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众人复又西行了一日,周遭的滚滚黄沙,渐渐变作了固体的沙丘。路旁齐膝的沙蒿,也渐渐多了起来。大野智倒背着手,行在最前面,嘴里又哼起了那不知名的胡风调子来。众人见了大野智的模样,便已然知道,凉州将要到了。
众人一路向前,复又前行二日,终于走出了沙漠。这一路上,几多惊险,罕见的大沙暴、缺水、寒风、猛兽,几近折磨得众人精神涣散。众人走出沙漠后,尽皆坐倒在荒草地上,唏嘘不已。这般凶险的大漠,决计没有人愿意再走第二遭。众人看着西边连绵的山丘,虽是无尽的荒野,到底比滚滚黄沙可爱得多了。此时,任凭夕阳渐浓,众人尚未有落脚的去处,到底是不愿再起身前行了。
众人正原地休整,忽闻得南边阵阵窸窣的响动传来。抬眼望去,竟是一众十余个擎碗持棍的乞儿。这十余人自沟中爬出,正缓步警戒着向前,似是于众人颇为忌惮。待到了众人跟前,他们不住往大野智与叶明身上大量,似是在辨认着什么。叶明见状,不禁又微微皱起眉来。
最前面一个老成的乞儿,见叶明皱眉,便即也深深皱眉,战战兢兢的道:“敢问,你可是……可是叶帮主?!”叶明闻言,不知何意,诧异道:“我姓叶不假,但决计不是什么帮主。”那人闻言,回头看一看众人,复又看看大野智,道:“那这位,可是……可是大野……大野兄长?!”
大野智闻言,撮着牙花子,眼珠转了转,蓦地嘿嘿一笑,道:“你们,可是乞儿帮的兄弟?!”那人闻言,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大野智哈哈一笑,道:“那你们帮主,可是唤作程天时?!”那人闻言,点头道:“是了,是了!程副帮主,他平素坐镇建康总坛。在下,是乞儿帮凉州分坛的呼延胜,前日间接到总坛消息,说倘若叶帮主与大野兄长到了此处,须得好生招待。”
叶明闻言,蓦地一笑,向大野智道:“大野兄,你真是好大的本事!信口一说,便说出个帮派来了。这程兄弟,也当真是厉害啊,他这乞儿帮的分坛,竟开到凉州来了!”大野智闻言,却是蓦地皱眉,叹息道:“这世道凋零若此,全天下,乞儿怕是要占了十之二三。倘或他们再不相互照应,要生存下去,当真太也难了。”
不待叶明答话,那呼延胜明白过来,这叶明正是他们口中的叶帮主。当即率十余乞儿帮兄弟,即刻拜伏在地,大呼道:“参见叶帮主,参见大野兄长!”叶明闻言,叹了口气,忙上前将呼延胜扶起,道:“呼延大哥,可莫要再客气。我这帮主,于帮中兄弟实在是没什么作用。以后,你们好生听程兄弟号令,相互照应。别的不敢说,有碗饭吃,不受人随意欺侮,该是能做到的。”
呼延胜起身,抱拳道:“叶帮主,你们尚且没有地方落脚罢?!走,先到咱们分坛看看去!”说话间,不待叶明回答,便即在前面带路。叶明与大野智等人对视一眼,实也无处可去,遂相继跟了上去。众人随着众乞儿,在荒野中穿行了半个多时辰,待到天将黑未黑之际,来到处破落颓败的山神庙边上。此处山神庙,已然毁弃已久,墙垣半塌,也不知何时所建。
众人先后进了那朽败的山门,正对面的,是一间三丈高,七八丈宽的大屋。看其墙上,泥土涂抹不均,颇为粗糙,外凸的横木,尚且露出森森白茬。看其样貌,此处是在山神庙的残迹上重新搭建而起的。大野智见状,呵呵笑道:“这屋子,虽然不拘一格,但终究是难为他们了!”叶明闻言,点头道:“看这屋子大小,该能容得下数十人了,倘若有个如此的去处,倒也免了晚间受冻。”
二人说话间,只听呼延胜疾声大呼,道:“帮主到了!兄弟们,还不出来迎驾?!”说话间,一众三四十衣衫褴褛的乞儿自门内鱼贯而出,列成一排,将手中的木棍不住在地上敲击。继而,又搭了棍桥,抬了叶明,在院中来回吆喝行走,中间叩迎跪拜,像模像样。众乞儿虽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却是极为虔诚的看着叶明。
蓦地,忽闻得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咯咯笑道:“这乞儿帮,欢迎他们帮主的礼仪,倒当真也别致得很!”说话的,自然是藏晴儿。萧琳闻言,再看看众乞儿一本正经的模样,便也咯咯笑将起来。萧秋野见状,悄声道:“琳儿,藏师侄,莫要再笑了。这乞儿帮虽是初创,礼仪颇不庄重,却是已然开始分坛,制定教规。依我看,这乞儿帮,几年之内,怕是要愈加壮大了。”
大野智闻言,微微侧首,向萧秋野笑道:“这乞儿帮,势力再大,能大过河山帮吗?”萧秋野摇摇头,长出了口气,道:“河山帮,意在联合全天下上层的高门大姓;这乞儿帮,联合的却是最下层的乞儿。比起势力来,河山帮自然是远胜得多,但一上一下,谁的人多,当真难说得很!”
