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绕杂乱的风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猛烈,重重黑幕笼罩着荒村,废弃石院中的杂草飒飒作响,枯旧的木门不时抖动着,好似风暴将要来临,却没有一丝气流能够穿过缝隙,进入屋内。
石室内的那堆篝火依然笔直的微晃着火苗,映照的朱砂咒隐约间好似饱含光热的灰烬,偶尔闪烁着不易擦觉的光芒,而那些被人影遮挡的符文更是如萤火流动一般,幽微烁烁,衬托的灰白墙壁斑斑苍黄,恰若岁月遗留的足迹。
一道刺耳的风声骤然响起,好像贴着头皮飞快的掠过,一连贯的脆裂之音呼啸而过,如利箭破空一般,渐渐远去。忽然一道清亮的雷鸣,快当短促,惊得三人尽皆望向室外,一扇裸露着罅隙的木门挡在眼前,颓败萎蔫。屏息呆望了一小会,各自均是松了口气,却面色有了些不安,继续盯着火焰,默不作声。
“磕杈杈—!”
一声爆烈的炸雷,犹若在耳边骤然释放,三人尽皆脑鸣气止,心头猛紧,微缩着瞳孔瞪目而视,只见那门板一阵剧烈摇动,狂躁难耐,扰的片瓦皆颤,惶惶不安。个个被吓得面色如斑斑苍黄,失了血色,怔忡愕然。
“好一个响雷!”
半响,栗生倒吸了口凉气,陡然蹦出一句,断断续续的长吐了出来,神情依旧。而虎子也缓过了劲,扭过刚刚恢复了些气色的方脸,与栗生对视着,低声慢吞吞地说道:
“打在院子里了,动静不小。”
“吓死我了!太怕人了,现在还有点哆嗦,千万别在这么打了。”
一说完,栗生抖了抖胖乎乎的身体,面色好了许多,却战战兢兢的,胆怯的探听着屋外。老村头瞥了一眼,扬起残余着畏惧的面孔,哼了一声,低头看着篝火,随手添了些干柴,慢悠悠地说道:
“年青啊,都已是养娃的汉子了,还怕这个,大惊小怪的。栗生呀,看着虎子的白胖娃子,馋不馋呀。呵呵,不过你媳妇也快生了吧?”
“还有些时日呢,老村头。嘿嘿!”
老村头的一句话说的栗生满脸通红,不停傻笑,虎子也是憨笑不断,那道惊雷也被抛到了脑后,没留一丝痕迹,三人撒开了话题,张家长李家短的聊了起来。一会儿屋外又起了一道响亮的风声,除了栗生不自主的提神竖耳,悬着心暗中聆听外,老村头与虎子没有丝毫反应,弄着篝火,闲扯家常。
“听!好像有人?听到了吗?老村头,虎子?”
侧首盯着门外的栗生,这么突兀的咋喊一句,屋内当即安静了下来,老村头与虎子都在仔细听着,聚精会神的,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可只有一些凌乱的风声,和着燃烧的响应,偶尔火堆里噼啪连串,荒院内呼啸尖脆,枝叶间摆荡簸动,却并没有什么人的动静。
“栗生,你不是被雷给吓着了吧,疑神疑鬼的。”
“嘘—!虎子,我刚才真的听见了呀。再听听。”
三人再次拧起耳朵,憋着气息,闻听四周,可仍然如此,渐渐地情绪尽皆有些低落,栗生挂拉着脸,暗自迟疑,而虎子更是生出烦躁,不耐烦的正欲言语。就在这个时候,老村头却突然站了起来,抬手示意虎子不要说话,独自紧皱着眉头,全神贯注的,不敢有丝毫分心。
“外孙女?”
随着一股风,远处传来一道飘渺的声音,虽然只是一笑,却可以闻得是一女孩,一种让人想到稚嫩可爱的感觉,久久不散。三人尽皆一愣,圆睁着双眼,不过几息,老村头忽然惊疑的低声念叨了一句,惹得栗生与虎子机械的抬起头盯着他,好似出了神。
转眼间又响起清脆的笑声,短暂且清晰可辨,好像就在村子里玩耍。老村头猛地一大步跨过篝火,扰动的焰火呼呼乱晃,急促促的。引的栗生与虎子系牢了眼线,跟随转首,只见哐当一下,拉开木门,窜入漆黑中,炸喊了声:
“外孙女—!”
唬得二人张大了嘴巴,直愣愣的望向吞没了老村头的黑幕,倒抽了一口了,窝住不动了。那声叫唤仓皇地散向八方,方才消失,又是一声大喝道:
“在哪儿呀!”
一股声色哀泣,焦心如焚的气息,缓缓地弥漫了四周,充满了石屋内。惊醒了虎子,一竖眉,霍然站起,三两步奔到门前,正想冲入漆黑的院内,忽的听得栗生失声地喝道:
“门—!”
