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华说也像最初抱着他一样抱着他,这个人,从来对她都是不离不弃的。曾经她那样的伤害他,可他还是在自己危难的时候义无反顾地挡在自己身前,并且从来没有问过她究竟是对是错。若有一个人从心底里觉得亏欠的,穷极一生,也只有他最让自己心惶。
“你们还下不下来?”安滁西的声音极大,装着怒气,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嫉妒。
邢落一这才抱着游华说缓缓降落,“华儿,我们这一路很凶险,你怎么来了?”
游华说笑道:“落一哥哥,你当我三岁小孩呢!苏不问的事情江湖上人尽皆知,我想着无咎帮和蝶影宫都有你相好的姐姐,琢磨着你肯定会来趟这浑水,所以来找你。”她的语气俏皮可爱,一如当初谷底的那个小姑娘。
“什么相好?”邢落一戳了戳她粉嫩的额头,“只是朋友。”
“好啦,我知道了。”
安滁西拳头紧握又松开,又紧握…这对奸夫□□是在考量自己的耐心吗!同样愤恨的,当然还有清醒的周素越。她美眸杀机顿现,顿失,顿现…
路清章好像有一丝失落,跳下马车,走到游华说面前,“华说,你来了。”
邢落一皱了皱眉,瞧见游华说的神情,终究没有说什么。
“路大哥,没想到你也在这里。落一哥哥,当初我落难的时候,幸好遇见了路大哥。如果没有他,我可能早就死得连渣都不剩了…”
“路清章,谢谢你。我邢落一欠你一个人情。”
路清章看着他们紧握的双手,神色早已黯淡,“没什么,这是我自愿的。”
安滁西终于忍不住吼道:“你们是要在这里聊到明天吗?”
路清章温和地说道:“华说,上车再说。”
结果,是一个很尴尬的场面。路清章为了照顾周素越三人,他们四人坐第二辆马车。而现在,游华说,邢落一,安滁西同乘第一辆马车。安滁西的目光有意无意地从游华说脸上瞟过,想找出一丝旧情的痕迹。可是好像,他和邢落一完全没有相提并论的资格。因为游华说眼里,只有邢落一一人。
安滁西轻咳了咳,“碧鸿仙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游华说才抬眸看向他,两双眸子里包含了太多,有嘲讽,有无情,有漫不经心,千万般刀割都不动声色。“我说了是来找落一哥哥的。”
安滁西冷笑:“落一哥哥?不知道是谁去年嫁入了我安家,大喜之日对她所谓的落一哥哥绝情决意了呢…”
“别阴阳怪气的。”邢落一抢在游华说前头冷冷道,“你我都很清楚,华儿只是为了演戏给安世华看。就连你亲哥都没有当真,你叫什么劲?”
“你……”安滁西瞬时憋得脸红,没想到这个木头人居然言语如此犀利,一瞥到那个女人低笑得花枝乱颤,怒火陡升,又道,“呵,我倒是不叫什么劲。只是一个与我大哥同床共枕了月余的人,你邢落一居然也看得如珍似宝,顶上帽子的颜色还真是鲜艳!”
“安滁西,你别太过分!”游华说顿时气急,可惜有人比她还早一步。邢落一直接抽出悲烟剑刺了过去。可是没想到,安滁西竟然丝毫没有躲闪,悲烟剑直直插入了他的胸口。邢落一也有些疑惑他为什么没有躲开,但念在他眼下暂时是自己的同盟,连忙抽出悲烟,心头也还是生了些悔意。游华说眼里怒火霎时熄灭,看着那汩汩冒出的鲜血,不由得大喊:“停车!安滁西,你这是疯了吗?”
