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云武者 第5章

    天光暗淡，落雪纷飞，院中的莲池，凉亭，花圃,假山，老树都染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夜枭一身黑衣，在雪中执刀起舞，他脚踏十方，衣袂翩然，隐刀翻转，寒光映雪。雪落的越大，他舞得越，渐渐地，银刀化成了一道清风，一片白光，绕身旋舞，疾若惊虹，矫若游龙。

    一片片雪花从天空中飘下，刚近夜枭三尺之内，便被一道道清冷的刀光斩碎，爆成满天白色的雪粒，纷纷而下。

    嗡……

    忽然，一大片雪花同时炸开，漫天刀光收敛，凝成一束，刀啸不起。夜枭手腕一转，将刀刃举到眼前，只见刀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粒，厚薄均匀，不多不少，正好将其完全覆盖。再往下看，脚下有一直径三尺的圆圈，圈内的雪比圏外的雪低了整整一层。

    看来身体恢复差不多了。

    他微微一笑，将积雪抖落，收剑回鞘。

    啪啪啪啪啪啪……

    激烈的掌声忽然传来，不远处的长廊下，一名身穿灰色侍者服饰的少年两眼放光，拼命鼓掌。他是王伯的孙子王越，也是把夜枭从雪地中背回车队的人，刚才正好有事从长廊走过，无意中看见夜枭舞见，当即惊为天人，沉醉其中，一直看到结束，才鼓掌致敬。

    王越是幻烟阁的侍者，也算得上见多识广了。这几年迎来送往，剑客他接待了不知多少，甚至闻名整个雷之国的大剑师也见过几个，却从没有见到有人能把刀使到夜枭这样惊世骇俗的地步。

    王越，他怎么还在这里？

    夜枭眉头微皱，拂去衣上残雪，进入长廊，对王越问：“王越，你怎么还在这里？现在前面正在举行表演，不用去服侍客人吗？”

    “枭，虽然知道你身上佩着刀，但我从来没想过你的剑技竟然高到了这样的地步。”王越疾步迎上前来，面红耳赤，兴奋异常，拉着夜枭喋喋喋不休，完全忽略了夜枭刚才说的话：“刚才那刀舞的真是棒极了，一片片剑光像花瓣一样次弟绽放，漂亮无比。最重要的是，你的刀不光好看，战斗也绝对不会弱，好家伙，那么大的雪，竟然连一片也落不到你身上。你的师父是谁？是怎么修练的？能不能教教我？……”

    被王越吵得有些心烦，夜枭伸手在他身上一点，稍稍压住他的气脉，顿时，王越的声音嘎然而止，嘴巴大张，却发不出声音。

    “你想学剑？”夜枭问。

    王越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

    “没问题，作为把我背回来的报答，我可以教你，但不是现在。待会我放开你的灵海，你先不要说话，听我讲，行不行。”

    王越点头。

    “很好。”把点在王越胸口的手指收回，夜枭淡淡道：“你怎么还在这里？现在前面正在举行表演，不用去服侍客人吗？”

    “糟糕！”王越终于反应过来，脸刷的一下白了。

    “混小子，你在这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还不赶紧把客人要的菜端上去。要是客人怪罪，你非得被打断腿不可。”王伯忽然从后面跑过来，狠狠给了王越一个爆粟，拉着他就往厨房方向奔去。跑出不远，突地转头道：“对了枭，你的事刚才我已经和雪姬姑娘说了，她同意了，待会表演结束，我就带你去见她。”

    “好，我就在这等着。”夜枭点点头，走到长廊边，观雪花飘零，心下默叹。语诗，等着，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天上的雪不知何时停了，厚厚的阴云也慢慢散开，缕缕金色的阳光自云层间的缝隙洒下，流入院中，与白雪相映，照出一片五光十色。

    夜枭依然默默的等待着，脸上没有一点不耐之色。想要成为顶尖的武者，必须耐得住寂寞，何况，他不光是一名顶尖的武者，还是一名出色的杀手。

    “枭。”

    “王伯。”

    中午时分，王老头终于来了。

    “怎么样，等急了吧？跟我来，马上带你去见雪姬姑娘。我们等久一些没关系，雪姬姑娘的时间可金贵着呢。”

    “嗯。”

    夜枭点头，静静的跟在王老头身后，走过一片美丽的花园，穿过一扇扇月亮门，来到后院深处，一栋清新雅致的小阁楼前。

    “到了，你自己进去吧。”王老头停下脚步，对身后的夜枭眨了眨眼，促狭道：“这听雪阁还从没有其他男人进过，小子，要好好把握机会哦。天底下爱慕我们雪姬姑娘的人可是数不胜数，能从燕都一直排到东海之滨……”

