日在这墓穴之中度日,那真正成了活死人了。
‘不!’小龙女不知所措。若只是如此又何必让自己活着,倒不如自己死让她活,
即使拥有了传承的记忆,目的也是一样啊,那也该是她活着。“报仇。”又何来仇恨可
言。全族皆亡,血海汪洋。但这一切不过是自作自受,死有余辜罢了。若是我,也会像
她一般于众人同归于禁。但你还是选择让我活下去,为什么!!
这日听到玉蜂的声音,知道有人闯进墓地外林,孙婆婆出去查察,见一少年已中毒
晕倒,当下将他救了回来。本来依照她们门中规矩,任何外人都不能入墓半步,男子进
来更是犯了大忌。只是杨过年幼,又见他遍体伤痕,孙婆婆心下不忍,是以破例相救。
小龙女知晓,来人便是杨过,日后会成为‘她’的徒弟,但是自己又并非小龙女,
也没有打算将其收入门下。虽然让孙婆婆用蜂蜜解其毒,不过是不耐孙婆婆的请求。杨
过醒后,孙婆婆确实母性泛滥,不住的嘘寒问暖,还拿了些糕点给他吃。耐性的听杨过
诉说着自己的身世遭遇。他口齿伶俐,说来本已娓娓动听,加之新遭折辱,言语之中更
是心情激动。孙婆婆不住叹息,时时插入一句二句评语,竟是语语护着杨过,一会儿说
黄蓉偏袒,行事不公,一会儿斥责赵志敬心胸狭隘、欺侮孩子。小龙女却不动声色,悠
悠闲闲的坐着,只在听杨过说到李莫愁之时,与孙婆婆对望了数眼。孙婆婆听杨过说罢
,伸臂将他搂在怀里,连说:“我这苦命的孩子。”小龙女缓缓站起身来,道:“他的
伤不碍事,婆婆,你送他出去罢!”
孙婆婆和杨过都是一怔。杨过大声嚷道:“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孙婆婆道
:“姑娘,这孩子若是回到重阳宫中,他师父定要难为他。”
面对杨过与孙婆婆的哀求,小龙女更是厌烦,但面上却无悲无喜。“婆婆也一同离
开吧,带着些财物即使不回全真,南下生活也可共度余生。”说着便要回寒室。
“姑娘?”婆婆心中更惊,这是要将自己赶出古墓。心中莫名一悲。就如同老人被
子女赶出家门的感觉。但小龙女的意思不过是让其带杨过离开,再以钱物使其度日。再
行回来。这样也算对‘神雕侠侣’一个交代。孙婆婆叹了口气,知她自来说一不二,自
己却是强人所难,坏了古墓的规矩。只是望着杨过,目光中甚有怜惜之意。
杨过好像明白了什么,霍地站起,向二人作了一揖,道:“多谢婆婆和姑姑医伤
,我走啦!”孙婆婆道:“你到那里去?”杨过呆了片刻,道:“天下这么大,那里都
好去。”但他心中实不知该到何处才是,脸上不自禁的露出凄然之色。孙婆婆道:“孩
子,非是我们姑娘不肯留你过宿,实是此处向有严规,不容旁人入来,你别难过。”杨
过昂然道:“婆婆说那里话来?咱们后会有期了。”他满口学的是大人口吻,但声音稚
嫩,孙婆婆听来又是可笑又是可怜,见他眼中泪珠莹然,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掉将下来,
对小龙女道:“姑娘,这深更半夜的,就让他明儿一早再去罢。”小龙女微微摇头,道
:“婆婆,你难道忘了师父所说的规矩?”孙婆婆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低声向杨过道
:“来,孩子,我给你一件物事玩儿。”杨过伸手背在眼上一抹,低头向门外奔了出去
,叫道:“我不要。我死也不回到臭道士那里去。”
孙婆婆摇了摇头,道:“你不认得路,我带你出去。”上前携了他手。一出室门,
杨过眼前便是漆黑一团,由孙婆婆拉着手行走,只觉转了一个弯又是一个弯,不知孙婆
婆在黑暗之中如何认得这曲曲折折的路径。……
静坐于寒床之上的小龙女内心霍然一阵悸动,仿佛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出来古墓却
不见二人身影。远处全真观灯火通明,知了孙婆婆并没有将自己话听明白。当下也不在
思索,直本重阳宫大殿而去。没想到却还是晚了一步,刚飞至重阳大殿屋顶之上,只见
殿前杨过挡在一灰衣老婆婆面前,大叫道:“你们要杀人,杀我便是。谁也不许伤了婆
婆。”
但见孙婆婆睁开眼来,微微一笑,说道:“孩子,咱俩死在一块罢。”已是受了重伤。
唉,小龙女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就是生死之别。再看场中站立三、四十青衣道士纷纷
持剑,当中站立一老道,估计就是那郝大通了。
郝大通这一掌下了重手,眼见打伤了对方,心下也是好生后悔,那里还会跟着进击
,当下要察看孙婆婆伤势,想给她服药治伤,只是给杨过遮住了,无法瞧见,温言道:
“杨过,你让开,待我瞧瞧婆婆。”杨过那肯信他,双手紧紧抱住了孙婆婆。郝大通说
了几遍,见杨过不理,焦躁起来,伸手去拉他手臂。高声大嚷:“臭道士,贼道士,你
们杀死我好了,我不让你害我婆婆。”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身后冷冷的一个声音说道:“欺侮幼儿老妇,算得甚么英雄
?”郝大通听那声音清冷寒峻,心头一震,回过头来,只见一个极美的少女站在大殿门
口,白衣如雪,目光中寒意逼人。阳宫钟声一起,十余里内外群道密布,重重叠叠的守
得严密异常,然而这少女斗然进来,事先竟无一人示警,不知她如何道能悄没声的闯进
道院。郝大通问道:“姑娘是谁?有何见教?”
