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好,太阳晒到人身上暖暖的,旺财眯着眼睛趴在院子里享受阳光,长山随手给它顺了顺毛,又去给那一窝兔子喂草。
妻主去年冬天捡回来的那对野兔子下了一窝崽子,毛茸茸的,十分可爱。长山小心翼翼呵护着,每天都花点时间专门围在旁边看这一家子其乐融融。
兔子们全挤在一处,长山将草递过去,他看着它们吃得津津有味,又是那样和睦,难免羡慕。妻主离家三月,杳无音讯,也不知如今是个什么状况。这样日复一日的等待,不免让人焦灼。
阿姐们来看过他好几回,劝他先回东河村娘家住着,好歹不落单。长山不肯,他的家就在这一方小小的篱笆院儿里,妻主虽然不在,可是旺财还陪着他呢,还有家里的牛,下蛋的鸡,还有他们崭新的房屋,妻主用着的所有的东西以及她刻在土墙上的他们两个的名字。一闭上眼,似乎就能感受到她的气息,所以他得好好守着,并且对于妻主姐姐会平安归来这件事不停地劝自己要深信不疑。
长山每每想到这些,心里就能乐一乐,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山歌,将兔子窝重新固定了一遍,准备再干点别的活时,猛地听到篱笆墙外一阵响动,院子里边儿晒太阳的旺财蹭的一下窜出去,汪汪几下,突然不吭声了。
心扑通扑通,跳得特别急。长山起身快速整理了一下衣衫,透过院墙看见个一身绫罗的中年女娘伸长了脖子,朝里边儿张望。
女娘大喇喇的,左顾右盼,旁边还跟了两个模样儿清秀的小厮,在她身后,有三辆马车一字排开,将乡间的土路堵得严严实实的,一副财大气粗的暴发做派。
“…..咦?….你谁啊?怎么会在这里?”女人瞧见愣在院子里的长山,自己也愣住了,“…..莫不是….这爷儿俩搬家了?”
望着那与妻主有着七八分相似的脸庞,长山咯噔一下,心里瞬间霹雷闪电:难不成是自己的婆婆….回来了?
既确定了想法,长山慌忙迎上去,纳头施拜礼,“阿娘,我是长山,前年冬天嫁给长秀姐姐了。”
女娘哦哦两声,露出个原来如此的表情,“长山呐,我出门太久啦,家里不长待,…..这十里八乡的,人也没认全呐,…..你…..原是谁家的孩子来着?”
“东河村夏家的。”长山恭恭敬敬的,心里有点忐忑。婆婆于他,实在是太陌生了,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好。
白敬莲被夏长山迎进了门,后面跟着的几个下人将马车上的货卸下来,又将马匹赶到后院的马棚里,一时间小院里连车带货塞得满满当当的。
夏长山素未谋面的婆婆白敬莲背着手,悠然自得地将四周打量了一番,叹道:“呀,变样子了,还盖了新屋!看来我不在,爷儿几个过的还可以嘛。就是…咱们如今人多,这地方太窄,得换换!”
长山闭口不言,他不了解婆婆的脾性,担心说不到点子上,而且他也没觉得这院子有什么不好。新屋都是用妻主在外面做教书先生挣回来的钱盖的,真的要换,他还舍不得呢。
白敬莲问什么,长山就答什么,他不明白的,也不多问。这婆婆派头太大,有些让人难以招架。她身后一直跟着两个和他一般大的小厮,低眉顺眼,乖巧机灵。看着这两个,长山觉得有点别扭:难道有钱的女娘,就都是这个样子么?
那两个小厮不拿正眼瞧长山,当然长山也不搭理他们,只站在一旁伺候婆婆说话。
“人呢….?这半天了都……..,”白敬莲转头问他,“我好不容易回来,爷两个跑哪儿去了,赶紧打发人去叫吧。”
一行人齐刷刷盯着长山,长山咳了一声,便答:“阿娘,妻主….上秦州了,….很快就会回来的。阿爹去微山县外祖家了,说是,….要住一段时间吧。”
“哟!…..跟娘家和好了?……可真不容易!”白敬莲对罗氏的去向似乎更在意,她语气里透着不自在,脸上也瞧着有点难堪。长山觉得这婆婆实在生分,越发不自然了,准备找个由头避开,“阿娘还没用饭吧,我给您做去。”
他正准备往厨房走,白敬莲喊住了他,“消停歇着吧!如今还轮不到你做这些!”
