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灰袍,长发飘扬的游恪缓缓走到青鲤的面前,一只长袖慢慢地按在它顶上突出的地方,袖中食指在无形中破开,一滴精血亦融入其中。
“十年前,你不愿随我,由不得我。十年后,你随不随我,由不得你。”游恪轻声对它说道,“自此以后,再无灵掿,亦无灵秀,只有游恪座下一尾守鲤。”
那一滴精血融入青鲤的体内,顿时可见丝丝缕缕的河水细线随之融入,不容青鲤有任何拒绝的念头,强硬而又霸道地一遍又一遍冲刷其体。
上任河伯也是青云河孕育灵种,自千千万水族中脱颖而出,有幸得帝王之气晋升,一日由妖化灵,移居青云河帝都段河伯之流。
今日,游恪有心为之,强行以大毅力大魄力重洗青鲤妖身,既为重新定义它的体内妖气,也为帝都再迎一位镇水河伯。
“灵秀,历经百年风雨,难道你还想不透灵掿的用心良苦?”饶是游恪以外力施压,强行洗涮它的妖性,其效果也是微之又微,半天不见太大的成效。
众目睽睽之下,青鲤的一片片鱼鳞散发着淡淡的妖光,透着一股亦正亦邪的妖气,随着游恪不断度入自身的真气,那股妖气确实缓慢地改变,但成效微茫。
“宁为鱼妖,不为河伯。”青鲤灵秀猛地爆发出声势骇人的滔天凶威,竟然一股脑地将蕴藏体内的全部妖气迸发体外,一念之间清光体内所有的青云河灵气。
先前半妖之体,战力不及此刻十分之一。
如果说先前的青鲤只是把玩的小匕首,那么此刻的它无愧斩马刀之威。
聚精会神重洗青鲤的游恪一时不察,竟被它冲破束缚,强行挣脱他所布下的水牢结界,让自己因反噬之力当场受损,喉间腥味上涌,险些压制不住。
深知轻重缓急的游恪根本顾不得自身伤势,一袖斩钉截铁地按在自己眉心,以食指勾出一抹指长的血尺;一袖当机立断地引动方圆十丈的水流风流,使得风水并济云相生,从流如柱镇青鲤,但叫妖气盛云霄,我自拦腰斩长生。
“灵秀,此时不是你任性的时刻。”
游恪一边镇住青鲤任性所为,一边放声劝道。自幼知晓青鲤来龙去脉的他更是笃定,今日要救下这一尾青鲤。
煌煌帝都,岂容妖鲤卧榻!
百年度化,已是当今大帝所能容忍的极限。若是国庙盛典后,它仍不愿执掌帝都青云河,大帝毫不介意让此地百年无主,另从帝宫池内择一尾品色上佳的金鲤。
世间野鲤灵性再盛,修为再高,终究比不过自家金鲤。
何况,帝池那一位金鲤早就脱凡化妖,对这河伯之位垂涎许久。
帝宫谋划,从来久远,无关某代。
“我不管那么多,也不想知道那么多。我只想去帝宫问问赢穆英,灵掿究竟在哪里?”执念深种,妖气渐盛的青鲤仰天发出刺耳的吼声,誓要上达天听,问一声明白。
远在帝宫深处与舵主苏瞻执子相谈的大帝赢穆英闻听此言,摇头叹息,并未出声。
见此情形的苏瞻故计重施,抢过他手中的黑子,替他落在负手处,随后又将一白子匆匆落下,满脸笑意地道,“大帝,我又胜一局。”
说罢,苏瞻大袖一挥,卷起黑子,转身朝后方喊道,“来人,着黑子上前。”
暗中,有人闻声领命,自去取黑子前来。
“当年之事,确实是我有错在先,由不得这尾青鲤怪我。”四下无人,本名赢穆英的大帝黯然神伤。
“纵观古今,谁人不犯错,谁能如无瑕琉璃?何况你身居帝位,那件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苏瞻中肯地接道。
