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增谦在第二天中午赶回家来了。一进门,他那张永远要账似的驴脸就拉得更长。他是准备给桂英来一顿迎头痛骂的,却不想面前的情景是如此这般叫人手足无措。
由单位委派来照顾桂英的两个女人,一边一个摁着桂英的胳臂腿。桂英使出全身力气挣扎着,拼命摇晃着身体,嘴里不知在嘟囔些什么,声音忽高忽低。
“她是怎么回事?”胡增谦放下手中的包,就走到床前。他一手攥住桂英的胳臂,一手去拍桂英的脸。他使的力气太大了,那不是拍,而是打了。
“咳。”两个女人没有说什么,只是摇摇头。
“不会是装的吧,啊?肯定是装的。”胡增谦说道。
“看你说的,你来装一个试试。”两个女人轻篾地对视了一眼。
两个女人走后,胡增谦胡乱地给自己弄了点饭吃,然后又坐到桂英跟前。桂英大概是闹累了,这会儿己沉沉睡去。胡增谦一脸怒容地瞅着桂英憔悴的脸。不知道他心里在转着什么念头,反正桂英千万别在这时候睁开眼睛,不然她一定会心惊胆寒。不过,桂英是久经考验的了,对这副她早已见惯不惊的驴相,大概不会生发出比过去更新奇的体验吧。只是但愿桂英不要醒过来,因为现实远不如梦境温馨,比不上混沌快乐。
胡增谦到底算个什么样的东西呢?该用这世上的什么语言来形容他呢?他怎么从来都意识不到自己是多么让人厌恶呢?他最可恨的一点是他认为这世上人人都欠了他的债,人人都对不起他,人人都不如他。在他眼里这世上压根就没有一个好人,更没有一个人能和他相提并论,他比任何人都了不得。记得桂芝刚跟小顾处对象时,他冲着桂芝说什么“小顾没能耐、没本事”。他言下之意是,有本事的人能找你张桂芝这样的傻丫头吗?他硬是这么招人烦到无以复加的程度。而事实证明,小顾比他强上千万倍,他连给小顾提鞋都不配。
他另一个可恨之处是抓住一切机会埋汰自己的老婆。桂芝的一个同学和胡增谦是一个单位的,有一次,他们一起去一个施工点,那同学正好坐在胡增谦旁边。那天,那同学是最后一个上的车,车上早已坐满了人,还有几个人站在车厢里,唯有胡增谦的旁边有个空座位。那同学“吱溜”就冲过去坐了下来,心里还窃喜,居然捞到座了。同学是个话匣子,极爱唠嗑,便和身边的胡增谦攀谈起来。二人不知哪句话扯到桂英身上,胡增谦一下子来了神,那话骂的,简直无法想象一个人会用那些语言来骂自己身边最亲密、最贴心、为自己操持家务、生儿育女、恩重如山的爱人。同学觉得自己如坐针毡,偷眼溜看一下周围的人,只见大伙都支棱着耳朵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这边看。同学的脸都涨地通红,恨不得抬起屁股站到车厢里去。只听得胡增谦高声说道:“我要不是为了我女儿,我一天都不跟她过。我真是瞎了眼了,才找了这么个女人!”说罢,他得意地扫视了一遍车厢,以考察一下他这番话的效果。满车厢的人都别过脸,不去看他。
后来,同学把这件事告诉了桂芝,桂芝气得小脸煞白。本应该是桂英说的话,怎么倒叫他先说出来了呢?更何况怎么能把自家私事到处宣扬呢?胡增谦实在是个太浅薄、太低劣的人,看看桂英就从来都不在任何人面前说一句不相干的话。桂芝后来也和人讨论过,究竟是什么样的家庭能造就出一个这样的人?最后得出结论,这样的人格缺陷和家庭、教育没有关系,是天生的,他就算生在达官贵人家里,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象他这种人应该远离人群到一个荒岛上独自生活;再或者别结婚,一个人过活算了,因为他跟谁结婚就是坑害了谁。
“你别生气,谁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呢?大家伙没有一个人不骂他的。你看在单位里哪有人搭理他。”同学安慰桂芝道。
桂英啊桂英,你的眼睛跑哪里去了?怎么把一个这样的人弄家里来了?
