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八十一章衡山之谋
待到萧禧退下,赵顼才有些哭笑不得地开口:“小金沱,只怕道隆那里,没有这等粗压的黑茶……明润这个萧禧可是难缠,大宋在他手里边吃了不少亏了。”
蔡确一直没有开口,这时候说道:“陛下,看来鱼国公和萧使相的交情还不错,要不,和萧禧谈判的事情,让他主理?”
苏油笑道:“说起交情,只有当年萧禧提兵四万欲渡黄河,被我拿弩炮威慑,然后揣着震天雷入营相胁的交情。那时候臣还是枢密副都承旨,这一晃眼也好多年了……”
王珪有些恍然:“难怪萧禧对明润你如此客气,看来夷人就是如此,畏威而不怀德。”
苏油拱手道:“王相公说得在理,讲理的国家,普天下就我一个大宋,至于别国……还是多从所得利益分析其行为动机比较实在。”
王珪对赵顼说道:“辽人这份协议,老臣觉得实在是不妥,他们要求开放通商,摆明了是想要侵占更多的利益,一年五十万贯金帛还不够,实在是欲壑难填!”
赵顼对辽国一直有些畏惧情绪,河北河东的实际情况,经过军机处奏报之后,更是如坐针毡。
关键问题在于,北方凋敝,即便是想增兵,北方经济和人口也负担不起。
据都水司奏报,今年的河情又不容乐观,说是极有可能爆发六十一年一遇的大洪水。
赵顼看完当时就摔了奏章,老子登基才多少年?这六十年一遇的大洪水都遇到几次了?!说好的六十年一遇呢?!
岁币问题是绝对的耻辱,辽国从以前一年十万贯,加到了现在的五十万贯,大宋也只有一次次退让,毫无办法。
看了看赵顼的脸色,王珪说道:“好在大宋这几年经济大好,他们要贸易,似乎也……”
苏油冷笑道:“辽人说得好听,贸易,他们拿什么来贸易?就他们现在的马匹,我们还真看不上眼了。”
“根据晁补之整理的辽国资料,契丹族本是游牧民族,畋鱼以食、皮毛以衣、马逐水草、人仰湩酪。”
“占据幽云之后,才开始营造绿洲,将掳掠的汉人填实其中,渐渐有了农业、手工业。”
“如今辽朝的经济,主要还归于群牧使司,他们的群牧司,类似我朝的转运司设置,这就说明其主要的经济出产,还是以牲畜为主。”
“其土地与大宋相似,分公田和私田两类。沿边置屯和募民耕种的在官闲田,算是公田,百姓领种十年以后,要对朝廷缴纳租赋。”
“同时也开放购买,占田置业入税的那些,便是私田了。”
“屯田多集中在北部沿边,私田则多在辽国南境。其国内负责耕耘的是汉人,与大宋无异,主要也是男耕女织。”
“这些人,多为历次战争中被俘掠汉人的后代,现在已经成为辽国腹心地区许多头下军州的主要人口。所出钱粮,除少部分需上缴,其余收入皆归头下主所有。”
“辽廷自圣宗澶渊之盟后,进入了一个稳定发展时期,对内革除弊政,整顿吏治,任贤去邪,开科取士。对外表面与我朝息兵,暗中却支持党项。”
“为了鼓励百姓开辟荒地,辽圣宗立例,若成功开辟农地,可免租赋十年,一时间辽朝达到了鼎盛时期。”
“不过圣宗之后,政治昏暗,前后经历了兴宗朝萧耨斤之乱,当朝耶律重元之乱,废后废太子之乱,国事日促。”
“这些年我大宋灾害频繁,北方也同样如此,旱,蝗,前年上京还遭遇了一次大火,对于脆弱的辽国经济来说,打击是非常巨大的。”
“去年南京大饥,辽主不得不免其租税一年,并出钱粟振之。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还有重要的一条,辽朝历代君王太后均大兴佛教,寺庙拥有大量的土地和佃户,这些多是贵族、官僚随同土地转赠的。”
“寺农既向国家纳税,又向寺庙交租,加上北方气候的关系,土地产量不高,佃农生计艰难,一遇饥荒,便只能流离。”
“其农业大致如此,手工业就更不用说了。”