    这是在干什么么？给一个自己介绍对像？真是为老不尊。

    夜枭嘴角一抽，不知说什么好了。

    “王伯，你又在胡说了?”清冷悦耳的声音忽然从阁楼中传来，语气中有些许无奈。

    “嘿嘿，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而已。”王伯讪笑，眼中却毫无意外之色。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王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还请你不要干涉。”声音再次响起，字字清晰，语气比刚才冷了几分，更多了一股至死不渝的坚定。

    “唉，雪丫头，我这是为你好……”王老头摇头一叹，转身离去，步履沉重，背影似乎更加佝偻了几分。

    看来，这雪姬姑娘与王伯关系不错，还是位有故事的人，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倒是不用理会。

    平静的注视着王老头的背影消失在长廊的阴影中，夜枭摇摇头，抬步来到听雪阁前，轻轻敲了敲门。

    咚咚。

    “进来吧。”

    “打扰了。”

    刚推开门，一股的馨香之气便萦绕于口鼻之间，清新恬淡，似有若无，让人头脑为之一清。夜枭关上门，眼睛随便一扫，便把房间的结构布局尽皆印于脑中。

    房间很大，四壁雪白，角落有一小楼梯直通上方。除后方有一座八角石台之外，整个房间里只有两只竹凳，几张矮几，分别放着一套翠绿可爱的竹制茶具，一套文房四宝，一杆碧绿玉萧，一张五弦长琴和一个古木棋盘，应该是一间会客室兼练功房，显得有些简单，有些空旷。而他此行的目标雪姬，此时正立在八角石台中心静静的观察着他。

    夜枭忽略他物，直接找上自己的目标。他走到石台前，甫一抬头，心中便是一惊，要说的话被堵在了嘴里。

    之前还没有注意，直到此时才发现，站在面前的夜枭竟是一个拥有倾城倾国之姿的美人。

    她身姿婀娜，体态纤美，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她肩窄如削，腰细如束，亭亭玉立，肤白胜雪。她明眸疠，五官精致，钟天地之灵秀，夺日月之华光。她长发如瀑，银丝披散，柔光水润，轻舞飞扬。她身披水色罗衣，缀以珠玉银饰，飘逸空灵，明澈动人，恍若生于天山之巅的白莲，芳华绝代，清美出尘，又似古老传说中的神女，冰清玉洁，纤尘不染。

    夜枭的美貌如她的舞姿一般冠绝天下，连夜枭这样寄情于武，醉心天下的人初见之时也不免一阵惊艳。不过惊艳归惊艳，他的心中终究只有报仇、报仇，灭亡雷氏一族，再美貌的女子也不能真正憾动他的心神，只是片刻，脸上便已恢复平静，波澜不兴。

    “你就是雪姬姑娘，我的救命恩人吗？”

    一回过神，夜枭便站直身体。

    “不错，我就是雪姬，听王伯说你找我有事？”雪姬饶有兴趣的看着夜枭，嘴角不自觉得露出一丝微笑。

    “嗯，我是来找你道谢的。”夜枭抱拳一礼，郑重道：“多谢雪姬姑娘救命之恩，日后定有厚报。”

    “举手之劳罢了，不必言谢。”对一个看起来冷酷无匹又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的诺言，雪姬毫不在意，只是盯着夜枭，眼中玩味之意更浓。

    “听王伯说，你是一个武者，而且刀术极高，为什么想在我们幻烟阁应聘一个小小的箫师呢？我很好奇。”

    “呵，你只需要一个理由是么？理由这东西，说不好的就是借口，信则已；不信，也没人强迫你。雪姬姑娘，我说得对吗？”夜枭道。

    雪姬知道，这个男人不愿在这方面扯下去，是以避重就轻，道：“是的。那么夜先生，向我展现你的箫艺好么？我幻烟阁虽家大业大，却也不养闲人的，若先生却有本事才好。。。。”

