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点卯,天色微明,早风袭来,有朝霞初染,天地一片清明。
俯瞰城内,炊烟袅袅,行商走贩起起伏伏,游船泛舟三三两两,好一副人间清明。
门外,咚咚当当的敲门声一声接着一声,没有个停歇。
酒意大去,睡意淡淡的游恪懒懒地翻起身,自空气中引来一丝丝清凉小雨,随意地洗了把脸,收敛起慵懒的神色,这才转身走向院门,推开那扇吱吱作响的左门,颇为不忿地叫嚷道,“大清早吵什么吵,没看到我正在睡觉?”
来者见状,大步上前,一把勾住他的脖子,狠狠地拉下来,大声嚷嚷着,“好久不见,游大哥,你可是瞒我瞒的好苦啊。”
一袭黑袍,眉心点星,双耳挂珠,明眸皓齿,好一个公子如玉。
被他措不及防的拥入怀中,游恪一脸生无可恋,无奈地推动几下,发现纹丝不动,只好任由他折腾。
“游大哥,我这次来帝都,可不是先前那般历练红尘,游走江湖,而是有要事在身,只怕与你不能话长里短。”黑袍公子哥松开游恪,拉着他走到石桌边上,一边按着他坐下,一边掏出一坛看得出有好些年份的老酒,心事重重地说道,“门风过大,由不得我仗剑高歌走江湖。”
这般说着,他为游恪倒满一碗酒,不容他起身相敬,仰头喝下一整碗老酒。
“游大哥,这江湖暮气沉沉,如迟暮之年,浑然不是老祖跟我说的快意江湖,更别提那份相见恨晚,把酒言欢的江湖侠客情。”黑袍公子又是一碗老酒喝下,两边白皙的脸颊渐现红晕。
“若这江湖不如我意,莫怪我叫这江湖翻天倒地。”黑袍公子明眸泛红,周身黑气涌动,一袭长袍猎猎作响,尽是要借着酒意破境。
好在游恪当前,自碗中取出一滴酒,径直点在他的红星处,以酒传气入体,游走其奇经八脉,一时间止住他的气息流转之意,好声相劝道,“在要这江湖改头换面前,你也得有叫他改头换面的本事才行。”
黑袍公子闻声,就要反驳,忽见游恪做了个噤声的举动,这才悻悻然道,“冲霄定当牢记在心,不敢忘大哥今日所言。”
游恪笑意盈盈,举起酒碗,相邀对饮。
黑袍公子笑而不语,举碗埋头一口干。
“游大哥,他日相见,再叙旧事。”黑袍公子留下酒与碗,大步离去。
“好不容易从南方过来,这么急急忙忙究竟要忙些什么?”游恪问道。
“送剑。”
“送给谁?”
“奉舵主之命,送剑与白骨鞭鞭主。”黑袍公子道。
“你知道鞭主在哪里?”
“四方剑会告诉我,他在哪里。”黑袍公子扬声道。
“那你可知道鞭主修为?”
“真界第七关巅峰。”
“那你可知道自己修为?”
“人间第五关巅峰。”
游恪一口饮尽碗中的酒,珍重地问道,“你觉得你在我手下,能走过几招?”
“一招过后,必死无疑。”
“那你还去招惹鞭主作何?”游恪一掌拍碎手中的碗,怒声骂道。
“老祖说,一坛酒,一通眼泪,转身就走,保管香主亲自上阵。”黑袍公子脸不红心不跳地回道。
“应老祖老不正经,尽会跟你说下不着调的歪招。”游恪心疼地看着摔碎酒碗,无奈接道。
“四方明亮,听我敕令。”黑袍公子应冲霄向天一指,一缕凌厉真气透体而出,直贯百丈高空。
那缕真气离了体,越发微弱,直到百丈空中,已是近乎于无,但也足够唤来那柄自行游荡云霄的神剑四方。
吟!
清澈嘹亮的剑吟声传彻云霄,又如千条万绦般垂落帝都,无论是藏于楼阁的宝剑,亦或是尘封河底的锈剑,还是将之未出的剑胚,都随着这一声剑吟发出轻微的颤动。
有剑四方,万剑来朝。
下一刻,剑走帝宫而不入,有龙吟虎啸之声;剑过青云河道而不入,有蛟蟒之流出水吐珠;剑过王府侯宅而不入,有雄狮白鹿绕庭惊走。
神兵四方,君临天下。
神兵中,唯有四方剑不与主合,独以剑身游历大江南北。
“吾辈风流,当如四方。”应冲霄忍不住说道。
游恪一笑置之,伸手向前,紧紧握住这把透体清明、四方无锋的钝剑,朝着它感慨道,“四方啊四方,应老祖说千古风流出我辈,万古风流却是你四方剑。你说你是不是不该存于世间,以免误了天下风流?”