说到此处,萧秋野顿了顿,继续道:“照此说来,那程天时,当真是个厉害的人物。”大野智闻言,颇为玩味的看了萧秋野一眼,道:“萧大人觉得,这分坛设规的法子,当真是程天时想出来的?!”言下之意,自然是另有其人为乞儿帮出谋划策。
萧秋野闻言,皱眉道:“除他之外,还有谁?!”大野智闻言,并没有再看萧秋野,反是长出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这陆修静,当真是个人物啊!造化,造化!”大野智正自言自语间,众乞儿已然将叶明放了下来,尽皆拜伏在叶明身前,喃喃自语不止。叶明见状,忙上前将众乞儿扶起,众乞儿起身,便跑将到大屋中去了。
此时,天已全然黑了,呼延胜遂将叶明等人让进了屋中。这屋子甚大,靠近门口的地方,已然打扫干净,其上置了个陶盘,刷洗的干干净净,放了两只已然烤得焦黄的大山鸡在上面。呼延胜看着山鸡,呵呵笑道:“帮主,大野兄长。这山鸡,是晚间兄弟们讨饭回来,自城里翻山的时候,用棍棒打将下来的,你们且放心吃罢!”叶明回身看看众乞儿,见众人皆是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两只野鸡。有些个年纪尚小的乞儿,正不停地吞咽口水。
叶明见状,回身向呼延胜问道:“呼延大哥,这山鸡,可是自西侧的山中所获?!”呼延胜闻言,不知何意,还以为叶明怕脏,遂正色道:“正是,正是!帮主请用罢,这山鸡干净得很。”叶明闻言,回身一笑,便即飞掠而出,直冲西侧山上去了。
片刻之后,在乞儿帮众诧异的目光中,叶明回来了。他两只手上,各提了七八只肥大的公山鸡。叶明回来,便带了乞儿帮的兄弟们,将山鸡收拾停当,复又在院中架起火来,将十余只山鸡烤上。而那两只已然烤熟的山鸡,早已分给了流着馋涎的小乞儿了。萧琳、藏晴儿,看着叶明麻利的收拾山鸡,那娴熟的架势,着实教他们忍俊不禁。
众人连日以来,在沙漠中游荡,不见丝毫油水。此刻,吃着肥美的山鸡肉,心中自然是说不出的欢畅。当晚,叶明向呼延胜问了些乞儿帮的事,并探听凉州的事情。众乞儿们吃着鸡肉,与大野智喧嚷嬉笑着,均是吃了个肚儿圆,便相继躺到干草上,呼呼睡去。
第二日,呼延胜等人将叶明等人送过了大山,拜别了叶明。众人向西行出十余里,便来到处开阔的所在。远远望去,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坦途,城邑纵横其间,街道俨然。其间,又多间杂寺庙,香烟袅袅,钟声阵阵,显得颇为安宁。大野智行在最前面,回头呵呵笑道:“这凉州,百年繁盛,任它中原纷扰,这里战乱却是不多,倒算是人间的乐土了。”萧秋野闻言,长叹一声,道:“这世道,寻个安稳的所在,当真是不容易了。”
大野智闻言,挥了挥手,呵呵笑道:“走罢,走罢!到了凉州,便是到了我熟悉的地方了。只肖得跟着我,保管你们在凉州有吃有喝,不吃半点亏。”藏晴儿闻言,咯咯调笑道:“你这胖子,如此说辞,莫不是你身上,有许多银子不成?这城邑之间,吃饭的地方倒是不少,没有银子,你怎的吃?!”大野智闻言,蹒跚而回,向萧秋野道:“萧大人,你身上是有银子的罢?!”萧秋野闻言,点点头。
大野智向藏晴儿道:“看见没?他有银子!”说话间,他回头看一眼正欲反驳的藏晴儿,皱眉道:“我说,姑奶奶,您老人家饶了我这一遭罢!可莫要再奚落我了!”藏晴儿闻言,便复又咯咯笑起来。众人闻他言语,亦是禁不住呵呵笑一阵儿。
