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成柏 1杨溪村

    美利坚航空公司的54号班机,像只困在冰天雪地里的鸟。从机窗外望,模糊看到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偶然一阵寒风把密雪吹开,乘客隐约看见雪犁在跑道上清除积雪,工人在机翼和机舱上喷乙二醇防结冰剂。

    商务舱里,叶胤玄平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冷漠地望着窗外的雪景,心情竟然丝毫不起波澜。飞机原定的起飞时间,下午3时30分——已经过了。乘客有点忐忑不安;一个婴孩在哭,他身后有个俄罗斯人在用俄语说笑。“这样的天气,航空公司应该主动送上艾达龙伏特加作为补偿。”另一个俄罗斯人倒笑得勉强,看来已经开始失去耐心了。

    空姐艾丽莎已经注意到叶胤玄的存在,这个华裔男子是本条航线的常客,他的肤色白皙,眉目清秀,文质彬彬犹如雅士,与大多白人男子乃至亚裔男士都不类同。虽然腿有微跛,但不影响他走路,据一位熟悉他的同事说那是他在战场上所负的伤。而且叶胤玄的气质显孤冷,尤其是当他冷然地板着脸,沉默地望向窗外时,四周的空气仿佛被他的冰冷所凝结一般。

    下午4时15分,波音737飞机得到起飞通知。飞机排在第十顺位的时候,机翼上又在开始结冰。冰很危险:能使飞机过重,机翼周围的气流畸变,使飞机仪器出错。

    叶胤玄倚靠在机椅上,对于飞机迅速起飞造成的不适应感丝毫没在意。思绪已经回到了两小时前。他是总部位于斯坦福硅谷的道森it公司的投资人之一,也同样是首席技术官。事业算是圆满,唯独家庭——他那是13岁的儿子king从小寄养在他妹妹叶宸佳家,目前正值叛逆期,与父亲的感情不亲昵尚算,更让他惊讶地是,king在他转身坐的士离开的瞬间,竟然不禁松了口气,仿佛与父亲之间的亲情维系,是一种应酬和负担。

    喷气客机下午5时3分在跑道上怒吼。起飞时飞机抖动,挣扎升高。有飞机执照的叶胤玄坐在机尾,感觉到54号班机爬升得不对。“这算是升空?”他皱了皱眉头,他是西点军校主修信息工程的毕业生,海湾战争幸存下来的英雄,对于飞机升降再熟悉不过。

    果然,当54号班机正驾驶竭力设法把飞机升高,仅仅飞过哈德逊河上的桥梁。突然飞机好像失速。“我们在下降。”副驾驶说。正驾驶凛然回答:“我知道”。

    叶胤玄的父母在他自军队退伍前即相继去世,king是私生子,亲生母亲不过是快餐爱情的产物,在得到叶家位于纽约长岛的一家价值数十万美元的洗衣店后,孩子亲母很自觉地消失了。叶胤玄之前因为在军队常年服役,并没有意识到一个父亲的责任。king自小跟着爷爷奶奶,在二老相继过逝后又寄养在姑姑家,姑姑姑父是典型的美国中产家庭,注重家庭,对king犹如亲生儿子般。king从小跟表姐弟一起长大,不缺乏家庭温暖,对疏离的父亲也不太热情。

    下午5时12分,54号班机撞到熊山大桥。如雷鸣般剧烈的破坏响声,“响极了!”一个目击者向采访记者描述道:“我连自己尖叫的声音都听不见!”喷气客机削去了几辆汽车的车顶,然后裂成两半,坠入结冰的哈德逊河中。接着是一阵恐怖得令人心脏停止跳动的寂静。然后一片混乱——垂死的人和伤者的叫喊声,警车、消防车、救护车的警号声。许多人束手无策地眼看着机舱困住一排排扣着安全带的乘客在冰河中沉下。

