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奚披着一件白色中衣,将昏迷的懿德抱出来,走到门边,一只脚刚踏出门外,看着怀中毫无生气的懿德,思及不妥,又将她改为驮在肩上。
太医说:“懿德皇子这是最近吃多了旺火的食物,不知为何,急火攻心,又呛了一口水,才昏迷不醒,并无大碍,待下官开一道清热解火的药方即可。”
荀奚千年难得一变的表情,像是松了口气,“如此有劳周太医了。”
太医不知懿德为何急火攻心,也不知为何呛了一口水,更不知呛了什么水,若他知道懿德呛的是荀奚王的花瓣洗澡水,联想到荀奚王难得地衣冠不整,估计不肖一个早上,整个太医院都知道了,原来荀奚王这么多年不娶的原因,竟有龙阳之好啊。
若白带太医到别处去开药方,莲雾和杨桃也退了出去,房间只剩下懿德和容荀奚。
荀奚两指探了探她额间的温度,难得一见的,竟安静得如一只懒猫。懿德额上的发丝尽湿,几根黑发沾在眼皮上,她眼睛不舒服,呼噜噜转,想把头发挤上去。
“别装了。”荀奚曲指弹她眉心。
此时她又黑又粗的眉毛洗掉了,还了原本细细弯弯的眉毛,更像是个女子,若是没有那山羊胡的话。
她嘟着嘴,揉眉心。
荀奚暗忖,有那么疼吗?
懿德读懂了他的表情,拿掉手掌,“你看!”两只眼湿漉漉地含着万千埋怨嗔怪。常年的静心保养,她肉嫩得可以掐出水来,肤白如溢出的牛乳,眉心果真显现出了红彤彤的指印,细看之下,竟还有红血丝,缕缕地渗出一点血。
荀奚头一次觉得有些抱歉,没想到一个堂堂男儿这么不经打,“下手是有些重了。”
“嗯,好疼!你给揉揉。”
荀奚还未习惯她突然的撒娇,也从未有人敢同他撒娇,“撒娇”如若是放在别人身上,他会是一阵恶寒,不知为何,放在懿德身上,却觉得是花枝干了要浇水,自然得很,难道她还能有所不同?荀奚稍稍侧过脸去,“本王不会。”
懿德嘴一扁。荀奚解释,“我下手没个轻重,怕待会更严重了。”
“那,荀奚王答应我件事……”
他就知道,荀奚耐着性子问,“何事?”
“今晚你早点睡,无论如何都别醒过来行么?”
“……”
懿德摸摸眉心,带着哭腔,“都出血了呢,我一辈子都没流过血。”
“……行。”
“你再答应我件事,好不好嘛……”
荀奚闭上眼,斩钉截铁,“这次不行。”
“哼!”懿德背过去,不理他。荀奚无奈叹口气,给她盖上被子,忽然说,“地势极而南溟深。如若是真的,本王且放过你一次。”
懿德死死地咬住唇,果然,他一直都知道,她仍装无邪天真,“你写的诗?”
“不是本王写的,你睡吧。”
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
十四年前,秋凉,长江岸边,有一酒肆,荻花瑟瑟飘絮。
三个少年各自双手端起酒杯,对着与秋日共一色的苍苍江水。
一剑眉星目少年,致词为誓,“今日长江为证,我兄弟四人以荻花为媒,我刘晷。”
“我西漠。”
“我容郊。”
“我文广。”
四人齐声道,“愿意结拜为手足,永不背弃。”四人豪饮三日,互诉衷肠,刘晷和文广方才回到曽国。
刘晷乃曽国三殿下,性顽皮,隐姓埋名来到沥国玩耍,结交了几个好友。彼时曽国国力强盛,邻国袁国为马背上的民族,好四处掠夺,与曽国日日交战正酣,袁国新来了一位军师,曽国渐渐不敌,露出疲态,袁国乘胜追击,曽国渐渐不敌,刘晷刚回国,就披甲上马,上阵杀敌,大败袁国,袁国将士血流成河,丢盔弃甲逃跑。
刘晷手下将士口口宣传,刘将军手持上古神器,能借天兵,故能击退骁勇善战的袁国。
曽国大盛之际,曾国王帝却暴毙,大殿与二殿下争夺王位。是时刘晷心计不深,重情重义,不想争夺王位,无奈其同母兄长向其索要“上古神器”,刘晷自然是道没有,为自保妻儿,将“上古神器”藏与大山之中。
他不敢将地图和秘匙交于妻子和年幼的儿子手中,遂将地图刻成沥国式样的印章,秘密传给容郊。钥匙做成通灵宝玉的配饰,一分为二,一份给西漠,一份给文广。后来他并不知,文广的通灵宝玉辗转到了沥国刘学士手中。
容郊乃容荀奚的父亲。
曽国大殿下即位,也是如今曽国王帝,初初临朝时还刻苦用心,后专营女色丹药,疏于朝政,赋税猛于虎,民生哀叹。容郊欲夺王位,向容郊讨要印章,容郊却不给,因容郊手下的文广好战,嗜血如魔,四年前与袁国交战时屠城,尸骨遍地,引起大疫。而沥国尚且不强盛,若容郊即位,曽国强盛后难免又引起四方战争。
刘晷胆寒,当年的结义原不过如此,遂在长江边上兵刃相见,两败俱伤,刘晷一剑倒在红色的江水里,睁着一双血红的眼,“你为什么不肯帮我?”