小龙女瞪了他一眼,并不答话,走到孙婆婆身边检查其伤势,却终究来不及了。杨
过抬起头来,凄然道:“龙姑姑,这恶道士……把……把婆婆打死啦!”孙婆婆自小将
她抚养长大,直与母女无异,但小龙女十八年来过的都是止水不波的日子,兼之自幼修
习内功,竟修得胸中没了半点喜怒哀乐之情,虽然自己已非原来的小龙女但见孙婆婆伤
重难愈,自不免难过,但哀戚之感在心头一闪即过,脸上竟是不动声色。
郝大通听得杨过叫她“龙姑姑”,知道眼前这美貌少女就是逐走霍都的小龙女,更
是诧异不已。须知霍都王子锻羽败逃之事数月来传遍江湖,小龙女虽未下终南山一步,
名头在武林中却已颇为响亮。
小龙女缓缓转过头来,向群道脸上逐一望去。除了郝大通内功深湛、心神宁定之外
,其余众道士见到她澄如秋水、寒似玄冰的眼光,都不禁心中打了个突。
小龙女俯身察看孙婆婆,问道:“婆婆,你怎么啦?”孙婆婆叹了口气,道:“姑
娘,我一生从来没求过你甚么事,就是求你,你不答允也终是不答允。”小龙女秀眉微
蹙,道:“现下你想求我甚么?”孙婆婆点了点头,指着杨过,一时却说不出话来。小
龙女道:“你要我照料他?”孙婆婆强运一口气,道:“我求你照料他一生一世,别让
他吃旁人半点亏,你答不答允?”
“婆婆这是狭义要挟?”小龙女内心一叹,内心之哀慢慢淡去。孙婆婆厉声道:“
姑娘,若是老婆子不死,也会照料你一生一世。你小时候吃饭洗澡、睡觉拉尿,难道…
…难道不是老婆子一手干的么?你……你……你报答过我甚么?”
“我可收他为徒,但不会照料他一生一世。你若不肯接受,我便在杀全真一十八
人以偿你十八年的哺育之恩。”杀气飚临,如血神将士。白衣在火光下反而化为血衣一
般。众全真弟子不住一退,形成一圈。
孙婆婆只这是小龙女的底线,丑脸上现出一丝微笑,眼睛望着杨过,似有话说,
一口气却接不上来。
杨过知她心意,俯耳到她口边,低声道:“婆婆,你有话跟我说?”孙婆婆道:“
你……你再低下头来。”杨过将腰弯得更低,把耳朵与她碰在一起。孙婆婆低声道
:“你龙姑姑无依无靠,你……你……也……”说到这里,一口气再也提不上来,突然
满口鲜血喷出,只溅得杨过半边脸上与胸口衣襟都是斑斑血点,就此闭目而死。杨过大
叫:“婆婆,婆婆!”伤心难忍,伏在她身上号啕大哭。
群道在旁听着,无不恻然,郝大通更是大悔,走上前去向孙婆婆的尸首行礼,说道
:“婆婆,我失手伤你,实非本意。这番罪业既落在我的身上,也是你命中该当有此一
劫。你好好去罢!”小龙女站在旁边,一语不发,待他说完,两人相对而视。
“你这妖女,杨过乃我全真之徒,岂能再投他们。”这句话不只是那个全真弟子说
的,有偏帮赵志敬之意想来是全真志字辈中于其相近之人。不过在场众人皆无视之,只
因那骇人的寒意以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