安滁西勉强扯出一丝微笑,“我若是还手了,你们两个一起上,也是同样的结果。”
游华说瞪了他一眼,“知道这样就不要得罪我们。”她上前点了他几处大穴,“落一哥哥,你去叫路大哥来,他处理这些伤口比我在行。”
邢落一睥睨着安滁西,还是点了点头。他刚走,安滁西忽然抱住游华说,隔着面纱吻了上去。
“啪!”游华说狠狠甩了他一耳光子,美眸瞪着安滁西嘴角流出的一丝鲜血,转身跳下马车。
“华说,他怎么了?”路清章问。
“他和落一哥哥切磋,不小心被戳了一剑。”游华说顿了顿,“路大哥,你坐这辆马车,我坐后面。”
路清章“哦”了一声,进了马车。
邢落一目光灼灼注视着游华说,“华儿,你怎么了?”
“我没事。”游华说忽然抬头看着邢落一,四目相对,她只觉得自己在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的倒影龌龊卑微,就像从未见过阳光的植物突然被艳阳照耀,无所遁形,很快枯萎。
“安滁西说的那些,我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
“落一哥哥,我知道。”游华说转身看向别处,“对了,在江湖上这么久了,你有没有打听到你的仇人?”
“那天夜里苏不问来袭,他好像知道我爹的一些事情。”
“落一哥哥,假如你报了仇,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华儿你愿意,我们就一起回谷底。逍遥世外,不问红尘,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希望。自从出谷之后,见到了太多杀戮和人心险恶,我已经倦了。”
“那,落一哥哥,倘若我现在和你回谷底,你会放下仇恨吗?”
邢落一走到游华说背后,抱住她,“华儿,我知道你也有你的理想,不要为了我而放弃,再都给我们一些时间,好吗?”
一旦船只驶入了深海,再回头,恐怕已是百年之身了。到那时候,落一哥哥,你可会后悔今日的宽容和仁慈?可惜,命运的轨迹早已注定,你们都是不断重合的光线,而我,独独走向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端点。相交的时候只有一刹,但那一刹,足以令我此生汗颜。
还没到蝶影宫,就见到沿途迎面而来一片又一片的蝴蝶,伴着浓郁的花香,实在令人心旷神怡,赏心悦目。一座巍峨的宫殿孤寂地伫立在竹林掩映之间,“蝶影宫”的石碑稳稳地扎进土里,与周围的环境毫不相称,显得格外的突兀阴森。
花奴领着两列宫中弟子迎了出来,她朗声喝道:“你们是谁?居然敢闯我蝶影宫!”
邢落一掀开车帘,“花奴,是我。”
花奴的神情立时变化,她挥手示意属下去告知谢芜意,然后几近卑微地走上前来,“邢公子,你终于来了。宫主一直都在等你……”其他人也纷纷跳下马车,花奴一见安滁西,已然一惊,“邢公子,他们怎么来了?”
“带我去见你们宫主。”
“是。”花奴虽然有所狐疑,但还是领着众人进了蝶影宫。
蝶影宫自武林争霸大会以来一直闭宫,以致江湖上发生的事情不知一二。邢落一将事情始末向花奴娓娓道来,并吩咐她加紧防范。而谢芜意不方便见客,花奴于是先将其他人安置了,只领着邢落一去见她。
谢芜意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肚子已经隆得很高了,看情形这几天可能就会分娩。邢落一出现在房间里,并没有吵醒她,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对于这个女人,邢落一也是有些不忍的,她对他可谓一往情深。如果可以早点遇见她,或许如今三个人不会这么尴尬。可是,有的人就算早早地遇见了又如何,人的心如果没有定下来,它也会在别处安家,或者四处流浪。
谢芜意的手无意露出了出来,邢落一小心翼翼地用薄被住。再一抬眼,谢芜意已经醒了,她痴痴地望着他,许久,嘶哑地说道:“落一,你终于来看我了。”话未说完,眸子里已经滚出晶莹的泪来。
“你现在有身孕,要控制自己的情绪。”邢落一掏出一块帕子递给她。
谢芜意一手接过手帕,一手抚着自己的肚子,“落一,你看,我没有杀死我们的骨肉,他还活得好好的。”
“你真傻。”
“你只说我傻,你何尝又不是呢?”
