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之尘 第二章掩体

    ……

    ……

    周围被明亮但不刺眼的白色光芒包围着，我看不到身体的其他部位，却能够感觉到自己四肢的移动。自己似乎轻飘飘的，就像是离体的灵魂一样。难道我挂了？我还未来得及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感到惊慌，一股突如其来的巨大引力就把我拽向了大概是下方的方向。

    我感觉自己被用力压在了一块软绵绵的东西上，白光渐渐退去。我似乎看到眼前很近的地方有一块深灰色的什么东西，于是探出头想要仔细观察一番，结果却直接一头撞了上去。

    ——呃，是块屏幕。

    或许是经这一撞后终于发现我已经醒了的缘故，那块屏幕亮了起来。屏幕上是一张熟悉的脸——那并不是我在现实中的脸，事实上，这两张脸堪称大相径庭。然而在测试期间，我一直就是顶着这么一张“在荒原上被风刀霜剑刻出来的”伊斯特伍德一样的脸在这个世界上游荡的。

    一行文字显示在那张脸的下方：观察员0357——这就是我当时的名字。冷酷得像是机器人的编号，其实我们当时做的事情确实也跟机器人没有太大区别。与那些在抽中率不到千分之一的内测邀请中被幸运之神眷顾了的，兴奋地在这个前所未有的世界里到处乱跑的家伙们不同，我们这些“观察员”所做的事情更专注于这些人所探索的世界本身——换而言之，我们基本上就是那些因“主动交互式人工智能”尚未彻底完工而没有出现在荒原上的npc们的人肉替代版。

    不管怎么说，这张脸当初可颇费了我一番心血。我也曾担心过，如果我从前留下的这些旧数据在今天全都被清零了的话，当初岂不是在浪费时间？不过看来我还算幸运，这张被保存下来的令我十分满意的废土范儿大叔脸现在可以让我节省相当多的时间。

    在飞快略去面部设定的环节的同时，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扣上了我的左手腕，随后手脚的束缚感便消失了，我翻身下床。

    视线中的左下方显示我的id:”siyao”——这是我权衡数据卡上的正式账号。在荒原上每个人的id其实都是这样的字母组合，而除此之外，人们还可以随时修改自己在荒原上的名字。

    除了我刚刚躺在上面的那套设备和嵌在一扇看上去相当厚重的金属大门后的一面大镜子以外，房间里就再无他物了。我走到镜子前，打量着自己的映像。

    一身有些褪了色的劳动布衣服，一枚深蓝色的袖章像块补丁一样缝在左臂的袖子上，上面用大红色的黑体字印着和我面前的那扇钢制自动门上一样的数字：42——这就是我现在的样子，可能也是现在的掩体里所有人共有的装扮。在我左手的手腕上，一个配有宽大的液晶屏幕的电子设备像手表一样环扣在上面。从外表看上去像是非常笨重的样子，但实际上，我却没有丝毫沉重的感觉。

    这个装置的名字叫”pimper”，在短暂的测试阶段中它已经有了个冷笑话一样的音译名字“拼盘”。正如其所缩写的”personalinformationmanagerportable”直译过来“便携式个人数据管理器”的字面意思，此物乃是整个荒原上所有掩体出身的人的标配，同时也是极为重要的一件设备。人们除了能够通过视野中的“抬头界面”(headupinterface)直接看到自己或他人的一些基本信息外，其余的诸如管理物品之类的操作等等都要靠这个小小的装置来完成。由于这个东西的重要性，它被设定为无负重感与不可拆卸及毁坏的。

    至于那个全称中没有的“er”？据说那是这个装置的生产厂商“小麦公司”的命名惯例之一，此公司所有产品的名字后面全都有个“er”。

    “啊，又一名老熟人。欢迎，欢迎。”

    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

    “谁！”我吓了一跳，四下张望着，最后发现声音来自自己的后方。

    那个刚才还显示着我在这个世界的面容的屏幕上的画面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条不断颤动的波形图，刚才的声音正是从它两边的扬声器里发出的。

    但我的疑惑依旧没有解除：我不记得荒原上还有这么个东西啊？

    “哈哈哈，”扬声器里传来开朗的笑声，屏幕上的波形图随之剧烈跳动着。“不必惊慌，我今天已经见到很多对我做出这种反应的人了。而且更有意思的是，他们基本都是和你一样的先驱者。”