“下层平民,多用皮,木,陶,虽然也有鎏金、鎏银、染织、制瓷、造纸之术,甚至有的工坊技艺还很高超,但是皆是为权贵服务。”
“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马具和钢铁。”
“但是他们的冶铁业,二十多年来,规模没有多大本质性变化。”
“辽东是其产铁要地,最初曾以横帐和大族置曷术石烈。”
“曷术,即契丹语‘铁’,曷术石烈,就是从事冶炼的军监。”
“曷术石烈在辽圣宗时因户口繁息,在首山、三黜古斯和柳湿河分置三冶,改石烈为部,其部仍以铁为赋。”
“契丹镔铁,曾经和他们的马鞍一起,被誉为天下第一。不过如今嘛……”
“其国能生产白瓷,青绿瓷,三彩瓷,品质连高丽人都嫌弃……”
“不过因为佛教盛行,烧大佛瓷像的本事倒也不弱。”
“至于商业,早期辽太祖在炭山北建立羊城,起兴榷务,买卖牲畜,以通诸道市易。”
“之后建成五京,才开始有了像样的商业发展。”
“境内也出现了富有的商贾阶层,但是经济规模实在是太小,小到连铸币都不用。”
“流通货币中,辽钱所占数量不及百分之二,而宋钱,舶来钱,占了几乎全部。”
“其国内情形,大致如此,可以说每年岁币的五十万贯,除去丝帛,剩下的二十五万贯,就是辽国的主要经济流通增量。”
“我们在发展,他们也在发展,如今看来,二十五万贯的货币流通增量,已然无法满足其经济需要。”
“但是根据晁补之记忆的资料,辽朝国内部的农,工,商业,并没有什么巨大的变化。”
“因此这个经济体量的增长,只能是和辽国沿海州郡的贸易兴盛,息息相关。”
“而如今辽国沿海州郡的贸易,都掌握在我大宋的手里!”
王珪眼神顿时一亮:“衡山菁茅之谋?”
这是春秋时期管仲的谋略。
春秋时期的衡山国是一个擅长打造兵器的国家,各国都采购衡山国的兵器。
齐国想要吞并衡山国,管仲便大量高价采购衡山国的兵器。
衡山国人见有大利,于是全民造兵器,没人愿意从事农业生产了。
管仲又高价收购各国的粮食,使各国富余的粮食都流入了齐国。
这样,齐国虽然花了大价钱,却拥有了兵器和粮食,并破坏了衡山国的经济平衡。
之后管仲突然停止收购兵器,开始攻打衡山国。
而衡山国空有钱财,却缺少粮食,各国富余的粮食又都被齐国收购,无从筹措。
于是衡山国不战而败,俯首称降。
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衡山之谋”。
这种经济谋略管仲还玩了很多,相似的还有“绨缯之谋”、“鹿鸟之谋”、“菁茅之谋”、“石璧之谋”。
都是以经济手段,为齐国谋取政治利益。
王珪蔡确都是饱读诗书之辈,这些自然是知晓。
不过他们知晓,辽国人同样知晓,苏油笑道:“大家都是读过书的,辽国人现在怕也没有衡山,楚国那样好骗了。”
赵顼想想也是,《管子》都烂大街了,这几个典故谁不知道呢?
就听苏油接着说道:“不过手法大致还是不变的。”
赵顼不禁有有些雀跃了:“明润,说说看。”
苏油说道:“管仲的法子,其实就是制造一种虚假的供求关系,而这种供求关系,短期内看来,是利敌不利我,但是却严重影响了敌国的经济结构。”
“在敌国经济结构发生变化之后,一旦这种供求关系终止,会对敌国的民生,国力,将会带来严重影响。”
众人都是暗暗点头。
苏油说道:“但是遗憾的是,各国都有理智之人,他们的存在,会极大的提高国家政策的容错率,而只要是水准以上的君王,绝不会干这样的傻事。”
赵顼心都凉了,那还说个什么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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