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逸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这个梦境里,她穿着闪亮的盔甲,手持锋刃如霜的宝剑,去斩杀一条盘踞在山洞里的恶龙,可是当她来到恶龙的面前,盔甲突然化作薄如蝉翼的轻纱,宝剑也变成了一朵蔷薇。她握剑时过于用力,结果宝剑变作蔷薇之后,花茎上的尖刺弄破了她的手掌,血液滴落的土地开出了桃红色的花朵,空气中也充满了胭脂的味道。
被香气唤醒的恶龙,张开独眼,不疾不徐地挺直了脖子,看起来怒气勃发。但是曹文逸没有恐惧的感觉,只是有些紧张,就像面对不可避免的命运时一样。
“你要吃掉我吗?”她问道。
独眼龙回答说:“这么漂亮的姑娘,直接吃掉未免可惜。我要先玩上一年。”
于是曹文逸突然明白自己在做梦,她睁开眼睛,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醒了过来。
一个穿着绿色衣衫的柔弱少女,脸上挂着与她相貌不符合的勇烈神情,守卫在床边。看到曹文逸醒了过来,少女赶忙说道:“文逸真人,你别害怕,我叫缎儿,是来救你的。”
救我?曹文逸回想起之前的事情,哦,我应该是被高衙内救了。
“缎儿姑娘,这里可是太尉府?是高衙内把我带回来的?”曹文逸问道。
“这里确是太尉府。不过奴婢一直守卫在旁,没让衙内接近文逸真人。”缎儿拍着她隆起的胸脯说道。
“高衙内呢?”
“他想是怕文逸真人跑掉,一直在外面守着,不过这会儿吃饭去了。文逸真人正好可以翻墙逃走。”
“多谢缎儿姑娘的好意,”曹文逸犹豫着说,“可是我为什么要翻墙逃走?”
缎儿先是用一种看糊涂虫的眼神看着曹文逸,后来想到她中了蒙汗药刚刚清醒过来,脑子可能还不清醒,就提醒她说:“因为这里是太尉府,高衙内的家。你现在就在高衙内的床上呢。”缎儿说,“我家衙内爷虽然相貌英俊,家世优越,文采纵横,武艺高强,对朋友仗义,对下人和气,石锁耍得比铁胳膊还好,做的饭菜能馋死樊楼的厨子……但他可是花花太岁高衙内啊。”
听她这么说高登,曹文逸心里有些甜蜜:“缎儿姑娘好像误会了。贫道乃是被高衙内救回来的。”
缎儿摇着头说:“是啊,刚才我家衙内也这么说的,可是缎儿一点都不信。”
适才高登抱着文逸真人回来,旁边还跟着富安,缎儿便以为他故态复萌了——出去彻夜寻欢还嫌不尽兴,又抱了个女道士回来,还是东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文逸真人,而且还中了蒙汗药。就这,居然还敢说自己是路见不平,仗义相救,富安也在旁边挤眉弄眼地跟着帮腔。衙内爷,你真当缎儿是个傻丫头吗!
缎儿是一个虔诚的姑娘,无论如何不肯让花花太岁玷污了仙女一样的文逸真人。等高衙内把文逸真人放在床上之后,缎儿豁出性命,将他推出门外。
曹文逸忍着笑说道:“贫道确是被高衙内所救,如今气力也已经恢复,缎儿姑娘不必担忧。烦请姑娘把衙内请来,让贫道当面道谢。”
为了说服缎儿,曹文逸一掌将红木凳子劈成碎片,表示她面对高登时有自保的能力。
缎儿又惊又喜地说道:“我家衙内的脑袋总不会比这个凳子更硬,不过啊,一会儿衙内爷若是做了什么得罪文逸真人的事,文逸真人请看在缎儿的面子上,不要真的一掌劈在他的脑袋上。”
得到曹文逸不劈高登脑袋的保证之后,缎儿才道了个万福,去请高衙内过来。
曹文逸正暗自好笑,房门被推开一线,一位中年道人闪身进来。他戴着一张皮质的面具,把右半边脸遮住,样子说不出的诡异。
那个道人手抱太极,向曹文逸作揖:“文逸真人不要惊慌,贫道林灵素,特来相救。”
林灵素的五雷法天下闻名,据说文能呼风唤雨,武能放电劈人,曹文逸不敢托大,连忙还礼。
曹文逸说:“多承林真人爱护,贫道乃是被高衙内所救,并非遭他强掠。”
“嚯哈哈哈,”林灵素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方才高登也是这般说辞,老道如何会被他蒙骗。我这贤侄虽然琴棋书画举手皆能,诗词歌赋无所不精,十八般兵刃样样精通,但他可是花花太岁高衙内。须知,世上只有取错的名字,却没有取错的绰号。”
林灵素早起练功,听到太尉府里的下人低声议论什么道士。他脸上有残疾,所以格外敏感,总觉得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就运起偷听墙根的神通。不听还好,一听到高登把中了迷药的文逸真人给抱回来了,林灵素那半张正常的脸,也没了人色。
曹文逸乃是清修派中的天之骄女。别的道士互称“真人”,有彼此拍马屁的嫌疑,但是道门之中传言,曹文逸是真正有可能窥得天道和人生本源的觉醒之人。
