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三春 24 龙子

    龙子

    不是所有摆在明处的东西都光明正大,一个建在大路边的村庄未必坦坦荡荡。从那天晚上之后,金舜英学到这道理,从此她就没法安心睡觉。

    因为这教训是用人命换来的。

    看到她苍白的脸孔和乌青的眼圈,假砚君神色不变地安慰她:“睡一会儿吧。你这样可撑不到落乌郡。”

    “你说得轻松!怎么可能睡得着?”她说到这里再次胆寒,回头看看那罪恶村庄已经远远不见,但她还是哆嗦了一阵儿,抚着心口向假砚君道:“亏得你好身手!我们没有像那可怜的车夫,死在不明不白的刀下。”假砚君嘿嘿冷笑,“要是靠你,十条命也不够人家戳刀子。”

    提起这事,金舜英就有点自责,歹徒落刀的一刻,她只是睁大眼睛看着,浑浑噩噩的不知道眼前什么情况。但她还是为自己辩解:“我哪里见过明晃晃的刀子杀人!何况是从梦中惊醒,还不知道是幻是真呢,你就……”

    “别再提了。第一时间更新”假砚君冷淡地打断她的回忆。

    金舜英也不喜欢这种回忆,定了定神,将目光放在假砚君肩膀上。“现在还疼吗?”遇险的瞬间,他猛然睁开眼睛,一脚将意欲行凶的歹徒踢中,可缠斗之间被歹人割伤肩膀。

    假砚君罔顾金舜英的关切,把脸别向旁边,不冷不热地说:“世道越是乱,越是应由男人保护妇孺。我虽不能抛头露面、挺身而出,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歹徒行凶。”

    看来他还是介意汤饼铺的那次对话。金舜英从他语气中听出了心有不甘,反而为自己鄙薄他的态度而愧疚:他藏头畏尾实有不得已的缘故,并不是缺乏男人的担当。“谢谢你。”金舜英真诚地说,“若不是你身手了得,我和墨君此刻还不知是死是活。”见假砚君不搭理她,金舜自讨无趣,生硬地转换话题,“幸好只是皮外伤。不然我们那老头子,做鬼也不会放过我。”

    假砚君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理人。金舜英自顾自地嘟哝:“你说那歹徒,真的给打劫的大队人马做探子,探明我们的钱财底细?”

    假砚君靠在车板上闭目养神,“谁知道。”

    金舜英低下头,小声说:“我觉得不是。流寇的探子为什么要杀我们?你看村里那三位头领同官兵交谈时,看也没有看,就说死的是歹徒,不是他们村里的人。我看他们全村都是歹徒才对!将夜宿的旅客全杀掉,第二天就说他们已经上路了——仔细想想那货郎担的东西五花八门的,我总感觉不像一处来的货,原来在大路边干的是这种营生!”

    “万一……”假砚君缓慢地说,“万一他的确是歹徒,就是冲我们来呢?”说这话时,他的双眼像放出一片清冷明亮的光似的,照在金舜英脸上,她顿觉自己浑身凉飕飕。“什么意思?”

    假砚君仍然保持他平稳淡泊的声调,“想取我性命的,可不止是大成、大新。”

    金舜英吞了吞口水,哆嗦着问:“你是说,后面的路上还有这种人?”

    假砚君不动声色地说:“现在有大新士兵保驾,一两个刺客不会轻举妄动。他们可不是你的车夫能比的。”金舜英苦笑:他说的倒像是因祸得福了。

    假砚君和歹徒扭打中,将那歹徒杀了。金舜英的尖叫引来留守悬赏告示的大新士兵,他们见出了人命,当即盘问起来。村中三位头领将死人推得一干二净,金舜英和假砚君成了盘问的重点。你们是什么人,到底去哪里,投奔什么亲戚,亲戚姓甚名谁。

    金舜英被吓得不轻,在士兵的追问下,颠三倒四也勉强圆了她自己的谎:她们是去落乌郡投奔亲戚的。对方姓连,仕宦子弟,他的父亲是从西南任所辞官回家的。两家认识是因为连老爷是汲月县人。连家去落乌郡是因为连夫人系落乌郡人。连夫人姓陈,闺名杏云。只知道她陈家是落乌郡乃至北方首屈一指的商贾,并不知道她家中还有什么人。等等,依稀听说,她有两个哥哥。

    眼角有纹身的士兵头领,听到这里就停下手中的笔,仿佛想起来什么。“陈杏云。”他很不礼貌地将连夫人的闺名咕哝了三四遍,“有两个哥哥,北方首屈一指的商贾,难道是落乌郡陈松海、陈柳川两位老爷的妹妹?”