听得虎子汗毛直立,急忙伸手抓住门扇,欲要合上,却又担心老村头还在外面,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是关上还是等老村头回来,拉着木门,看着黑咕隆咚的,顿时焦躁不安,大声呼喊:
“老村头!快回来呀—!”
大风,狂飙暴暴,猛地冲撞向木门,险些失手脱落;同时凶恶狠狠的,推挟着虎子,差点一把掀翻,却乘机一涌而入,闯进室内,挥打着篝火。狂野的炽焰悍然怒起,飞舞着火热霍耀虚空,升华着光芒,激荡起墙壁上的朱砂符文,交相辉映,释放出所有的威能,横冲直撞。
劲道一弱,砰的一声,虎子一下子将门关上,双手死死地抵住,压上自个的体重,勾着头,大口喘息。屋中残余的灰烬,一眨一眨的燃尽消失,逐渐连符文也尽皆黯淡了下来,光线越来越少,室内也越来越黑,一会就变得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一点亮,没有一丝风。
乌黑,什么也看不见,不管怎么睁大眼睛,只有无尽的墨色,好似越瞧越是黑洞洞的,没个底。安静,什么声响都没有,不论屋内屋外都是,感觉就连栗生都没了动静,消失了。悄然间,好像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跳动缓缓变得剧烈,身体也慢慢变得沉重,几乎动换不了。
身后蓦地传来微弱的一声一声呼吸,时断时续,忽抽忽颤,吓得虎子奋力转身,后背一贴门板,一屁股坐在地上,努力地瞪大双眼,纹丝不动地盯着,好像很远很远,不过就在这个方向。
那呼吸声不过一刹那,遽然变的很近,虎子马上憋着气息,蜷缩起身体,觉得可能下一刻就会出现在眼前,脑中一片空白。猝然急促的一抽气,尖锐刺耳,却是非常熟悉,慌忙探出脖子,竭力压低着嗓门,仅用气息微言道:
“栗生—?”
没有回应,暗自一阵胆怯,却不愿就这样放弃,此时只想着找到同伴,遂笨手笨脚地跪倒地上,摸索着爬行,不时左瞧右盼的,什么也没有,无尽的黑洞洞。没过半丈,一伸脖颈,继续微弱的低呼道:
“栗生,你在哪里呀—!”
也不知哆嗦着摸了多久,心中不免焦急万分,每当爬了几下,就微声呼唤着同伴,可是依然没有一点消息,烦躁着,惊惧着。一声残炭的酥响,一下子就将心跳推到极限,一阵发慌得难受,大喘了几口气,划拉着地面,避开杂物,一寸一尺的行进。
“咚—!”
脑袋猛地碰到一个物体,不假思索的举起双掌,全力推出,一瞬间,一个物体被掀翻在地,哇的喊了一声。旋即虎子一握手,觉得肉乎乎的,听着声音正是栗生,三两下窜了过去,一抓住就急切的问道:
“没事吧?栗生?”
晃的栗生一时间没说出来,扭动着身体挣脱,这么一折腾,到是暂时没那么恐惧了,甩手拍落虎子的手,恼怒的说道:
“我没事呢,你干什么呀。”
“嘿嘿,这里太黑,没看见。还好你没事,我都担心死了。”
“真是的,你就不能轻点。破房子也不多开些窗户,这门一关,什么也看不见。”
“好啦,栗生!谁家在堂里开窗户呀,这又不算什么老爷宅院,得了吧。”
等了一小会,见栗生没出声,刚一动念,当下心中一紧,抬手就是一巴掌拍了下去,却失了力道,拍的栗生大叫了一声,怒道:
“虎子!你又怎么了?”
“哦,你半天不言语,我以为出事了。嘿嘿!”
“没有,我在想着,咱俩是听那个少侠的呢,还是出去找老村头呀,你说呢?虎子。”
“不知道呢,不是说,千万别出去吗?可是现在老村头自个出去,这可怎么办呀,要不我们去找他,再一起回来吧?”
“不知道,这里太黑,看着就怕。外面也不知有什么,不让出去,咦?你听到老村头的声音吗?”
“没有!”
两人侧耳听了半天,仍旧没有任何动静,好似一切都静止了,只有重重黑幕,无边无际,了无声息的,死寂一般。这可让栗生与虎子再次畏缩起来,心跳呼吸也再次袭来,没个止境。
气流乍起,柔弱绵长,徐徐绕过栗生与虎子的颈间,拂动着毫厘毛发,慢条斯理的,不冷不热。而两人本就紧张兮兮的,这股弱风一经滑过,却并没有什么仓促的躁动,只是虎子冷哼了一声,瞄了一眼那黑洞洞一处。
少时,弱风又至,略微带走了些体温,也没什么凉爽之意,却恼得虎子立马瞪着一处,神情不悦,欲言又止,旋即慢吞吞的转回头,可刚扭了一半,微风三至,这次有了些丝丝凉意,大恼,脱口言道:
“栗生!”