    话说到这儿，我多少也猜到了面前这台会说话的磁悬浮大电视的来历。

    “你就是他们说的‘主动交互式人工智能’吗？”我问。

    “相对而言，我更喜欢‘gpp－b型’这个简洁的称呼。”这台电视对我说。“不过没关系，你是少有的几个能这么快就猜到我来历的人，这种人即便是在‘先驱者’里也很罕见。”

    “但是你说的这个‘先驱者’究竟是什么？”我对这个被他多次提起的名词产生了好奇心。

    “你可以理解为，赵平弦送给那些像你一样，并不是第一次踏入荒原之人的惊喜……之一。”这台机器似乎沉吟了一下，“我现在把他交给你，伸出你的手。”

    我欣然从之，将左手伸出。这台“gpp－b型”则不知从什么地方探出了一根机械触手，并将末端伸向我张开的手心。接触点传来一阵细微的冰凉触感，我缩回手臂，发现自己手中多了一个实心齿轮状的东西，它的一面是权衡公司那个像个天平一样的标志，另一面则镌刻着一行阿拉伯数字：0357。

    “原来是这个意思。”我恍然大悟，“原来先驱者就是观察员啊……”

    “不尽然。”gpp－b型纠正道，“准确地说，那些被选中的测试者也会获得这样的纪念，只不过背面没有编号而已。”

    “我明白了。”我点点头，握紧手中这枚徽章，心里念头一动，它便化作一团光雾，被吸纳进我手腕上的拼盘之中。

    “现在我可以走了吗？”我问了一个对我来说更加重要的问题。

    “你不把这枚徽章带上吗？”gpp－b型好奇地问道，“不去感受下旁人敬仰的目光？”

    “……我没那爱好。”我回答，心想你一个破机器人哪来那么大的虚荣心？

    毫无疑问，接受并且得意于这种虚荣的人一定会有，但我绝对不在其中。作为几万万寻常百姓中的一个，不喜欢出风头的性格只是我选择隐藏这个身份的原因之一，而另一个原因则是这个头衔的特殊性……我总觉得，它可能会为我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怎么？今后你必然要遇到许多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人的。”看起来这个家伙还想要开导我，“如果你能借助自己对荒原的理解，将这些人集结在一起，必将会对你在这个世界的生存起到莫大的帮助，不是吗？”

    我赞同它说的第一句话。对于一个在荒原上初来乍到的新人，当遇到某些困难正一筹莫展的时候，恰好有一个顶着只有老资格才能得到的称号的大腿路过，恐怕多数人都会毫不犹豫地猛扑上去对不对？

    但是……

    “抱歉，我自顾尚且不暇。”我再次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我对扮演这种角色一点兴趣都没有。

    “很好。”gpp－b型的口气中倒是听不出有什么失望的成分，“我现在已经大概了解你是，以及在荒原上会成为怎样的人了，你可以走了。谢谢你，肯花时间陪我这台机器聊天。”

    话音刚落，这个房间唯一的一扇大门须须滑开，露出后面的电梯间。

    “没什么，也谢谢你的徽章。”说着，我走进了电梯间。按下了面板上唯一的一个按钮。

    "……记住，荒原很大，人很多，但最终的路，还是要靠你自己走完。"

    这便是电梯门最终合拢前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电梯并没有运行太久便徐徐停了下来，大门也随之打开。一条四壁都泛着淡淡金属色泽的走廊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我深吸一口气，迈出脚步。

    一种奇妙的感觉突然开始从我内心的最深处涌起，我看着一位正在不远处东张西望的，比我先到一步的陌生人，看着他们脸上的好奇，这种感觉就像是……

    “就像是在清明梦中一样！”那个长相可爱的女孩子边喊边从我身边跑过，向前面不远处的同伴追去。

    看来制作者为使游戏中性别尽量平衡所做的努力还是效果显著的。

    以往那些背景类似的后启示录游戏几乎都是偏硬核向的，为了与这类游戏共同的粗犷的末日风格相契，那些世界里的大部分角色都是粗线条的壮汉，哪怕偶尔有女性角色出现，为了照顾游戏的后启示录主题，她们也往往都长得……和劫后余生的世界一样惨不忍睹。尽管这可能确实更符合实际一些，但出于人口性别平衡的需要，向大众审美观做出让步也是无可厚非的。虽然荒原上依旧不会出现某些动机可疑的游戏里那种女角色胸比脑袋还大的噱头，但借助终末灵境的扫描功能，人们可以把在21世纪养尊处优的自己的身形投射到这个生存条件恶劣的世界中。除此之外，如果在角色创建时细心地做出调整的话，做出一个符合绝大部分人审美观的美女也绝非什么难事。