    叶胤玄比飞机上大多数人都更早意识到灭顶之灾的征兆,哪怕四周已经哭叫声一片,叶胤玄却依然沉着地望着因机身沉落而渐渐漫上来的河水,他能感觉到零下摄氏度河水包容过来的冰冷,然而他的表情却是冷静而镇定。能够在残忍血腥的战争中生存下来,叶胤玄知道,人生最可怕的不是失去生命,而是失去了亲人和追求……

    在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将身旁两个女人推出机门后,渐渐地,他处于休克状态,气力全失,疼痛难忍。他逐渐感觉不到意识,冥冥中看到父母亲慈祥的面容,犹如一种难以抗拒的磁力,叶胤玄闭上眼睛……

    “他在压力底下总能表现出他的优点,”数日后,时代杂志为了纪念这位传奇般的英雄,采访了叶胤玄的同事和亲人。“我从未见过像他那样无私的勇敢,他本来可以活下来的……”其中被叶胤玄推出机舱得以逃生的艾丽莎更是如此说道。

    “他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是一个好男人……”在追悼会上,哭得最厉害的,除了唯一的亲妹妹外,就是叶胤玄公司的合伙人艾丽西娅。这位哈佛商学院毕业的金发女郎,几乎因体力透支而休克。她曾问他:“我们已经错过了一次,是否还要错过第二次?”结果没想到这个男人躲过了战场上的炮弹,却始终没有躲过命运致命的坠落,他们还是错过了……

    由云滇省往西川省方向去,靠近藏旺区有一条公路。这公路接近西川和藏旺边境,到了一个凭水依山名叫“戈垭”的山城,山城边上就是戈垭河。沿着戈垭河往上游走,约莫四里的路程,便可看到一条小溪如弓背般从山上汇入戈垭河。

    小溪宽约三十丈,河床是大滩不知被冲刷了多少年的圆滑的石头叠成,干净的河水清澈透明,河中游鱼来去可见。沿着如弓弦的山路慢慢往上走,山上到处都是竹子,大片大片的竹篁带来了满目的充满生机活力的绿色的美。如是黄昏时候,天空被夕阳烘成桃花色的薄云,踩着竹叶与山泥混成的山路,四周散发着清新的草木气味,还有远山似有似无的歌儿,若是陶渊明到此一游,不知是否也能作一篇名作《竹源记》.

    沿着山路一直走到,约莫要走大半天路程到顶,位于小溪的源头,是一个叫杨溪的小山村,杨溪村的村民大多数姓杨,仅有少数几家外乡迁来的。山的后面再往下走半天路程,就是后岭村,杨溪村占水的源头,人出落得水灵,所以杨溪的人长得俊。后岭有煤矿,政府早就把通往后岭的路给打通好方便运煤,一条平整的沥青路不仅通向戈垭城,甚至也直达这附近唯一的省级公路。比起杨溪村的保守封闭,后岭村可要富裕得多,也大得多。

    杨溪村村头的小溪边,三个八岁左右的男孩子正猫着腰趴在几块浮出水面的石头上,聚精会神地准备要摸小鱼。正是盛夏时节,仨中的两人只穿了条用碎布拼成的短裤,甚至还没穿鞋子,全身是泥。而另外一个小胖子穿着运动短裤和条纹短袖t恤,脚上是塑胶凉鞋,嘴上,嘴巴还在不停指挥那两人捉小鱼。

    “杨保顺!你个锤子!根娃都快被你弄死了!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又来了一个面黄肌瘦,同样打着赤脚的小男孩,比起另外三个男孩子,他显得更加瘦干,更加矮小。也不奇怪,这年头中国才改革开放没多久,大多数百姓还处于贫困线以下,更何况杨溪村坐落在经济环境和基础建设都糟糕的西部山区。