“嗯?”
“你别乱呼哧了,吹得我膈应,保持距离!”
“哦!”
几声挪动,静了下来。虎子刚舒心下来,准备接着仔细听听周围有啥动静,绵软的气流如约而至,抚过衣领,惹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怒起,大声言道:
“栗生!你有完没完!”
“啊,什么呀?”
“离远点,别吹来吹去的,行吗?”
“虎子!黑的啥也看不见,你让我上哪里去呀?连你一根毛也瞧不到,啰里啰嗦的,升火—!”
说的虎子满头火,立刻探手入怀,掏了一会,取出了火石与纸媒儿,转而跪倒在地,气呼呼的丢下纸卷,随手摸了些残枝,堆拢着闷嗯了一声,即刻卖力的击打了起来,紧绷着脸,很认真。
“嚓—嚓—!”
无边无际的漆黑寂静之中,急促的碰撞声,异常响亮。那些擦出的火花一闪一灭,随之粗壮的手指,黑褐色的石英,凌乱的碎枝,卷曲的细纸,亦是时显时无,却在两人的心中生出了迫切希望,赶紧燃起一堆营火,驱逐这无尽的黑暗。
“我晕,你离我远点,吹得我手抖呀!”
“婆婆妈妈的,快点生火啦!”
这次气流更像一股风,长久而且冰冷,这让虎子更加难以忍受,满身毛发皆立,恼怒的吼了起来,而栗生等的也焦躁不安,根本没有理会什么吹气这一说,冲着虎子一通大喊,两人皆是火大。
“嚓—嚓—!”
点滴的闪光再次照亮短寸之间,虎子低着头,瞧见一双拿着火石击打着的,是自个的手,柴纸边上撑在地上的还有一双手,此刻就在对面,旋即头皮发麻,禁不住暗自念叨着,“这是?栗生的手?”随口问道:
“栗生?”
“嗯?怎么啦。”
听得声音是来自撑在地上的方向,骇然想起是谁在我背后吹气?顿时毛骨悚然,无法自主,一阵乍快乍慢,忽冷忽和,时重时轻的气流,猛然觉得这不是风,脑中蹦出一个不愿想起的字,当场崩溃。
“啊—!有鬼呀!”
一蹦三尺,扭身冲到门口,哐当掀翻了门板,奔了出去。突然间,吓得栗生噗嗤一下坐到在地,只听得虎子似乎破了胆的嘶吼声一起,觉得木门好像被撞开一样,一瞧门外有一道不易察觉的身影瞬间被院中的黑幕吞掉了,一切皆是模糊不清,却又那么真实,立马变得痴傻了。
屋内仅余下栗生一人,独自在黑洞洞中哆嗦着,抽着吸气,哽着呼气,不眨眼的望着大开的门外,微弱难辨的一帘荧光,暗幽幽。虽然一直想喊虎子,却不管怎么着就是出不了声,一丝气流经过脖子,心中咯噔一下,迅即知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自觉地一股热流淌出,臊味腾腾。
先前青藤一出荒废的石院,立刻兴冲冲地径直冲入林中,运起神瞳灵耳,施展观灵四势,仔细搜寻周边。方才黑漆漆的树林,顿生荧光,枝杈草叶分明,石棱砂砾清晰。一晃眼,前方密林深处有一些淡淡的影痕,扭头窜了过去。
接近后,分辨了一会,寻思着,这是阴魂的气息,与那苍林残念不同,此阴魂已是脱了地魂锁缚,念法皆足,多是留在此地修习,而且已经有了些阴煞之气,与那化形鼠妖的凶煞之气不相符,看样子并没有什么残害生灵之举,却怎么觉得倒是善念凝聚的,若是这样,为何会来这个荒村,干什么呢?
一时也没想通,转身又奔向另一处,循着踪迹寻找,希望能够多找一些线索,可是跑了半天,渐渐地深入山林,却好像没完没了的一般,无穷无尽。一想,急忙停了下来,施展出变身势,几个腾跃登上树顶,回头远眺。
脸色一沉,看着自己的踪迹,心中明了只是被引着乱转悠,可自个也没啥好办法,毕竟阴魂已经脱离了躯体,不再受到约束,可以念起而至,若是故意乱闪,还真不好寻找,而现在法力境界也不够,别说隔空拘拿阴魂,就连隔空传个念头都不行,旋即叹了口气,飘然落下,无精打采地离去。
而快到遗弃的岭内村时,一瞧,不由的大惊,只见老村头挨家挨户的乱窜,神色火烧火燎的,而那个虎子更像是掉了魂一样,失声尖叫着鬼来了,沿着石径上下飞奔蹿腾,再一观那个栗生,僵板着,瘫成一堆,还好似有些什么难堪之事。当即低声言道:
“上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