作为舵主,他有权也有资格点评此事。
“关于此事,我一直道心有愧,难以释怀。当年我本偏激执傲,而你又远在北方,帝宫之中无人与我相商,朝中重臣重利轻义,贪功漠情,更是无人与我提及帝法之中,尚有民情二字。”赢穆英思及当年,言语中多有悔恨,也是因那一件事,本来年岁更长的他神伤意消,足足跌落一个大境界,折去了上百年的寿命。
因悔恨而折寿,由此可见,昔年赢穆英之道心。
“既然如此,我便代帝君走一遭,向我那香主解释一番。”苏瞻起身,腾空而去。
大帝眉间,无声浮现枣红印。
纵是化身为妖,一身战力远胜游恪,青鲤灵秀也不过是尚未褪去凡胎意识的游鱼,对自身力量的把控仅限于横冲直撞,那份独属于妖兽的本命神通也是施展不开。
所以游恪那一滴精血灌入它的脑中,以九九八十一停之数行走其身,仍旧困在它的体内。
灵秀妖气越盛,对过往琐事越发执念成魔,被那一滴精血折磨之意也更残忍。
这滴精血,就是青鲤的紧箍咒。
无须念咒,也牢牢束缚着它的念头。
“就算是死,我也想去问个明白。”妖气太重,执念太深的青鲤猛地崩开一片片鱼鳞,以它自以为是的偿还方式,尽数相还这青云河。
不求长生,只求明白。
当灵秀自认为还尽青云河一身灵性的时候,游恪突兀地顶着它的汹汹妖气,化身一股相差无几的气息,丝毫不受阻碍,轻飘飘地近身而来,张口喷出一大团精血,在它目瞪口呆的眼神下,一袖风水并济镇压其首,一袖引它满头的精血入体,以不容拒绝之势雷厉风行,在电光火石之间洗尽它体内不纯的鱼血。
直至此刻,这尾青云河孕育的灵鲤才是真的蜕凡通灵,跻身灵鲤之列。
那被它归还青云河的灵气去而复还,一丝丝地回转其体内。
但它的眼神,却由执魔转空洞,继而浮现清明。
青云河青鲤,似是而非。
呼吸之间,道心有缺。
一直在远处观战的百玄定莫名感伤,一种说不上来的悲鸣与绝望气息浮现周身,情不自禁地有。感而发,“若我有天也是这般,宁死不活。”
“住嘴,你这白痴,还不快点收起你的念头。”一旁的秦三斧闻言大惊失色,连忙暴起动手,一掌劈在他的后脑勺,震晕他的意识,又一鼓作气封印他所有的真气,又张口咬破中指,奋力挤出一滴精血烙印在他的眉心,以自身真气强行堵住他体内的真气流动,同时向流云峰求救道,“还望流枪主助我一臂之力。”
闻声知其意的流云峰当仁不让,一手紧握赤霄枪,借助神兵的浩然威势,引动神兵气势罩在百玄定的头顶;一手随心而动,啪啪几下他的顶上穴位,彻底封死天灵穴,封禁六根七窍,使得见闻无意识,让其处于无知无觉的混沌意识。
“从今往后,赐你名姓鲤守心,望你谨守道心,护佑帝都青云河,矢志不渝。”此时的游恪确认青鲤复归清明,尽在掌控之中,轻声朝它说道。
“守心必当谨记教诲。”如新生婴儿般稚嫩的青鲤点头称是,在游恪的示意下,一甩青尾,转入河道,前往青云河河府,接任青云河河伯之职。
苦战过后,游恪先前的酒意散去大半,再也压制不住体内的伤势,趁着无人注意,朝着河道喷出血来,又不露痕迹地擦拭干净,将一身气息收束到体内,佯装安然无恙地纵身来到三人附近,眼看百玄定呼吸不顺,被封禁的气息紊乱不堪,顶上有黑气丛生,显然是心魔丛生的征兆,十分不解地出声问道,“他怎么会突然走火入魔?”