四方剑落在庭院之时,一位通体如玉、明明亮亮的三寸小人飘然而至,落在游恪的肩头,啪嗒一口亲在他的脸颊,忽听到这声,又作狮子大口状咬下去。
“游大哥,我们快走吧,以免鞭主被四方剑惊走。”应冲霄见游恪握剑在手,有种不言自喻的气息扑面而来,连忙催促道。
只是在他眼中,却没有三寸小人。
“虽然目前种种迹象表明鞭主出手毫无缘由,但是我相信他绝不会离开帝都,更不敢离开帝都。”游恪感受着三寸小人的温凉清澈,丝毫不急着动身,反而饶有耐心地擦拭剑身。
“要是我肯定早就跑了,哪里会等到你们来?”
“所以你不配执掌白骨鞭,更做不了兵主。”瘦削阴冷的铁面男子大摇大摆地走进院内,极为不屑地接道。
应冲霄酒意正浓,闻听这般嘲讽,也不思考太多,一个快步转身,如利箭脱弦,一拳递出。
铁面男子双臂环胸,任由应冲霄一拳击中而纹丝不动。
其身如山!
“坐磐身?”应冲霄见一击得手,男子稳如磐石,不由自主地想起这门武者身法。
“还算你有点见识,不至于眼高手低,徒惹笑谈。”男子轻轻一抖,气如斗牛,如龙卷呼啸,哗地一声撞开应冲霄。
仅仅随手一击,应冲霄已退后十几步,以至于体内真气不稳,大有气血翻涌逆转的迹象。
也是应冲霄根骨打磨稳固,才能硬生生抗下这一撞,换作北荣祖、秦三斧之流,这一下就要五脏六腑被创,当场昏厥不醒。
游恪见他到来,起身上前抵住应冲霄,稳住他体内的伤势,轻声吩咐,“静心养神,莫要动气,此人不是白骨鞭鞭主。”
“到底是红袖香主,武法双修的人间真武夫,确实值得我动手。”高手相逢,真章自明,铁面男见到游恪拦住应冲霄的那一手,就已经明白他的厉害。
“不请自来,还要恶意伤人,你这打招呼的方式还真是与那家伙如出一辙。”游恪松开四方剑,任凭三寸小人停在肩头,“待会替我护住此间,我要将他活生生打死在院内。”
三寸小人,点头应是。
铁面男子见游恪对着空气说话,毫无在乎他的意思,当下面沉如水,冷声斥道,“危言耸听之辈,待会教你如何做人。”
说罢,铁面男子傲然放出六关巅峰的气息,挽手招来一根九节鞭,极为慎重地提在掌心。
游恪也不和他多做对话,消瘦的身影拔地而起,高高跳过自家屋顶,迎风唤起六关巅峰的真气,张开两只空洞洞的灰袍大袖,佯装向天空虚抓,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抓来一把把因风而凝的三尺剑。
有剑,风起云涌!
下一刻,游恪双袖按下。
千剑万剑,如大雨滂沱,倾势而落。
本想近身的铁面男子见不到游恪踪影,正好奇他去了哪里,忽然觉得阴风凛凛,剑风灼灼,有浩然剑气,弥漫院落。
这一刻,铁面男子张口喷出九滴精血,一一落在九节鞭鞭身,顿见那平淡无奇的鞭身遇血而生,六关巅峰的气息一节节冒出,迎着倾势坠落的剑雨争锋咫尺。
咫尺间,生死一线。
呼吸间的功夫,铁面男子哪里还不知晓游恪的恐怖,几乎不假犹豫地寄出其余的鞭身,以期拦住绵绵不绝的剑雨片刻,随后见机脱身就逃。
“你觉得在我这剑雨中,有你一线生机?”如鬼魅般的游恪自空中落下,不急不缓地跟在他离去的身后。
此时,风卷剑雨已撞断九节鞭,如利箭破空,撒落凡尘。但也在这时,漫步的游恪轻手拂袖,袖中有一股真气飘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游走院内,卷起满场的风卷剑雨,使得落地剑风一瞬即逝,再也不留点滴。
三丈三宽的庭院无风,平静。
落叶犹可闻。
铁面男子见状,心无战意,全是颤抖。
同为六关武夫,两者差距,宛如云泥之别。
也是死了般的绝望让他不遗余力地拼尽全力,一咬牙崩碎体内的真气,化作一道黑影直冲院门外,只要落在院外,他就不再有性命之虞。
红袖香主,不可杀生。
所以,铁面男子以他的武道修为拼一线生机。
砰!
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响彻院内,铁面男子浑身是血地撞翻在地。在他面前,明明是三三两两路过的行人,甚至有路人朝他这边看来,但是在那些人眼中,却只有一片迷雾。
“红袖香主,名不虚传。”铁面男子挣扎着翻过身,仰头望着天空,莫名地心安。
在他昏迷过去之前,是一拳胜过一拳的一停又一停之数,足有七拳落在他的左腿、右腿、左臂、右臂、小腹、胸骨与眉心。
最后的一拳,如雷霆之怒砸在眉心。
(本章完)