林灵素胸怀大志,想借助徽宗的宠信道教,让神霄派获得世俗的权力,如果他能把曹文逸从高衙内的魔爪中营救出来,清修派从此就欠了他一个巨大的人情。于是才特意赶来相救。
他在路上遇到高登,假装不经意问起此事,虽然高登自称路见不平,仗义相救,又有贼眉鼠眼的富安在旁作证,可是他分明从高登的话语中听出了对曹文逸的爱慕之情。林灵素不愿意跟高登撕破脸,也就不戳穿他的谎话,准备见机行事,等他看到负责看守曹文逸的缎儿离开,才潜入房中。
曹文逸说:“林真人误会了。出家人不打诳语,贫道确实为高衙内所救,正在等缎儿将衙内请来,当面道谢。”
林灵素说道:“就算真人被我那贤侄所救,焉知一会儿他过来时不起歹心?真人昨夜中了迷药,内力未免不精纯,还是早早走避为妙。”
曹文逸无奈之下,只好再劈碎一张红木凳子,证明自己不会被人欺负。
林灵素还想再劝劝她,可是听到院子里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只好推开后窗,穿窗而出。他身在空中朝曹文逸作揖说:“既然文逸真人不愿就此离开,贫道便在暗中保护真人周全。”
后窗只是半开,林灵素跃起之后,向下斜着飞了出去,抱拳说话两不耽误,却没有碰到窗户。曹文逸不免暗自感慨,我道家神通有教无类,连林灵素这样脑筋的人都能练得神技。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有人敲门问道:“文逸真人可还安好?本官高俅,相救来迟。”
曹文逸连忙打开房门,只见门外站着五个人。说话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仪表堂堂,不怒自威,正是殿前太尉高俅,他身后站着两个身高九尺,容貌相似的壮汉,再后面便是高登和缎儿。
此时曹文逸也分不清谁该为宾,谁又是主,只好先把高太尉让进门来。
高俅一进门,看见满地红木板凳的碎片,说道:“本官教子无方,折辱了真人,还请真人赎罪。真人若是不解气……”高俅把屋子里的家具摆设都指了个便,“真人尽可以砸了出气。”
“太尉误会了,贫道确实为高衙内所救。”曹文逸只好又解释一遍。
高俅连连点头,心里感激万分。
之前高登被缎儿赶到门外,无所事事地坐在台阶上。富安告诉他,中了蒙汗药,有两种办法可以把人弄醒,一是兜头一盆冷水泼下去,二是让人睡到自然醒。高登一路抱着曹文逸,听到她呼吸沉稳,就知道没什么大碍,又有忠肝义胆的缎儿在旁边照顾,索性让她美美睡上一觉,自己去吃早饭。结果刚吃到一半,缎儿跑过来说,曹文逸真人醒了,还劈碎了一个红木板凳,让高登小心他的脑袋。
高俅指着高登的鼻子骂道,孽子啊,孽子。你抢谁不好?偏要抢曹文逸真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当今的官家笃信道教。文逸真人可不同于你林叔父,那是在官家心里排得上号的真真人,岂是凡俗女子可比?在士子之中,人望也高。
高尧康说,没错,文逸真人还是我太学学生心中的大众洛神。
高俅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你这一下就把官家、道教和士子全给得罪了。你说,你都对文逸真人做什么了?
高登说,我没做什么,有三次我想亲她,都被人打断了,结果就牵了小手,托了下巴,然后一路抱回来。
高俅说,还好,还好,尚有补救的机会。我带着你去给文逸真人赔罪,要打要罚,都听她的。
高登说,父亲大人,你误会了。文逸真人误中迷药,是我把她救回来的。
高俅哈哈大笑说,所谓知子莫若父,这种话你骗骗别人也就算了,跟为父也这么说,太伤感情。
现在听到曹文逸也说她是被高登所救,高俅感动地说道:“文逸真人宅心仁厚,顾忌本官的令名,自认被犬子所救……”他沉吟片刻,对那两个容貌相似的随从下令说,“党世英、党世雄听令!”
党世英、党世雄:“末将在!”
高俅说:“通告全府,今日之事,真人确为高登所救,不得另有说辞。若有不尊此令者,定斩不饶!”
党世英、党世雄齐声说:“得令。”
高俅说:“文逸真人,本官这就派人备车护送你出府。”
曹文逸为难地看了一眼高登。高俅说:“真人不必害怕,犬子虽然有万夫不当之勇,六韬三略皆能,可毕竟孤身一人,在这太尉府里还反不了天。”
高登拍拍腰间说道:“且慢,小生还有一物未请文逸真人观看。”
缎儿尖叫一声捂住眼睛,高俅却怒目圆睁,大喝道:“党世英、党世雄,速将这大胆狂徒拿下。万不能叫他在真人面前把那丑物掏将出来!”
高登只顾从腰间取出《黄庭经》,不料党氏双雄合身抢上,与此同时,后窗咔嚓一声碎裂,林灵素也扑了进来……xh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