借助神兵镇住百玄定魔怔的黑化,流云峰确认一时半会儿已无大碍,不假修辞地分神答道,“先前香主封印青鲤过往记忆,玄定在旁见过后,不知为何突地心生魔怔。”
游恪若有所思,沉默片刻后,上前打断秦三斧的举动,挥袖撤去两者的一切挽救措施,一念散尽两者留在百玄定体内的真气与后手,将他从混沌中唤醒。
猛然惊醒的百玄定长长呼出一口气,随后气喘吁吁,良久不曾发声。
“若你心结不解,此生无望归真境,你可知晓?”待到百玄定气息略微平和,游恪问道。
“我知道。”
“明知此事不可为而为之,你可有何话要跟我说?”
“香主无情无义。”对游恪抱有一丝幻想的百玄定眼中失落更甚,即使面对最为崇拜的香主也没有半点改变,昂着头倔强说道,“我眼中的香主天涯单骑,只为侠义无双;武法双修,只为替天行道。”
游恪打量着他,没有接话,没有任何相对应的表情,提起青葫灌了一口浊酒,举目眺望无边无际的远方,忽然一甩宽大的长袖,平静而又镇定地说,“你这几日自行安排,国庙盛典后,与我同去太阿山送酒。”
说罢,这位堪称世间奇男子的红袖香主,大步离去,大是人间潇洒写意。
随着他的快意离去,自幼乖张的任性公子百玄定却是悲从心来,忍不住当众放声痛哭,其声之悲切,两岸皆知,一时间竟然引为帝都怪谈之一。
帝都云霄之上。
苏瞻与百余日,不期而遇。
“后世玄孙不才,让舵主见笑了。”百余日望着泣不成声的百玄定,喜不胜收,又朝至此的苏瞻拱手作揖。
“百老十世子孙,晚辈独观这支青苗最有百老昔年风采,比那三位超凡也更有望达到百老境界,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苏瞻对这位嬉笑怒骂皆随心的百玄定从未觉得不快,反而前所未有的满意,赞赏之词也是溢于言表。
百余日闻言,一分笑意,九分满意,其余九十分都是得意。
十世香火,三位超凡子孙都没有让他百余日笑过,或者青眼相加,唯有这位被喻为百家根骨最差、天赋最差的隔代玄孙最让他心满意足,甚至不惜违背诺言为他烙下自己上千年的仙人印。
“正因如此性格,百某更是担心他多舛命途,大器未成身先死,白白葬送了他这一世好慧根。”
“游恪在此,大可安心无虞。”苏瞻从旁安慰道。
百余日闻听游恪,欲言又止。
“百老但说无妨,晚辈自当如实相告。”苏瞻说道。
“百某活了太久,也见了太多,道心之说听的太多,却不曾有过点滴波澜,唯独见到红袖香主,心有涟漪。是以百某在此,不敢奢求舵主能如实相告游恪之心,但求能透露一二,让我观摩丝毫。”
说完以后,百余日执晚辈礼,躬身作揖。
苏瞻侧身躲开这一拜,以不容置疑地态度回道,“此事,恕晚辈不能相告。”
“百某愿立下道心之誓,但凡泄露半点,管教身坠凡尘,五雷轰顶,吾之百姓绝户。”百余日指天,毫不犹豫地立下誓言。
话落,一枚枣红印浮现眉心。
“不是苏瞻不愿相信百老,而是苏瞻确实不知。”苏瞻见他这般模样,越发不愿透露,索性全推出去。
道心之说,从不外泄。
武者,修士,皆有道心,各人道心各人机缘,从来没有相安无事之说。
人世间的尔虞我诈,苏瞻早已司空见惯。
“是百某越矩了,还望舵主见谅。”百余日知晓言尽于此,也不再追问。
苏瞻摆摆手,只当无妨,但在心底却将他化作必杀的那一类。
登顶之说,你争我夺,寸步不让。
你百余日对游恪已然动了不该有的念头,要么他日你自决皇都,要么我亲手送你归西。
这一日何时到来,就看你百余日何时越过雷霆。
两相无言,自隐云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