    夜枭随身带着一枝玉箫，是离家之时，母亲给自己制作的。

    即兴演奏，对夜枭而言，不过小菜一碟。加上思念母亲之情，而恋人又逝，惆怅之情一下涌上心头，不禁油然吹起了箫声。

    满池盛金莲

    为你而设

    繁花红幕旋落

    将你展现

    一舞可倾城

    醉人的美

    击筑声只为能

    与你相随

    舞　不尽悲

    有谁能懂我情

    一缕琴声融不化

    冰冷的心

    吹　不完曲

    杀那破国的人

    笛声剑影　生死相伴

    即使舞停了

    曲尽了

    也不会后悔

    即使剑断了

    人去了

    还留下回忆

    即使爱不够

    痛不完

    死也紧相依

    希望有来生让我们相爱

    莲池间一舞

    琴声相伴

    影舞蹁跹沉醉

    迷人的眼

    眸光轻流转

    颠倒众生

    只琴声能读懂

    你的冷漠

    舞　不尽悲

    有谁能懂我情

    一缕琴声融不化

    冰冷的心

    吹　不完曲

    杀那破国的人

    笛声剑影

    生死相伴

    即使舞停了

    曲尽了

    也不会后悔

    即使剑断了

    人去了

    还留下回忆

    即使爱不够

    痛不完

    死也紧相依

    希望有来生让我们相爱

    即使舞停了

    曲尽了

    也不会后悔

    即使剑断了

    人去了

    还留下回忆

    即使爱不够

    痛不完

    死也紧相依

    希望来生让我们能再相爱

    一曲《一舞倾城》吹奏完毕，万籁俱寂。

    雪姬回过神，问道：“好美的曲子。阁下不知这曲子叫什么名字？雪姬自幼便学曲艺，如何不知此曲。”

    “此曲名唤《一舞倾城》，是我亡母所作，不外传，雪姬姑娘不知也不怪。如何。在下过关了么？”夜枭道。

    “先生大才，此曲足以撼动七国文坛，区区一个箫师只怕还配不上你了。这样吧，你先在我幻烟阁做首席箫师，俸禄加倍，如何？”

    “多谢。”

    夜枭不卑不亢，道谢之后就离去了。

    雪姬望着关上的门，叹道：“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啊。”

    关上门，夜枭微微皱眉，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刚离开听雪阁所在的小院没多远，呜呜的萧声忽然自身后传出，向外流淌，丝丝缕缕，缭绕不绝。

    感到萧声中的清冷孤绝之意，他脚步一停，摇摇头，衣袖一挥，大步离开。

    雪后初晴，阳光将长廊内外分隔成两个不同的世界，一黑一白，一暗一明。

    夜枭在空旷的阴影中穿行，不一会儿，便来到那片刚进内院时的花园。

    “咦？”

    他突然停下脚步，向园内望去。

    这个时节，花园中早已没有花，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雪，几片残叶在寒风中飘零。园中的老树下，一名青年琴师盘腿安坐，他一身白衣，身材修长，黑发披散，容颜俊美，气质忧郁而高雅，看上去应该是喜洁好净之人，此时却毫不在意地上的冰冷和肮脏。

    长廊下，看着年青的琴师从背囊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张古琴，置于膝上，开始仔细的调试琴弦。

    此时，琴师的眼中只有膝上七弦古琴，只有一根根细长纤美的琴弦。他手指轻拨，侧耳倾听，细心的检查每一根琴弦，每一个弦音，直至将整张古琴的音色调至自己心中的完美状态。

    婉转低沉的萧声自内院深处传来，萦绕于园中，片刻之后，琴师将双手轻放于琴上，微闭双目，静静聆听萧声的节律。

    “咚……”

    忽然，他动了。修长的手指温柔的抚过琴弦，舒缓灵动的音符在指间跳跃，和着萧声，一曲阳和之音袅袅升腾，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清冷低缓的萧声回转悠扬，似寒冬落雪，一片片美丽冰冷的雪花打着旋自天空飘然而下，把人世间的肮脏和污垢静静的凝结，掩埋，将大地，山顺，河流，城池都染成一片纯净的雪白。琴声温然，似大地春回，一缕缕温暖活泼的春风自东方升起，悄悄的抚过神州大地，吹散寒冷，化开冰雪，浸入万物，勃发生机，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两者的意境不同，一个寒冬，一个阳春，音调不同，一个低沉，一个灵动，同时演奏，按理来说应是针锋相对，互相矛盾，杂乱不堪，难以入耳。但在琴师的高超技艺下，却反而是互相补益，互相衬托，一个应，一个和，一个高，一个低，一个抑，一个扬，一个尖锐，一个包容……渐渐地，琴萧融为一体，极尽升华，似是两人合奏，共作一曲。

    萧音呜呜，琴声叮咚，传入一旁的夜枭耳中。不自觉得，他心中战意渐消，只是静静倾听，随着乐音起伏，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一幅幅连贯唯美的画面。先是朔风凛凛，落雪霏霏，天地沉寂，万物裹素，接着暖风煦煦，春光靡靡，冰雪渐融，生机勃发，然后韶华流转，草长莺飞，溪水潺潺，百花盛放……

    “呜”

    似是发现了某人以琴音相和，雪姬萧声陡转，倏地加急，拔高，直上云霄，森冷肃杀，如同北风卷地，冰封万里。琴师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微笑，完全沉醉在曲乐之间，弹，勾，挑，抹，按，抚，掠……指化残影，一连串音符流泻而出，宛若金阳当空，照彻山河，瞬间跟上萧声的调子。

    一曲尽。

    “小风，好久不见啊。”夜枭道。

    “枭。。。你，你怎么在这儿？”琴师，同样是夜枭的师弟风广陌诧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