桂英在翻身的一瞬间醒了过来。她“嗖”地坐起身,眼珠子滴溜转了一圈,紧接着就下了床。胡增谦还从未见过她有这种情形,吃不准她要干什么,于是没有出声地看着她。只见桂英开始在屋地中央转圈走起来。她的脚一只光着、一只穿了袜子,她目光呆滞、神情木然,嘴里还念念有词。
看桂英没完没了地转磨磨,胡增谦很快就厌烦了。他一步跨到桂英跟前,大着嗓门吼道:“别转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这一吼不打紧,桂英立刻象被捅了的马蜂窝一般乱了营。她开始大喊大叫、东窜西跳。那种疯狂劲儿远不是胡增谦一个人能对付得了的,他有点后悔把那两个女人打发走了。
从一开始,胡增谦就不会对桂英有一丝一毫的耐心和怜悯,他盯着熟睡的桂英看的时候,肚子里装的就是一包恶气,现在又看见桂英闹得凶,他那股火早窜到房顶上去了。于是,他抡圆了巴掌、使足了力气,对桂英劈头盖脸地开打。
桂英完全处于混沌状态,但挨了打还是有感觉的。她含混不清地咕哝着:“谁打我?谁打我?....”
可胡增谦却越打越狠。嫌巴掌不够用,他连脚都使唤上了,一脚连一脚地踹着桂英。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他怎么也能算是个人呢?他没有人的情感、爱心、胸怀,不过是个行尸走肉,而且还是最坏、最劣等的腐尸臭肉。桂英在很早以前就说过,徜若自己将来有病有灾落在胡增谦手里,她就完了,胡增谦肯定能折磨死她。她既是这么有远见,又为什么还要守着他过日子呢?
现在的桂英已经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了。胡增谦对桂英的打骂呈几何型向上升极。他本来就坏、就狠。这一向更狠毒得登峰造极了。桂英的身上再也找不到一块好肉,脑袋上的青包一个挨着一个,嘴里的上下门牙都被打掉了。她已没有了人形,瘦得几乎脱了相。
有一天,桂英自己摸到了桂芹家。一进门她就哭喊着:“我要离婚,我要离婚!”桂芹急忙去把有贵和桂芝都叫了来。桂英的两腮都深陷下去了,细瘦的身子佝偻着,时不时地打着寒战。
“真要离了婚,你该上哪儿去呀?”有贵哭丧着脸。“你现在已经下岗了,一分钱收入也没有。不离婚,你好歹还有个吃饭的地方......”
“我要离婚....我要离婚.....”桂英也许是压抑、委屈得太久了,她哭得象一个孩子。
“你为什么早不离婚呢?”桂芝忿忿地说道。“打一开始我就看出他不是个好人,你怎么就能跟了他?你要是跟了国青哥何至于会有今天?”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有贵打断了桂芝的话。“我去找胡增谦谈一谈吧。”
有贵去了半天回来了,他的脸上竟然换了一副表情。
“桂英你自己也有缺点,很多事情你做的不够。”
“你少听他放屁!”桂英被激怒了。她解开衣襟、撩起衣袖,亮出她身上数不清的伤痕。桂芹、桂芝、有贵还有孩子们都惊呆了。那姐俩更心疼得哭了起来。
“那个混蛋太不是人了。哥,咱也找人打他吧。”桂芝叫道。
“你别瞎搅和。”有贵强抑住愤怒。“他为什么这样打你?你做错了什么事?”
“我什么错事也没有,他就是要打我。”桂英做着深长的呼吸以压下不断上涌的哭泣。
“怎么可能呢?无缘无故就把你打成这样,还是你自己有点问题吧?”
“哥。你怎么胳膊肘向外扭?”桂芝急了。“那胡增谦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早看透了。他绝对是天下最损、最坏的东西,我姐早一天离开他就早一天脱离苦海。”
“别胡说。”有贵再一次喝止了桂芝。
沉思良久,有贵说道:“你有没有想过,离婚以后你怎么生活?”
“我能活就活,活不起我就死。”桂英说。
“这怎么行?”有贵无奈地叹着气。
桂英的这次闹离婚没有成功,原因是没过多一会儿,她又犯了病。她时而大喊大叫,时而嘟嘟囔囔,连小薇到她跟前,她都不认识了。她这个样子怎么能离婚呢?桂英如果还是过去那个聪明伶俐、要强能干的人,她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反对的。现在看她这个样子,连桂芝都打消了让她离婚的念头。
有贵去找胡增谦谈了几次话,胡增谦答应再也不打桂英了,可他的话是不能让人相信的,因为他开头还死活不承认他打过桂英呢。桂英以后该怎么办呢?她快四十岁了,虽然在单位要强了一辈子,但还是下了岗、失了业,失去了独立生活的能力,她还能怎么样呢?“女人是弱者”这句话说的就是桂英这样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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