    金舜英摇头表示这的确不知,不敢乱认,只知道陈家有钱得很,据说陈夫人两个哥哥的名号在北方如雷贯耳。松海、柳川看来与杏云很是搭对,兴许是一家人。

    士兵头领见她老实,说:“陈二爷有个女儿,是我大新的六等女爵。若你们是女爵的亲戚,我等不敢容三位有点滴闪失。不如由我手下护送三位前往落乌郡。不管是不是女爵家属,都要请三位去落乌郡县衙做份证供,说明今夜在此地的遭遇。”

    金舜英见放他们走,更无所求,只是碍于假砚君的身份,她怕男扮女装之事败露,不敢一时应承。假砚君却道:“如此甚好。”

    士兵头领当即指派两名士兵,守在金舜英的房门外,第二天一早就由他们代替死掉的车夫,赶着金舜英的马车继续上路。

    金舜英焦灼不安地向马车前方丢眼色,“他们的确比冤死的车夫有能耐,可是……你不怕吗?”如果真实的身份被楚狄赫人发现,不需要刺客来袭,他就要糟糕。第一时间更新假砚君笑道:“有他们在,我现在终于能睡得着了。”

    这个人……到底是胆大还是胆小?金舜英看不明白。而假砚君索性在她探究的目光中睡了。

    那两名楚狄赫士兵的语言更糟,路上不大肯与人交谈,金舜英怕说多错多,宁肯不同他们交谈。想不到墨君倒露出他父亲那股嫉恶如仇的脾气,一路上愤愤地送了楚狄赫士兵许多白眼。两名士兵似乎对白眼习以为常,况且墨君只是个小孩子,他们也不大当一回事。

    这日正午,马车停在路边休息,楚狄赫士兵当中的少年取出一块肉干,撕下一角给墨君。墨君伸手将他的肉干打落在地,恶狠狠喊了声:“三花头!”


    墨君嫌恶的神气吓了金舜英一跳,但并没有激怒楚狄赫人。少年士兵钝钝地解释:“我们楚狄赫人是黑龙后代。这是龙角。”年长的士兵冲少年士兵咕哝一句,金舜英虽听不懂,但看他神色,大约是劝少年士兵不要多费口舌。

    少年士兵操着笨拙的大昱官话,说:“罗素伦王说过,吃草的人不懂食肉的人,我们应该常常让他们明白。”

    墨君大怒,“你才是吃草的牲口!”他从来没有骂过人,他爹在时断断不许他口出污言秽语,“牲口”二字是他从死去的车夫口中听来的。说出来时,他忍不住气虚,想到自己说了脏话,还有点羞愧。于是他飞快地换了一种羞辱方法:“妖孽的身上才画符!那是要镇住你们的妖气!”苏牧亭大概说过类似的话,但墨君不明白,也记不清,勉强拼凑了两句。更多更快章节请到。

    金舜英怒斥墨君时,少年士兵不以为意,说:“你们吃的米、面,不是从草里长出来的吗?”

    墨君不在乎金舜英的厉色,继续顶撞道:“如果米面是草,难道你没有吃过?”

    少年士兵笑嘻嘻道:“我们黑龙之子不靠米面生活。我们吃肉,鹿肉、獐子肉、老虎肉。”他指着自己虎口上的花纹,说:“这不是符,是鹿角。我九岁的时候打到鹿,得到两只鹿角。它们说明我的实力。罗素伦王的身上还有虎纹——他是楚狄赫人当中,打到老虎最多的。他打过一只很大很大的老虎,三个村子的人都分到了虎肉。”

    墨君没听过有人敢吃老虎,瞪圆眼睛向假砚君投去求助的目光,希望他的冒牌姐姐像往常一样,以渊博的见识说明这士兵是说谎。但假砚君默不做声,不参与他们的对话。

    少年士兵又从肉干上撕下一块,递给墨君说:“这是老虎肉干,你敢不敢吃?”