    “狗娃,你唬谁呢?!老子不就让那锤娃子喝两口水而已嘛,关我屁事啊!”听到根娃死了的消息,杨保顺脸色透出一丝慌张,但他又想到早晨他老子出门前让他莫慌张。去年后岭一口矿井塌方,杨溪村也死了好几个村民,他爹就负责“善后”工作,不仅把遇难者家里人的嘴给堵住了,还小赚了一笔。没错,杨保顺他爹就是杨溪村的村长兼村支书,被村民私底下称“杨霸王”的杨二贵。

    杨二贵自当村长媳妇生下第一个女儿开始,直到第五胎才生出杨保顺这么个带把的。一家老小可是把这孙子溺爱得不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因杨二贵是村里的霸王,杨保顺自然就成了杨溪村的小霸王。

    “你,你个锤子……你……你不得……”狗娃那几乎能被风吹走的瘦干身子因为愤怒而颤抖,纯净的眼眸里包含泪水。他和叶根都是杨保顺最爱欺负的对象,那天根娃也是为了他俩不被欺负,突然发狂反抗,习惯叶根逆来顺受的杨保顺脸部被打了一掌,恼羞成怒的他几乎是把叶根在河水往死里按。

    “被大铲叔救上来时,叶根就剩最后一口气了,杨胖子,你说的倒是轻松。叶根死了,你要被民警抓到牢里打靶!”见胆小的狗娃被杨保顺吼一吼后又气又急地站在溪边,弱小瘦干的身躯颤颤发抖。同样八岁的杨梅走上前去,眸子瞪住杨保顺,帮狗娃为叶根鸣不平。

    她是杨溪村小学的中队长,性子倔强不弱须眉,在风日里长大的女娃,皮肤自然没有城里人般白皙,但是肤色是显得更健康的铜色。青山绿水的养育使她的眸子清明如水晶,俊秀的鹅脸,两条活泼的小辫子透露出主动开朗的个性,小丫头自然是村里长辈们和学校老师们喜爱的好孩子。杨保顺虽然在村里孩子群里作威作福,但对于杨梅他还是有几分忌惮的。

    “哟吼,看叶根的婆娘开始冒火咯,担心自己守活寡咧?!”杨保顺本来有些慌张,但想到他爹心里底气还是有的,且平日里无法无天的他不愿在低头,后又突然联想到杨梅与根娃的关系,反倒起哄起来。

    “你……你等着,如果叶根死了,你看着办,我小姨丈来的话,你老子都保你不了。”村里人都知道杨梅极讨厌常年拖着两条鼻涕,又脏又臭的叶根,平日里很少提他俩这段娃娃亲关系来惹怒她,本是来帮堂弟说话的杨梅,被杨保顺这么一说,心里不乐意了,骂了他两句后,板着红润的鹅脸蛋,气冲冲地回家了。身后还能听到杨保顺和他两个小跟班咿呀怪叫:

    “小媳妇!小媳妇!鼻涕虫的小媳妇!”走在半路的杨梅听了更是生气,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小脚一跺,腰一扭,又气急败坏地往家里跑,小麻花辫子随着她的奔跑在空中跳跃,煞是可爱。

    杨溪村的夏日是清爽的,而这天夜里,也许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山中之夜显得阴郁、寒冷、可怕……暴雨前,山林里刮着愤怒的巨风呼呼作响,乌云更是把黑夜给抹上一层深墨。村尾的一家破破烂烂的瓦房子前的小庭院里,几个汉子正围在一起,不远处,烧着一堆煮稀饭的火,跳跃的火光闪耀着,摇曳的吐着火红的光。锅里呼呼地冒出白色的蒸汽,野菜和咸肉的味道,和松柴的芬芳,弥漫着整个院子。