“我跟你不一样。”
“好了,我不跟你争。”谢芜意握住他的手,“扶我起来。”
邢落一的动作十分温柔,差点谢芜意又要掉下泪来,她长呼了一口气,“这次你会待到孩子出生再走吗?”
邢落一点了点头,“你大概不知道,苏不问被唤醒了。”
“苏不问?我知道,那个血洗武林的魔头。可是,跟蝶影宫有什么关系?”
邢落一一五一十地说了,末了,加了句:“你不要担心,有我们在呢。”
“你们?游姑娘也来了?”
“是的。”
“落一你来保护我和我们的孩子,难道她就不吃醋吗?”
“不会的,她不是那样的人。”邢落一淡淡道。
“落一你真是傻得可爱,如果一个女人真的爱你,她怎么可能不会为你吃醋?只是,有的女人也很要面子,她们从不会说挽留的话,只会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
“你的意思是华儿现在很痛苦?”
谢芜意勉强一笑,“你可以这样以为。”她忽然抓紧了邢落一的手,“落一,你希望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吗?”
邢落一抽出手,“我们当初在一起,并不是为了有孩子不是吗?”
“可是这种事谁知道。”谢芜意抓住床单的手指泛白,“落一,你想想那些日子,你难道不快乐吗?”
“我…”
微掩的门缝绿色裙裾一闪而过,无人察觉。
忽然,谢芜意捂着肚子唉哟唉哟地喊起来:“肚子…我的肚子…好痛…”
邢落一慌乱起来,“你是不是要生了?我去叫念奴!”
当晚,谢芜意生了一个白胖小子,小脸俊俏得就像邢落一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然而谢芜意的情况非常不容乐观,之前武林争霸大会受了重伤,后来虽然在沉璧山医治月余,保住了孩子,但是她自己的身体却依然亏损得厉害。当时段神医还奉劝过她拿掉孩子,她却不顾一切坚决留住了。分娩的时候,出现了大出血。游华说、安滁西、邢落一三人一起运功为她续命,才使她有力气生下小孩。眼下,她奄奄一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邢落一抱着的自己的孩子。
“落一…他长得真像你…我们一起给他取个名字好吗?”
“你想给他取个什么名字?”邢落一抽出一只手握住她冰冷的掌心。
“其实我早就想好了,叫邢郁林。你知道为什么吗?”谢芜意两眼空洞,却仿佛看见了什么,憔悴的脸上扯出一丝笑容,“你大概不知道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林子就叫郁林吧,说来,还得感谢安滁西让我遇见你。”
“郁林,挺好听的。”
“答应我,落一,照顾好他。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没有几天好活了。”
邢落一看着她良久,忽然道:“不,他,郁林不能没有你。”说着,他轻轻将邢郁林放在谢芜意身边,转过头,“华儿…”
那双眸子里不是冰冷,是□□裸的乞怜。游华说感觉心被谁狠狠刺了一刀,却体会不到疼痛,只是空洞的忧伤。可是,她没有办法拒绝这样的请求,尤其是来自于他。
“落一哥哥,你先让开一点。路大哥,你给她把个脉。”
路清章摇了摇头,“她的脉象虚弱无力,是大亏之相,恐神丹妙药也难以回旋。”
邢落一闻言只是看向游华说,他仿佛相信她一定会有什么办法。
游华说皱着眉头,“芜意姐姐,你从沉璧山回来,段神医有没有交给你什么东西?”
谢芜意这才抬眸看向她,“游姑娘,好久不见。”接着她又对邢落一道,“落一,你把郁林先抱出去,还有你们,我想和游姑娘单独说会话。”
安滁西若有所思地瞥了游华说一眼,当先走了出去。
喧闹的屋子一下子安静了,安静得出奇。
谢芜意居然坐了起来,行动看起来并没有那么虚弱。游华说冷冷看着这一切,“我果然没有猜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