    金舜英上前拦住,赔笑道:“他一个小孩子,给他贵重的肉干做什么?”墨君听了反而激气,大声道:“只有你敢吃老虎吗?”说罢从士兵手里夺过肉干,用力咬了一口。

    那肉干做得很硬,他鼓起腮帮费力地嚼。少年士兵看了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说:“看,你要是变成了食肉的人,就懂得我们楚狄赫人了。我们给全天下肉吃,早晚你们都明白楚狄赫人。”

    墨君一边费力咀嚼,一边嘟囔:“你们是坏蛋!你们杀了老虎,还杀了大昱!”自从假砚君说大成杀了大昱,他就学会套用。

    少年士兵恨恨地用不流畅的语言说:“昱朝太坏!欺压我们楚狄赫人!不交够贡,就鞭打我们的老人。楚狄赫人是龙的儿子,不应该受食草者的鞭子!可是不能完贡,他们就当着我们的面,打死我们的老人。我们村子为了在限期完贡,所有的鹿、獐子、獾、狍子都交了,想不到后来两个月大雪,全村饿着,靠吃雪团。我妹妹就是那个冬天饿死的!”他说完用怜悯的目光看墨君,摸着他的头顶说:“我们楚狄赫人不会对你们那么坏,我们不会让小孩子饿死。”

    墨君大惑不解地再次望着假砚君,希翼他的冒牌姐姐为大昱辩护,大昱不坏,楚狄赫人才是坏蛋。但假砚君又一次没有出声。

    墨君想了想,大声说:“你说谎!”

    少年士兵还想再说什么,年长的士兵大声用楚狄赫语喝止,然后他瞪着金舜英和假砚君,用生涩的大昱官话对少年士兵说:“罗素伦王不明白,同他们讲是没有用的!我们的话,他们不听,听了也不肯信。他们是黄雀的孩子,我们是黑龙的孩子,只要活着一天,就是不同的人。食草的人永远不会和食肉的人变成朋友!”

    少年士兵垂下头不再说话,和他的长辈一起回到车夫的座位上。墨君一边蠕动腮帮,一边瞪着年长士兵,以示他绝不会怯于对方的凶恶嘴脸。金舜英急忙道:“赶紧给我回车上呆着去!”

    墨君慢吞吞地爬上马车,幽怨地瞥了假砚君一眼,恼他不肯出言相助。“你为什么不揭穿他?”墨君吞了口中的肉干,犹在怄气,“他们说谎!”

    假砚君揩去他嘴角的肉屑,问:“你爹是不是好人?”墨君点头之后,假砚君又问:“他有没有做过什么事情,让你觉得不公平?”

    墨君偏着头想了短短片刻,说:“爹总是偏心姐姐。”

    假砚君微笑道:“像你爹那样的好人,也免不了有做得不公允的事情,何况大昱呢。”他看着孩子受挫的表情,压低声音在墨君耳边说:“大昱的确让楚狄赫人蒙受了不公。我们要光复大昱,就是看清了大昱为什么会死,要复活一个比死去的大昱更好的国家。”

    “喂喂喂,三天不说你,你又来劲了?”金舜英板着脸打断他们的对话。

    三人沉默了不知多久,墨君又自顾自玩耍他从路边拾来的石头。在假砚君的指点下,他一路上搜罗了几十块各种石头,实在没有别的玩具时,他就摆弄这堆石头。

    金舜英看着孩子,忽然冷笑起来。假砚君知道她冷笑之后总要发表高见,果然听到她说:“比死去的大昱更好的国家?有多好?没有鞭打楚狄赫人的官,很容易,但能没有骗子吗?能没有卖掉妹妹的兄长吗?能没有骂我是贱妾的男人?能没有在路旁劫道、光天化日抢劫的匪徒吗?你那是做梦!”

    假砚君不急不恼地看着她,幽幽地说:“做个美梦,又何妨呢?”

    金舜英默了片刻,哈哈笑道:“可笑!可笑!苏牧亭原来是为一个梦死了!”

    “他不是为梦而死。”假砚君镇定地看着她,说:“他死是因为有人害怕他的梦成真——因为那梦是可以成真的!”

    金舜英几乎是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却发现他也用近似于同情的目光看着她。

    金舜英摇头苦笑,“我永远不懂你们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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