江水红遍,荻花随风呜呜哀嚎,容郊坐在他的尸首旁,守了一天一夜,心痛不已,国仇家恨,容郊选择了保卫自己的国家万无一失。
文广寡不敌众,受伤从荻花荡中潜逃,他目眦欲裂,连夜赶去容郊的府邸,欲夺印章。却遇见刘学士的大女儿刘孟文,刘孟文将他藏在柴房里,悉心照料她,两人互生情愫,文广将宝玉交于刘孟文,承诺她会来接她,然而他出去后,就没回来。
殊不知,一切都在刘学士的掌控中,女儿只是刘学士的诱饵而已。文广才刚出门,就被刘学士的家丁宰杀。通灵宝玉落入刘学士手中。
懿德曾两次要到刘学士的通灵宝玉。第二次遇到贼匪,刘学士还没回到沥国,就将懿德“抢”去的通灵宝玉给偷了回来,不过他偷回来的宝玉是懿德第一次要宝玉时,在曽国就准备好了的。所以,刘学士自己藏起来的宝玉,是假的。
印章反过来在稀泥里盖,然后烘干,再在纸上描摹纹路
,地图便出来了。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所藏的地方为极其险要之地。懿德的师父西漠有一半的地图,去找藏宝之地,深山老林毒气和凶猛走兽,只有一半地图,不亚于活活送死,索性只伤了一条腿。
懿德躺在柔软暖暖的床上,手脚冰凉,问杨桃,“图纸和通灵宝玉都送走了吗?”
杨桃又塞了一个汤婆子到被子里,“小皇子放心,都送走了。”
城郊外,那批乞丐又迁移了地方,大约,是京都太冷了吧。
荀奚回到府上,又沐浴了一次,脱中衣时,才发现袖子和裤腿都短了一截,衣服上,有懿德独特的馨软香味,前调是茉莉混合玫瑰勾魂摄魄的淡香,中调是樱桃和苹果的丝丝入味的果香,尾曲是被露水沁湿的白琥珀淡淡麝香……
这次用的是她送的香胰子,泡沫丰富,不粘腻,有点桂花香味。
他洗完澡后,整整齐齐地将她的中衣叠起来,放到衣柜最下层。晚上,懿德又来了,还印章。这次她未多做停留,匆匆走了。荀奚叹了口气,坐起来喝水。
十年前抑郁的父王容郊病重,“荀奚,若是刘晷的儿子,刘青山向你来寻藏宝图,你就给他吧。我能为沥国做的,也只能做这么多了。”他父王母妃伉俪情深,父王前脚刚走,母妃后脚也跟着去了,留下十二岁的荀奚。
窗外雪沫纷飞,容郊的债,终于还了。
第二日天未明,荀奚准备早朝,在桌上看到了印章和一块香胰子。
为何又是香胰子?
不易支支吾吾,眼神从荀奚脸上又瞟到香胰子。
“说!但说无妨。”
“王爷,您知道捡肥皂的意思么?”
“不知。”
不易细细告知,荀奚气得倒仰,他脸色微红,轻咳一声,声音不复往日的清悦沉稳,“你且先出去等我。”
荀奚拿着那块烫手的香胰子,滑腻的触感让他想到了懿德涂着胰子如蛇般灵活的手,放到中衣一起,再也不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