众人笑了一阵儿,忽闻得身后妖妖冷冷的道:“大野师叔,若是从此出发,何处去昆仑山最近?!”她一言既出,众人知她心中始终牵念着赫连延的安危,不曾有半点放松。众人收敛笑容,尽皆看着大野智。大野智闻言,叹口气,缓缓道:“自凉州往西,待出了凉国的地界,再经由吐谷浑的领地一路向西南。倘若没什么阻碍的话,再行出月余,便能到昆仑山了。”
此时,已然到了十月底,眼看便到十一月上了。众人闻他说尚有月余,方能到昆仑山时,心下不禁沉重起来。大野智闻言,看了众人一眼,沉吟道:“你们也不须忧心,算着日子,该是能在大寒之日前赶到的。赫连延吉人天相,决计不会出什么事的。”妖妖闻言,长出了口气,叹息道:“延儿他,当真要借大野师叔吉言了。”大野智皱皱眉,复又点点头,向众人道:“此去昆仑山,要准备的东西不少,你们且随我来罢!”说话间,目光不断瞟向叶明,似是有话欲说一般。
叶明心下不解,再欲问时,大野智却已然急急的向前走去。他一路前行,并不说话,便是脚步也加快了许多。众人一路随着大野智,接连向西走了两天,走过了许多荒山野路,也穿过了些个颇为富足的城邑。凉国狭小,众人又是横穿而过,走得极快。两日后,便到了凉州边上,眼看要出了凉国。两日以来,大野智却似是变了个人一般,他一路阴沉着脸,饭也吃不好,也不愿与众人说话。看起来,倒像是下定了决心,要做什么一般。
又一日日暮,平原将尽,众人眼看将钻进了周遭绵亘不绝的大山中。此番路过一处城邑,天也慢慢转暗,大野智却是不曾看见一般,急急的走在前面。众人不明所以,但由于先前的教训,便也不再多问,跟在大野智后面走。又走出十余里,日薄西山之际,众人于周遭的山峦起伏间,隐约看见个小庄子。
这小庄子极是隐蔽,坐落在一处面南的山腰上,周遭群山环抱,皆是四季常青的高大林木。倘若不是有大野智带路,众人万万寻不到此处。众人跟随着大野智,顺着林间小路,蜿蜒而前,渐渐走近村边。
萧秋野行在叶明与萧琳身后,见了这密林,沉声道:“叶少侠,这林木看似固定不动,但其排列颇为参差,暗含天机。”叶明一面往前走,一面四下打量着,暗暗点头,道:“这四季常青的林木,将这山间的小村落格挡开来,斗角相合,冚盏微微,便似是凭空施了道障法一般。倘若无人带领,任你再多的人,也休要寻到这村落了。”
说话间,众人随着大野智,下到那闪耀周遭百余丈的平地上。叶明见这平地略成圆形,外围正辐辏排布着六十户人家。你道他怎的知道是六十户?因为这周遭的六十户人家,整个便如圆盘之上的八卦一般排布。少则六户,多则九户,连缀成先天八卦中的一个个卦象。比如说,这平地的西北方,有三排民户,每排三家,紧密相连,便构成西北‘乾’位上的一个乾卦,总计九户。
而平台东南坤位,亦是分布了三排民户,只不过,这三排民户,每排只分距两端的两户民居,共计六户。中间,显出一条颇为宽广的通道来。如此,便又暗合了‘坤’位之坤卦。其余六方六位,亦是各布一相合的卦象,震、艮、坎位各七户,离、巽、兑位各八户,八方相加,总计整六十户。
这六十户人家,门窗却并不是向阳而开,倒是尽皆正对着中间的一间颇为高大严整的三处院落。此三处院落,皆向东南开门,正对着坤位中间较为宽阔道路。众人各怀心思,于乡野间,蓦地见了这怪异异常的布局,心下自然惊诧不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