长山站着没敢动,白敬莲打发两个上了点年纪的仆子去做饭,自己则进屋脱鞋上炕,招呼长山拉家常,了解里里外外的情况。夏长山立在炕边上,能说的基本都说了,唯独和妻主上秦州遭遇打骂这一段避开没谈。
偏偏白敬莲对罗氏回娘家这事儿耿耿于怀,揪住不放,“你们阿爹….过得怎么样?他家里,都好吗……?…….到底几时回来啊,总得有个准信儿吧??”
长山摇摇头,只说外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连人都能认错,精神头儿时好时坏,阿爹放心不下,所以才陪着尽孝。
白敬莲长吁短叹,再不言语。不多时,两个仆子麻利地端来了饭菜,白敬莲招呼长山坐下一起吃,那几个仆子就那样站着,长山浑身都不舒畅,食不知味。
“你如今是主子,要有主子的样子!只管吃你的饭,管他们作甚?”白敬莲瞧着长山抹不开脸面,气就不打一处来,立时板起脸训他。
“阿娘所的是。”长山低了头认错。
婆婿两人用过饭,天已擦黑,白敬莲简单给仆子们交代了一番,一人带着备好的礼出门去了。
长山松了口气,一回头,两个没跟出门的小厮正盯着他看,他愣了一下,也给人直直盯了回去,那两个到底怵着一些,立马低了头,恭恭敬敬唤他一声,“小官人。”
长山:“…..”
他太不习惯了!无论他承不承认,婆婆的这两个小厮都叫他觉得不舒服。这就是….侧侍,..还是通房..?瞧着年轻力壮的。长山突然觉得,阿爹住在娘家不回来,其实也挺好…..
今晚没出月亮,天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白敬莲从门里慢慢悠悠踱进来,见长山杵在屋门口,有些诧异:“怎么还没歇着呐,长山?”
“不知道阿娘啥时候回来,还有什么吩咐没?”长山老老实实地回答。
白敬莲呵呵一笑,这孩子,倒是个老实乖巧的。她也畅快,打发长山早点去休息。自己进了罗氏常住的西屋,又将这次带来的四个仆子连同那两个小厮一并安排到一直空着的北屋挤在一处睡了。一路舟车劳顿,众人各自歇下不提。
第二日一大早,白敬莲招呼夏长山与她一道上东河村长山娘家上门认亲,算是给长秀撑个脸面。毕竟娶亲的时候她不在场,那礼数还是要补全的。
白敬莲带着人奉上厚礼,趾高气昂地跟夏家众人客套了一番,夏家人不大习惯这阵仗,都不自在,气氛有些尴尬。好在没多时,一直站在长山亲娘身后的夏老爹打开话匣子,先是将白敬莲一通夸赞,然后开始夸儿媳白长秀,接着又替自己的儿子长山说了不少好话,直说得口沫横飞,不肯停下来。白敬莲坐不住了,给女婿使个眼色,找了个由头,及时离开了夏家。
回到前河村,白敬莲耳朵眼里还嗡嗡地响,她静下心来,思量了半晌,语重心长地跟长山交代,“长山呐,你阿爹不在,我心里不踏实,我太不踏实了!我得上微山县找他去!你给咱们继续看家哈!”
长山明着点点头,心里生疑:阿娘您要是这样去,能将阿爹接回来么?
想归想,长山可没从嘴里说出来。妻主不在,家里婆婆最大,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有他置椽的余地?
白敬莲统共就在家里待了一日,然后又带着她的六个仆子坐上马车,呼啦啦上林州微山县去了。
于是春日的篱笆院儿里,又剩了长山和旺财,守着家里的一头牛,一窝兔子,几只鸡,还有几大箱子财物,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天气晴朗,长山望着山那边刚冒出头的红彤彤的太阳,顺着旺财的毛,心里微微发酸,婆婆来回这么一趟,使他发现自己对妻主的思念越发地不可控制,简直是辗转难眠。
连婆婆都回来了,姐姐,你怎么还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