    所以呢，刚才跑过去的那两位女士，操控她们的人真的也是和角色一样的性别么？望着那两个动人的身影，我产生了很大的怀疑。

    我转过身，发现电梯门已经在我身后关闭。

    此刻，我正身处于一座深入地下至少七十米，由钢筋混凝土铸就的庞大掩体中。没记错的话，这座掩体应该是所谓的核－3类人防工程，而我现在就行走在它的第三层也是公用部分的最下层的一条走廊上。

    来自天花板的清冷灯光映照着用石灰涂抹的四壁。这条走廊笔直而漫长，而且墙上除了一些因表层脱落而出现的斑驳以外就只剩一片惨白了，我不喜欢这里的气氛，因此加快了步伐。

    掩体内部的走廊错综复杂又殊途同归——无论怎么走，通往掩体的道路上我们都必须要经过两个地方：一个是位于头顶上掩体第二层的掩体综合大厅，另一个就是我即将到达的这个名叫“掩体民兵训练中心”的地方。

    对，掩体民兵，这就是我目前在这个世界上的身份——也是目前这里每一个适龄掩体居民的身份。

    看看挂在训练中心里相对的两面墙壁上的，黑体加粗红色大字的“组织军事化，行动战斗化，生活集体化”和“备战，备荒，为人民”两副标语就明白了。

    由于我来的有点晚，这间大厅里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影。而其中的一个男人，似乎正在和把守走廊另一端的一个飘在半空中，身上有好几条机械臂的机器人争吵着什么。

    ——和机器人吵架，这真是我能想到最蠢的行为之一。

    他理所当然地没得到想要的答复——说不定根本就没得到任何答复。总之，当我走到他身后时，正好看到他一脸无奈地转过身来。

    但即便是挂着那样的表情，这张脸也让我不禁一怔，脑海中瞬间闪过很多武侠小说里英俊潇洒的少年英雄的形象，继而有些哭笑不得：你这张脸放到这个世界上就是在破坏气氛知道么？

    “唉，这什么破机器人。”他长叹一声，嘴里嘟囔着。

    看着这个人苦恼的神情，我决定帮他一把，于是我凑了过去。“有什么麻烦吗？”我装模作样地问。

    那个人愣了一下，便向身后一指，“呐，看那个。”他指了指身后那台机器人，“端枪打靶这种事儿我可实在是玩不转啊，可是这坨铁疙瘩就堵在那儿，我打不中靶就死活不给我开门，太不像话了。”

    我看了一眼他手中握着的那杆外形十分复古的栓式步枪，暗自思忖这么破的枪也就是在这掩体里给你打打靶用吧。

    “我来试试。”我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把枪给我。”

    尽管有些迟疑，但那个人还是把手中的枪交给了我。在我接过枪的同时，视线的右下方出现了关于这把枪的信息：四式步骑枪，7.62mmx54步枪弹还有两发剩余，当然最关键的是那个显示耐久度的条……几乎是空的。

    “这把枪你就是卖给收破烂的人家都不一定要啊。”我把枪还给他，指了指身后的机器人，“打不准太正常了，找那个机器人换一把去吧。”

    半分钟后，我看着他手里的两根撬棍发愣。

    “……你怎么跟它说的？”我问。

    “我就跟他说‘给我换把武器’啊。”他回答。

    我自然明白，眼前这个人所说的意思应该是“同样的武器再给我换个新的”，但那个破铁疙瘩明显理解成了“再给我换一样武器”。

    ……当我们是在东海老龙王那儿挑兵器的孙悟空么？

    那个机器人所做的事情以前都是靠我们人工完成的，因为当时这些机器人的ai尚未设计完成。

    现在看来，设计完成了好像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算了，撬棍就撬棍吧。”我最终还是打消了拿着这把撬棍去把那个机器人敲回零件状态的念头，然后问面前那个人：

    “喏，撬棍，你知道该握着哪头吧？”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武器，坚定地点点头：“放心吧，我从来不管玩什么都习惯近身平砍。”

    “那就好。”我点点头，不再浪费时间去思考他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便向机器人示意开始。

    “但愿你以前不是那种锁定了目标就站在怪物屁股后面狂按快捷键的那种近战——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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