    刘老爹闷闷地蹲在门口的阶梯上,抽着他的铜杆烟袋,在烟雾里眯着眼。杨长锁则是抱着头整个人都窝进了他的双腿,长期暴晒在阳光下让他粗壮的手臂粗糙而有些发黑。离火堆较近的,则是身着棕色短袖的确良衬衣,一脸严肃的杨村长,堂屋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借着耀眼的火光,可以看见屋子里躺着两个人,一具瘦干的身体,一动不动地卧在地上,衣服和裤子上混着污泥和血迹,有的干了,有的还湿渍渍的,毫无生息……木板床上也躺着个人,从火光反射的黑影来看,应该是个孩子,**声是从他这发出来的。

    杨二贵皱了皱眉,张张口正欲说话,一旁叉着腰的杨大铲则是先说话了:“叶老爹是为了替孙子上山采草药摔死的,根娃子是被保顺弄成这样,他妈的村长你要是撇清责任,没啥道理!”大铲叔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大”,个头大,嗓门大,力气大。杨大铲相貌虽然凶悍,但却是村里讲义气的好人,经常为弱小打抱不平,有种绿林英雄情结。他这情绪一上来,嗓门一扯,把杨二贵的耳膜都震得发麻。

    “大铲,瞧你这嗓门,我做杨溪村村长那么多年,啥时候有推卸过责任?!当年矿上崩的时候,要不是老子跑前跑后的,刘土旺他娘,还有杨小栓他媳妇,能拿恁多钱?!”杨二贵从兜里掏出一根攀西香烟,瞄了刘老爹的烟袋一眼,往嘴里潇洒地塞入香烟,牛逼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刘老爹站了起来,跑到火堆旁敲了敲烟袋,然后尖着嘴巴又吹了吹,想把烟嘴上的烟草末末给点燃,听到杨二贵的说法,嘴里哼了一声。一阵风吹来,激起点点红艳的火星,往他那张乌黑粗糙的脸迸射。他跟叶老爹是忘年交,叶老爹出事了,刘老爹心里郁闷,不敢明着跟杨二贵呛,只能在一旁抽闷烟……

    “不过根娃子这事,也不能全怪我家保顺。叶老头不只是今儿去上山采药,也别忘了他家还有个残废。我早就说他自个都泥菩萨过河,还往家里带个叫花子回来。叶崽儿早就是个病娃子,你在村子里随便找,哪家娃子在水里游吓就快死咯?!”杨二贵双指夹着烟吸一口,然后往空中喷了个烟圈,叶老爹已经死了,叶根看样子也快不行了,除了要出丧葬费外,按照这边的习惯,他家保顺要给叶老爹披麻戴孝。他杨二贵可是村里的村长,让自家儿子给一个破落户做孝子,杨二贵是百分百不肯的。然而以当地人的思想,若是人死了无子嗣送终,那就是无法转世投胎,而以叶家的情况,就如同丧子绝孙般,乡下人是很难接受的。

    “不过,作为一村之长,老子肯定不会不管老百姓的。好歹大家那么信任我,叶家这一老一小的丧葬费,村里出一半,老子出一半,算是……”杨二贵见杨大铲红眼一瞪,赶紧提出心里的盘算,他不怕杨大铲咋样,但这事情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

    “菩萨啊……菩萨……”刘老爹闻言脸上抽了抽,看着墙角黄黑斑驳的神龛,嘴唇颤抖,摇了摇头……

    “滚!……”一声阴森森的冷笑传了出来。

    正当杨二贵站起身要找刘老爹麻烦,从屋子里传来一声“滚”,引起院子里众人的注意力,四人眼神齐刷刷地往堂里望去,杨二贵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将手中的香烟架在旁边的石头上,捋起袖子骂道:“谁?!”

    “那小子在床上还没断气,老头尸骨未寒,你放话要活埋他孙子?!”一口带川北口音的普通话,声音还是散着寒气。

    屋子里先是传来断断续续的竹轮摩擦转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先是出现木轮子的轮廓,杨长锁一眼认出这是当年根娃他爹从山里摔伤时他帮忙做的一个轮椅,那轮子还是他从家里的小推车拆下来的。木轮子上皮包骨的手还在艰难挪动,让旁人看了格外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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